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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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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
我有没有说谢若莲谢公子虽然嗜睡,可也异常容易被惊醒,他是个浅眠的家伙。
我有没有说过谢若莲平生最大的奢望便是睡了一天一夜再接着睡个一天一夜,不吃饭不说话不喝水直接让他睡足了?
我有没有说,平生最恨晚睡最恨傍晚做事最恨睡着了睡熟了被吵醒的谢公子,其实是个劳碌命?
悲惨,真是悲惨。
南湘不知为何,听着这声拉长的哀号心里骤然舒爽许多,虽说依旧笑不出来,却可以稍稍加重语气,重复道,“谢若莲你醒了么?起来陪我说说说话吧,解我忧愁,解我疑虑……”
等南湘双眼终于适应了摔了灯以后便一片漆黑的卧室,入眼最最清明的画面是一双眸子,在黑暗里依旧清晰的浮肿和黑眼圈中,因瞌睡而迷蒙的眼睛,以及终于看清楚面前吵醒自己的认识谁后一闪而过的悲愁和哀怨,
——愁啊愁,愁啊愁,他是惹了谁了今天,连觉都不让人睡了都……
一片意沉沉的南湘,僵硬的神色间终于有了变换。她诧异的看着那双正拽着床幔颤抖不已的手,直到此时才感到有些歉然。
她直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忙背过身去,她也真是个迟钝的主,到了现在才发现跑到别人床前虎视眈眈盯着是多么无礼不像话的一件事,——皇天在上,她真什么都没看见啊,除了一声拉长的哀号,露处的两只哀怨眼睛却像狼一样发着绿光,估计是真睡迷糊了,还有那只青筋几乎要爆出来一般的手……
管它什么历法清誉礼节什么的,谢若莲哪有心情理他那么多,他只顾着死死拽着床幔子想扒起身来说句话见个礼什么的,奈何身子又困又沉重,只有眼皮子还勉强撑着没合上,他再哀号一声,“……困……”,就直接放弃努力,直挺挺的倒回床铺上,噗咚一声,挺尸一般躺了回去。
他连衣服都没换呢,就这一声蚕丝的竹青长袍此刻也被蹂躏得不像话,哪能见人。南湘听见背后响动颇大,仿佛重物落地一般,诧异回头,就见着谢若莲这副模样。
满身褶皱的衣衫凌乱,长发甩脱了簪子散了一床乱七八糟,被压在腿下的被褥跟蛟蛇一样缠着,偏偏还有一叶长袖直接落在地上,露处了一只手来几乎要触地,整个人丝毫和气质整洁不搭调。
南湘即便心情再差,见此情景亦觉好笑,忍不住以袖遮面咂舌不已,以示惨不忍睹之意。
她也不知如何是好,等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勉强能看着床畔有个小几,她便摸索着走过去,脚边不小心似乎踢到了什么,奈何天黑,她又看不到便没管它。更放小心了脚步,正好有盏灯放在上面,她胡乱摸到旁边放着的火绒,凑过去自己点上灯火。
待她燃起袅袅一盏晕灯,举起来往四周一查望,才发现自己刚才确实不小心踢到了什么,此时正躺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不知是一个瓶罐还什么的。
谢若莲见灯火晃眼,忙用长袖遮了眼睛,闭目半响才勉强睁眼,只顺着灯火一脉望去,视线一落又是一声凄惨哀号,他瞌睡醒了一半,声音更凄厉了五分,“我的竹节盖罐!我的三千两银子啊!”
*** *** ***
谢若莲背身收拾着地上一团乱,头顶上的天空反常的黑黝黝,好似地底下那落着尘与土的四四方方烧饼样的土地公,地上又像天上月亮银盘碎成了一片片,片片值千金。他小心翼翼的拾捡起碎片中稍微完整点的一块,只觉凌空突然万千的冷箭一般,还没有一支脱靶,全攒在他心口上了,让他心痛万分。
洗砚清灯他们把他的洗盆石碱这些放哪去了?他好歹也得挽救一下,他的三千两诶……
他正苦思冥想心痛钱袋着呢,收拾之余,他顺便想起还有个人在旁边等着,客随主便,居然还毁他家当,此时不折腾何时折腾?头也不回用手往旁边指了指,轻松道,“那旁边有个马扎,王女自便。”
南湘可怜巴巴坐在小凳上,坐直了身子又累,索性靠在背后床板上,身形一下子矮小许多。她看着面前谢公子小心翼翼的用绢布将碎片裹起来,甚至顾不得自己长发落在地上的模样,也是歉疚,“对不住了,哪天我从府里再找出几件东西来赔你好么。”
“唔,我记得前年宫宴上赏下来两个青花盘子,一个山水纹方盘一个麒麟望月凌盘,王女干脆一并给了我算。”
谢若莲真不客气。
他确实不太客气。
寻了个凳子,抱了个靠垫,笑眯眯望着她,这人有了赚头才有好脸色,南湘两个青花盘换他一个马扎坐。
南湘看着面前清秀少年,一瞬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天灰蒙没有亮光,地下王府谢园卧房,也只是一盏晕灯,灯芯微摇,竟让人恍惚以为那股由骨子里散发的清秀随意之形貌正随着灯火摇曳。
南湘梗了梗,又觉得她连面前人物到底是何居心什么来头也不晓得,就来了,也是莽撞。她一向谨慎,今天却接连出现纰漏,她是怎么了……
谢若莲入眼是自己王女左右游移的眼光,几乎可猜出她心里在想着什么,仿佛觉得面前王女有无限趣味一般,使劲睁开困倦的眼睛,托着腮笑,“王女饿么?”
南湘一愣。
谢若莲站起身来,顺便用手理了理摺印满布的下摆,往床边走过去。他的床极宽大,隐隐散发安神定心的菖蒲冷香,与一般男子熏染的花香十分不同。床三面阻隔,只留一面以床幔覆着,床榻之下是一排抽屉,他弯腰拉开其中两屉,取出一个软檀托盘,几个小食盒,南湘在一旁目瞪口呆,面前这位床底下还能变出如此事物的仁兄,实在是世外高人,高人啊。
心满意足,他正要合上抽屉,又一拍脑袋,只叹自己糊涂,谢若莲不知又从那里抽出一个酒匣,取出一个青玉壶,此时方才是圆满。
“王女渴么?”
谢若莲将小桌取出,放在床上。早说了,他的床极大,仿佛卧房里有隔出了一个隔绝的房间,放下床幔,便是入了桃园的老翁,浑然不知归处。
“王女累么?”
谢若莲先随便去了一棵青色绸带,将一头缎发一系上,再一挽袖子,瞧着愣在马扎上的南湘,轻松微笑。
等南湘坐在床上,谢若莲早捞起了幔子用金钩环住,手中一杯清酒,目可视天外暗沉。触手可及的是绸缎被褥,软玉靠垫,身下是象牙席,身畔是即便微笑也如同清风流水一般的谢若莲。
“今日看不到月亮,实在可惜。”谢若莲一看便知是时常这样做了,此时向外倾斜着身子,仍瞧不见碧空朗月疏星,他遗憾不已,摇头一叹,抬手便一口饮下杯中清酒,模样甚洒脱。
南湘举起杯子闻了闻,只觉一股沁人的甜味,不腻反倒让人满心欢喜,迟疑问,“这是酒么?不像啊……”
谢若莲见南湘模样局促,一笑置之。他可困着呢,舍了今天的周公梦,陪你一席清谈,可是你赚了,“醪糟,甜醪糟,酒酿,甜酒酿。即便没有良辰美景,也不能借愁怨来饮苦酒自己苦自己不是。”
南湘一口饮下,冰镇的甜得与蜜糖一般让人满心满意都灌满了欢喜的香甜,又丝毫不腻烦,那是朗朗乾坤下的一点冰甜,让人喜爱。南湘只觉得好笑,她在宫中,对着瑶池碧月,却心情忐忑,无心观赏。此时她空对着满天的黑云,却能如此轻松闲适,果真,都是心境么。
黑暗中,谢若莲侧脸隽永如玉,微微轻笑的模样容不下愁和怨,
“吃饱喝足,王女可愿说说心中委屈?”
面前四味点心龙井茶饼,一壶冰甜清醪糟,谢若莲侧颜隽永如玉,轻轻微笑的模样,容不下愁和怨。
清酒小点,如此作态,实在是能勾起人一点会心微笑的绝妙点子。会享受人生的家伙,无论千年前后,都大大的有。南湘瞠目结舌目之后,畅快一笑,“这是,诗酒趁年华,莫要负春光罢。”
“王女好文采。”谢若莲抬头笑笑。
南湘此时兴之所至,虽无卖弄之意,可等相处到后来,她知道这清秀温和易亲近的谢若莲竟是圣音才子,负有盛名的诗人之后,方觉得自己初次见面便卖弄文采,实在是不知高低了,咳——
南湘双手捧着小小一盏甜醪糟,蜷缩着腿靠在床板上,眼神不知落到哪去。
此时的天空依旧是毫不给面子的灰蒙蒙,侧面的谢若莲倒十分的客气,斜坐着笑眯眯的模样能薄云展雾。
他也不催,只是十分殷勤的又给南湘添酒,眯着眼睛笑看着南湘喝着甜甜的酒,捧着杯子微微欢喜的模样,心里十分受用。
——他这甜酒摆放了好久了。若再没人帮着消化完,就得白白搁坏了,实在可惜,可惜。
一壶快酵坏的甜酒能换什么东西呢?谢若莲苦思冥想,内府那藏着的竹刻踏雪寻梅图臂格不错,品格不是一般的高,不过王女私藏的那只青花花觚,釉极清色极好,是个好东西。可他早瞧上她正房里那个月下空林的抱月瓶很久了,干脆这次一并弄过来才是便宜……
近在咫尺的南湘却哪晓得别人心里小算盘,她仰着头,仿佛计算着自己在宫里到底呆了多久时间,让她恍惚觉得这么漫长的一夜仿佛阅尽了她至此十多年来所有的尴尬自悔,可其实并不久。
她在宫里偷偷藏着,寻觅着,忐忑着,其实并没有多久的时间。她突然问道:
“你进过宫么谢若莲?”
谢若莲笑着嗯了一声。
“你喜欢那么?”话一出口,南湘便觉得这问题问得蹊跷又无用,忙摆摆手表明并不需要回答,连酒洒在衣衫上也没注意,她从宫里回来便直接来了这个地方,一身端严的礼服只觉得牡丹缠枝缀珠玉是十二万分的华丽,十二万分的不随和,酒渍落在上面也敲不清楚。谢若莲打量着自己王女穿着尊贵冕服。举止眼神却带几分空茫之色的模样,再弯了弯眼睛。
他再“唔”了一声,轻松回问,“王女不喜欢?我倒是挺喜欢里面的宝贝。”
南湘听着他突然说起宫里藏着的宝贝,盆瓶罐炉先帝最喜欢的青花瓷器,笔洗砚台凤后私藏的墨,后宫的贵卿各种粉彩斗彩珐琅涂贴的小东西……他一面摇着不知又从哪里估计是枕头底下抽出来的大蒲扇,语气不快不慢,甚至有几分懒洋洋的味道,有时仿佛无意一般提点几句,比如:
“说起玉,王女卧室里藏着的那块白玉璧您想起没?就挂在王女床边上,我每见一次便可惜一次……那还是当年仲微,哦,周仲微便是如今的凤后殿下,——那还是同我一起在祥睿宫伴读的时候,先帝赏下来的玉。”
伴读?南湘听及此,眉头微蹙,伴读,从小在一块是么……怪不得,怪不得……他认识,他熟悉得很,哪能容下自己这样的魂占了这样的身体……
“先帝赏了两块玉璧,我的那块是早放在柜子里藏好了的,谁也不给瞧,偏偏他的那块硬是被您给强抢了,每天挂在床边上炫耀着,哎。”
啊?
南湘忍不住问,“为什么抢他的呢……对了,这祥睿宫,究竟是什么地方?今天我……”
南湘差点脱口而出,又忙收住话头,谢若莲见南湘说话不爽不快吞吞吐吐,也不生气,继续微笑,提起那地方似乎还微微出神一番,方才欢快回答:
“王女愿意抢谁的,便抢谁了咯。——至于祥睿宫啊,……祥睿宫现在都荒废了吧。那里靠着明知松园,是未成年的皇女王子居住玩耍的地方。往东北那走有个小门,现在估计也不通行了。”说道不通行三字,他朝南湘眨眨眼睛,彼此皆意会,了然于胸。
谢若莲言之凿凿,笑得欢欢喜喜。
再比如,“祥睿宫里有一对对颈瓶子,画着月下湖水荡小舟的,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谢若莲微微比划出瓶子的模样,南湘早已忘记自己还拿着杯子,杯子里乘着甜酒,只顾听着他细细密密的说话,仿佛风吹过竹林一般,清新雅致又隐隐有着舒畅欢快之情,
“那瓶子也是命苦,被我从脖子那摔断成了两截。我也没敢说,最怕宫里嬷嬷教训我,哪能拿个把柄给她训话呢?悄悄儿对上仍摆在那,把碎了的脖子那一节安上去,模样上看是没什么区别,可只要轻轻一碰,立马摔下来。——不知会后面是哪个倒霉鬼替我顶了罪。”
谢若莲语气怅惘,可南湘却听出一股子幸灾乐祸来,笑嗔他一眼,自个拿起小几上点心,捡了一个软糯红豆的吃了,满心满意的香甜。
*** *** ***
“哎呀,现在想起,为我顶罪的莫不是国风那小子?”
谢若莲一拍蒲扇,好似方到此时才恍然大悟,摇头咂舌一叹息。
算起来国风确实也是倒霉,好端端大少爷,非得进宫来读官学。虽说在皇宫中抚养的贵戚子弟多了去了,可皇帝有个习惯,不仅在皇室臣工子弟里挑选伴读,说不定瞧对眼了就牵着将一堆小儿女扎成了一对,咳。
“国风那时候也在宫里?”南湘从未听国风说过这些,此时初初从谢若莲口中听到,只觉得世界万千事她所知道的,实在太少太少,“那时候,我也在,你和国风也在,凤后在,当今女帝陛下也在?”
那该是怎样混乱的一锅粥啊。
谢若莲沉痛点头。——那确实就是无比混乱的鱼翅燕窝银耳胡乱一锅皇家富贵粥。
酒不上头,却微微还是有蒙蒙酒意的,月色不亮夜空不亮,虽然难起诗意诗情,却隐约能勾起那些影影绰绰的往事。
那些糊涂的,笑着哭着喧闹着的往事,果真是一锅粥。
大早上的起来就得在祥睿宫里糊涂着脑子去背书的日子,一晃就没了。每日寅时一过还不到卯时就得在祥睿宫里背书。总喜欢穿亮色衣衫,总是赤色,黄色,或者杏色衣衫的仲微每日都瞌睡。那日仲微还是没睡醒呢,取出墨来,自己慢慢推导,却老觉得手下停滞一点也不顺畅。仲微的起床气不是一般的大,拿起那砚台就想砸了。——亏得他谢若莲好心好意,拉着他说他没加水,哪能出墨呢,笨。
他虽好心提醒几句,倒也忍不住想整些乐子取乐,便偷偷取出没喝完的豆汁倒在他砚台里,仲微低着头偷偷打瞌睡,没发现。那时候的王女也调皮,只觉得光是豆汁不过瘾,偷偷让小厮取来牛乳,哄着仲微迷迷糊糊倒了一砚台。——仲微素来是最听南湘的话的,叫他做什么,绝无二话,更别说质疑怀疑这种事了。
那天国风那家伙也在旁边,袖手看笑话。
不过这人从来都谨慎,当初刚来时见着他们作恶取乐,还阻拦着说什么“君子之德慎于行”。不仅拦着,还偷着找师母告状,这让他很是烦心了一阵。这种小心谨慎近乎无趣家伙从来不参与他们活动。
直到他谢若莲有一次,使了个计拉了他下水,让他明白折腾别人自己看暴跳如雷,而自己躲在暗处偷笑,是如何的痛快好玩。他才从此堕了魔道,从了他们这一行。
南漓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添油加醋不说,技术又不好,总被人抓着。每次捅了篓子,总要躲在南湘后面抹眼泪装柔弱,师傅那个软心肠,不知被骗了多少次。
当今的女帝当年也只是个小小少女,总不言不语在墙角望着,从小便阴郁沉默,从不与他们顽笑,他们也就躲着她,自己玩自己的。
只是,她在沉默之余,平素就喜欢托腮凝望着仲微,她目不转睛看着仲微暴跳如雷的样子,仿佛只是远处观望无需走进便已十分满足。
那天等师母来了,见着仲微写出的字味道忒奇怪,凑过去一看,咳,气的个七窍流血咳嗽得都出了血,只叹“侮辱斯文,侮辱斯文。”
辰时先帝下了朝,又是便会来这里检查功课。国风是最拔尖的,蛀虫一般背书能背得一字不漏,一字不错。说不定,就是因为他背书背得太好,被先帝瞧上打包送给了那个背书虽不溜,写文章却是十分好的王女碧水南湘。
当年呵当年,谢若莲轻轻摇晃着酒杯,甜酒色泽清爽,透过清澈的酒似乎能望见当年的祥睿宫里,生气的仲微一把将桌上的书全部扫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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