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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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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是杯盖砸在桌上碎裂开来。
内监满心不满,循声望去,却是个小男孩不知进退,砸烂了杯盖,眼里正含着泪看着自己手。
他尖声问,“你做什么鬼!”
墨玉惊惶抬头,嘴角哆嗦不能言。
他见这人走了又复转,不知何处有了破绽,心慌之下失手打碎手中的杯盏,反倒引了注意。
杏瞪了他一眼,心中一声叹,一边努嘴作势让他出去,她一边圆着谎,“这孩子本就小心,刚才才被我骂了一顿,泡的茶叶总是不到味道,现在见宫中贵人在,便越发害怕了,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那内侍死死盯着墨玉,唯恐遗漏了什么过去。亏得墨玉此时方才回了些神,忙告了罪,还好还没笨到极处,还能做出一副委屈内疚模样望着这个难缠的家伙。等内侍发问半天好不容易洗去疑惑,才容他偷偷跑到外面躲着。
直到此时,他才喘了口气,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至于杏,那是一句多话也没的。不管这内监瞪多久,杏都再没有开口的意思,只由着他瞪他怀疑,言多必失实乃真谛。床榻中的王女似乎也没甚知觉,那内侍越想越不对,不由先前伸手,似乎要掀起珠串看个究竟,杏也随他。
只凉凉说了句,“唉……王女身体不适,蒙陛下怜惜才准了越矩离宫,若经打扰了玉驾受惊,可白费了……”
——白费了陛下怜惜。
这话不等杏说完,床帐中的王女正巧打了一个悠长的鼾声,虽仍没清醒的意思,可那内侍收回手,好似终于满足一般打消了疑虑,几步退下,杏侧身引导这位完成了任务不由得流露出心满意足情绪的内侍走出门外。
杏一直将其送出府外,看着驰马而归的群人,目光沉静,月色之下嘴角的微笑愈发鲜明。
抱琴凑过身子来,偷偷道,“这次总归要赏点东西给咱了吧。姐姐掩护工作做得是十分的好,可我和锄禾也算立下一功?”
杏嗔他,没说什么,只吩咐准备合上府门。转身前,她再次远眺远方皇宫,银月一般的宫墙处在高处,在月色下越发鲜明好似有高处不胜寒的冰冷,她的王女此时正在那呢,她没跟在身边,只能在身后偷偷掩护。杏本有些恍惚,忽然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声惊呼憋在肺腔中,呼吸立刻局促。
“啊!”
身畔的树林好似在汹涌咆哮,身畔锄禾听见杏一声冷抽,惊疑的回头望去,
——只见那琼树玉花遍地的皇宫突然有血色喷涌而出一般,拔天的大火遮天闭幕一般,蔓延而去!
抱琴反应最快,失声惊呼,“皇宫起火了?”
拔天的大火之下,是玉洁冰清的宫墙被吞噬,是大观寺富丽华贵群臣夜宴,是黑衣的丞相手持酒壶举杯自饮,是女帝阴晴不定的眼睛,是月色下,艳丽芍药间一片沉默的凤后携着南湘的手不知说些什么。
转瞬间,一片血红。
“这是祥睿宫。”
凤后袖口微垂,所披的白底黄纹的披帛半垂在荒草之上,他仰望月空晴朗明亮,好似光洁的镜子倒映出最锦绣的时光。
他仿佛是不知道在这里到底沉睡了多少尚未被惊醒的暗潮汹涌一般,不慌不忙,甚至一点都不着急一样,南湘等待了这么久,惊慌了那么久,就只有一句话。
“这是祥睿宫。”
凤后转脸深深凝望,即便穿着真红大袖的常服也是与寻常那种贵族公子不同的锋利洒脱,不愧为一国之君上,可即便是他这样锋利洒脱的人物啊,也依旧会在心中藏有连他自己说不清楚不明白的莫名感触。
盼望或者是期翼,或者只是平淡的关注着。他调过脸,入眼的是面前王女南湘那张平淡而坦白,微微有些茫然的面容。
哦,对的,她一脸的茫然。
他微有些遗憾,明明知道她已忘记前缘,又怎可能还记得住这里呢。
祥睿宫向来是未成年的公主皇女皇子居住的地方,狭长的浓密松林夹杂其中,尚有几个芍药苗圃不知是哪位老监在这布下的。不,这里芍药如火如荼,棵棵是他所手摘,与他人有何关系。这些由他所植的芍药,在夜晚下犹显得染血般,浓艳凄厉。
祥睿宫东北边角有个早已弃之不用的角门,她肯定也记不得了吧。曾经牵着手逃出宫去看寻常人家清早淡色的炊烟到底是如何模样。
记不得了啊。
凤后轻笑却含着凄厉,移开了目光。他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即便宫中暗潮在阴影处暗暗躲藏着,他也依旧没有半分心急。多难得,就他两,就他们两个人,再没有其他打扰。
祥睿宫里狭长的松树林会掉落下多少松果来呢?
那一片血红色一般的芍药到底是不是割血浇灌的?
宫殿左暖房有架紫檀的博古柜,第二层的第四个格子摆着一对白釉施天青笔的曲瓶。它的脖子其实早被打断,只不过是被他两小心翼翼的安上了,这小小的一对瓶子还在不在那呢?
他所思恋眷顾的,就在他面前茫然的站着。让他织绣了那么多年埋藏了那么多年的心事,却变得与她无关。多狡猾,撇得干干净净,只让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挣也挣脱不开。什么东西都好似就这样缓缓变换了,月色,松林,青瓦宫殿,美丽纯洁的心。
南湘看着面前站在灯火与芍药间犹显得肤色玉曜风姿超拔的凤后,心里老实不安稳。她为何要呆在这?难道挟持她所来的人便是要她遇着这位后宫之主,可男女大防,她弄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按理说死几回都够了。
可既然让她来了,最起码别这样明目张胆的,生恐别人不晓得一半的大张旗鼓吧。南湘看着面前这个突然便出了神去的凤后,只想使劲摇晃他,把他晃清醒,然后能告诉她到底怎么样才能脱身。
可她只要一抬头,那个眺望月华的身影便这样高洁的笼罩下来,让她无法催促。她心中担忧,又只能以几乎无限的耐心,去等待这位尊贵人物的回神。
满地芍药似地狱业火,燃点一席枯碎草地,至无穷处皆是火灼一般的惨烈颜色。
芍药花型极美,而此地的芍药却异乎寻常的,美得过于惨烈凄艳。它不若牡丹君姿雍容,穷落了偏激一途。
南湘此时脚踏在这满园凄厉花朵之上,对面是相对无言的凤后茕茕而立。
身边花似燃点的火烛,映着他手中长柄的琉璃灯熹微。他整个人,独立在花丛残垣之中,更胜满园风景,似一株至茶荼之盛时的雍容芍药。
如此大胆行事,如此布局谋划,到此刻相见之时,却又偏偏无言相对。
——你究竟意欲何为。
南湘心知私会外臣是不赦的罪过,如此明目张胆的相见着实冒险,莫非是要将私通这种罪名栽赃于她?可是这种事情也犯不着一国之君上亲自参演罢,这种荒谬的丑闻将置皇室尊严于何地,岂不惹天下子民耻笑。
还是这是另一个更为高明的陷阱?南湘满心警惕,愈发紧张。
桓上打更之人声音渐响,南湘克制住循声望去的渴望,几欲躲闪,而此处破烂屋瓦哪有藏身之处?至极力忍耐至极限后,她一面尽力压制心中惶急,向一直半垂双睫好似恍惚的凤后严肃道,“南湘不知凤后在此,无礼打扰,还请见谅。”
凤后仿佛直到此时才回过神。
于一片坦然中他抬头直视南湘,眼中的眷念温和,让南湘惊慌诧异之外,只觉奇异不可置信,且陌生之极。这种神情不应该出现在这种人物身上,是的,虽然她虽仅与凤后有过寥寥几面的交往,但他雍容锋利,世故圆滑,毫不愧对他作为一国之君上的厉害形象已无比深刻留于心中。
——尤其对比起她和国风两人的稍显青涩的举止来说。
这是个似乎永远都这么光彩熠熠以至可恫吓人自我轻贱之心的凤后,他怎可能会有这般柔软且饱含眷念的神情?
而且,是对着她,表露出如此柔软的神情。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点,待南湘听得凤后回应后,更觉惊悚,
“你此时不必这样。你且放心,这里只有你我,你亦无须继续掩饰……”
他稍一停顿,直视南湘双眼,平静中涌动着无法克制的充沛感情,让他的面容和声音愈发温和眷念:
——“湘儿……”
这是圣音高贵的无上尊荣的凤后。
此时在她面前的是一国之君上,男儿的表率,皇帝明媒正娶以九礼相娶的丈夫。
他着真红大袖的常服,袖口微露滚边,是内府所制最为精致的布料。这席平缓柔顺的红罗长裙与白底黄纹的披帛低垂轻触荒草,好似一地的凄艳芍药褪去万般颜色,无声地委曳于地。这一切都宣告且增加着他的美和高贵地位。他如此之美,美在其无人可替代的地位所给予的雍容尊严和高高在上的姿态。
而此时,神呐,他虽直视南湘双眼,却如此温和眷念,好似一株为心爱之人盛开的花朵俯下身子触摸红尘。
他声音逐渐降低,至不可闻,只轻轻喃喃南湘单名。
湘儿?
凤后眉色深远,气息轻缓,他仿佛将此名熟稔在心,每日,每时,每刻,他早已将此名叨念至烂熟,以至于此时吐出亦百转千回,饱含情思,低回宛转。
湘儿。
仅仅二字,宛转的,至不可知之低回处的坦诚眷念,他仿佛咀嚼良久,连轻喃名字都如此动人心魄。
南湘只觉现在比先前不知前途生死的时刻更让人惊悚,她心里恍惚有种直觉告诉她的,——神呐,这个先前的王女,竟与一国的凤后有牵扯,有、有□。
这肯定是另一个设计的陷阱,要不就是一个荒谬的笑话。
一国的凤后,一国的皇帝,一国的王女,这样的三角纠缠恋情,未免也太过言情,以至于让人不可信了点吧。——神呐,那次刻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处于偷情这等不轨目的的,私下偷会?
可她早已并非原身,又如何应对招架。南湘勉强提着笑,声音是不自觉的微颤,“南湘,不知凤后所言之意。”
凤后的诧异表露得如此明显,几乎与她深沉的事故本性相悖,他眼光瞬间凌厉,又极力克制缓和下来,稍一停顿,他平缓表情,仿佛容忍纵容,他继续轻道,“你可还记得此处,此花,此园。这些芍药都开了,我很想让你看到。”
可我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
南湘知道这里芍药藏着先前往女与凤后的过往,可她所知的也就仅仅如此了。她极力跟上他思维,尽力让自己冷静应对,“芍药很美,多谢美意。凤后定知,南湘遭逢大变,苏醒后丧失记忆,一切,……一切都已记不得了。”
凤后恍若未闻一般,他不能掩盖他的诧异,却仍不放弃。他依旧执着且执拗的直视南湘,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坦诚直白,似乎宣告着不可数说的感情,和期待南湘信任的无辜神情。
他依旧执着,语气温和却固执的不曾改变原意,“我已有安排,此地虽在禁宫,却也安全。你何时如此谨慎小心,竟连我也不信了。——你不用继续伪装,我知道,你也知道。”
南湘深知此时情况不能冲动,只能解释。两人的认知之间有巨大的差异隔阂,她必须小心处理,“南湘心中有隐约的感觉,能感觉到与凤后的熟悉之情,可是,遗忘这一力量太过强大,事实残酷,南湘无能为力,只能接受。”
什——什么话这是——
“……你……你怎能,你怎么可以……你竟敢……”
凤后藏于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指甲嵌入肉中,血浸在红色宫袍之上滴落于芍药尖端。芍药浴血更觉凄艳,仿佛张嘴的,巨大的,吞噬人心的不祥。
指甲无情刺入手掌之中,可他却觉察不到任何痛意,他觉察不到任何有关疼痛,失望,不可置信的感觉。他只有愤怒,滔天的愤怒和绝望灭顶而来。这是什么话,这不过是托词——面前这张一模一样的脸,面前这个他用尽全力倾心相待的人,这个即便处于深宫他也时刻惦记,他坚信,他处在这个位置,只有一个作用,他的存活只是为了更好的助她而已——而她岂能说出这种话来,她不信他,她一切的托词只是因为她不信他,所以无法坦诚相认——
你曾可能不认识此地?
这是祥睿宫,这是未成年的皇女王子居住玩耍的地方,这是我们自小长大的宫殿。
旁边的明知松园,藏着多少曾经的与你相伴的身影,拥抱亲吻被你温柔相待,这里藏着多少许下的实现,或者终究落空诺言。
是的,那些沧海桑田的海誓山盟,却总是赊欠。你怎可能忘了此地。
你又曾可能面对这满园的芍药无动于衷?
这是你带来的,这是你送给我,而我亲自种植浇灌的芍药。我以心血,委屈,和满荡的爱意浇灌你所芍药。
芍药又叫将离,你看着即将出嫁我,凌厉的扬起细长纤细的眉毛,继而不屑微笑。
我们即将离别。情缘如此之浅,我们虽尊贵却同蝼蚁,通天的女娲又何曾眷顾地下小儿的牵念?可是你在讥讽的表情之下,却缓慢绽开毫不顾忌的豪意,“我送来芍药,知道你即将离别。可我更送来当归。我知道,你定会归来,回到我的怀抱。这点,我从不怀疑。”
你的芍药,你的当归。芍药他尽数种于此地,而当归他则揣在最深处,最宝贵的地方。
他的心里。
他这一念,便念了一生,从不敢忘怀。
而今日,你竟言,你已忘却?
托词!尽是托词!你怎可能忘记,你不过是信不得已嫁给他人成为君上的我,我又何曾稀罕这个位置?你不过是、不过是,不愿意对我说出真话,你害怕遭遇背离,你害怕这又是一处陷阱。
你不过是,信不得我。
凤后温和眷念亦满面纵容的神情,如龟裂的田地逐渐瓦解,渐显现实所带来的狰狞痛苦面容。风亦寒冷,芍药是催命一般的凄咽,空气中的波纹似乎因为怒气而变得压抑起来,芍药应着厉风尖声呼啸的声音仿佛在耳边一般。
南湘手足无措,她无措之极。只能咬牙尽力化解,可天知道这种情况,她该如何是好,“如此相见与礼数不和,是南湘冒犯了,南湘自请回避。请问这是何处,又该如何离宫,还望凤后明示。”
……
……
明示?
这是何处?
如何离开?
凤后?
礼数?
冒犯?
……
……
这是,什么话。他所牵念的人,何时在意过礼法,她怎可能唤他凤后,又怎可能从那张高傲的尊贵的最终吐露出,——冒犯,明示——这种低贱的词句来?!
凤后仿佛直到此时才回过神,看着面前努力抑制惊慌神色的端木王女,怔愣之下,继而毫不掩饰的冷笑。
仿佛整个宫殿的灯火在瞬间熄灭了一般,断檐残壁尽数坍塌。灯火在一瞬间都被之恐吓得失去了热力。南湘不禁后退一步。
在怒火中凛然冷笑的凤后,是的,她一瞬间只觉得自惭形秽,她几乎要在他锋利的怒火之下退缩。
他神情瞬间带着浓浓的煞气。不,甚至不是煞气,而是锋利的,能见血的杀意。
杀意,是的,她信,只要他愿意,他此刻便能杀了她。
南湘看着这双形状优美,原本柔得盛满念想的眸子,转瞬之间,天翻地覆。
南湘闭紧了嘴。她知道她越说越错。可是时间如此紧迫,她在这深宫里随时有可能被发现,而此时此经此地这种情状,究竟是陷阱还是私会,还是催命的符咒,她怎可能在此久久停驻?
她茫然失措,她不知如何应对,她只能尽力用语言去解释表达。可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将事态恶化。
越发恶化的失态。
这个面前甚至无法掩饰其羞恼成怒,带着杀意的凤后。他究竟意欲如何。
凤后愈笑愈讽刺,愈加肆意的带血的恨意,他笑得如此张狂肆意,恨意与绝望在他面上交叉显露,——就如同血色的芍药一般令人惊惧。
拖长的尾服漫道边缘融进了红似血的灯海,他尚有闲暇之情抚弄鬓边一尾摇晃的流苏,他含着刻骨的怨毒讽道,“你到底是谁,你必定不是她,遗忘前事,好,我信,可即便遗忘了,凤凰又岂能变为家雀,一个人的性格怎可能瞬息便变了!?”
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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