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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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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南湘坐在茶楼里,无心风景。旁人摇头晃脑,徐徐吟诗:“……市井怀珠玉,往来人未逢……”
恰此时,长风吹过栏,拂过发,周身人同着这装错魂的疏懒王女,各得其乐。

世事多变幻,攸忽浮云几变更

南湘勉强按捺住上前相认的冲动,若贸然相识,只有露馅,让人家觉得自己变化过大,慌忙逃跑了先。
她克制着只盯着咂摸着嘴看了半天:一身锦绣衣衫显得富贵,又被内里的素色深衣压住颜色不觉轻薄,腰上一颗灿金的璎珞系着,流丽得好似一片晚霞,正是个金贵小姐。
那份美丽自是不必说的,可那份美丽里头难得透着一个从容二字,通身派头既无半点娇矜之气,也无一丝愁郁颜色,眼睛笑吟吟的一派诚澈自在。看上去应和南湘是差不离的岁数,却比这位王女更显圆润可亲。
对着如此美丽少女,南湘竟也没生出半点酸味儿,只一心一意从心底生出一份难得的亲近滋味来。
南湘瞧她用的壶,套的杯,正好是一套紫砂,泥土绵密滋味软软袭来,一看就是好东西。话说回来,这家茶馆也真舍得……瞧完杯打量人,那漂亮小姐果真是光天化日坦荡荡的风流,正不轻不重的来回抚摸身旁那不知是羞是恼正红着脸的清秀少年放在桌上欲收不收的手。好一个风流……急色鬼,南湘不由一声失笑。
那小姐耳力也忒好,南湘轻轻一声笑音竟也能被她闻知。一双琉璃宝石般的黑眸循声望来,正好瞧着南湘唇畔微微笑涡,也不生气,反倒笑了笑。
气度之雍容,南湘心里再生赞叹,果然没走眼。
此时见她亲善,心里一热,便举起杏才端来放下的杯盏,左手托底,遥遥相敬。
灿如流霞的少女倒真有些诧异了,放开牵着少年的手,端正了姿容,端端正正领了这杯酒。
南湘与她相视一笑。却见少女搁下杯,却笑着欠了欠身子。
南湘知是熟人,恍然到现在居然还不知道别人姓名,她也太马虎了。南湘捅了捅杏,正想问她,“杏,你告诉我对面小姐是谁呀。”——话还未过半,却被旁桌一声断喝硬生生打折了,南湘耳中霎时安静下来:
——“我就不信了,一人糊涂罢了,连这整个圣音的人脑子都放坏了馊了,都不知道上面那位子原本该是谁的!”
南湘耳中霎时安静,周围的热闹燃灰一炬归于寂寂。
茶香混着怒气浑浊了起来,南湘胸腔里的那颗东西惴惴的跳着,有老者慢条斯理的笑了:“……输了就是输了,天地君臣——”
话到此处,忙有人出声打断,虽说话语间意思是人都清楚,可有些字眼不能提:“这播算盘的掌柜的坐上面,帮衬的伙计坐下面,天经地义天经地义。”
鲁莽的女人鼻里极快的哼了一声,比风还利。南湘恍惚听见是那人是在骂“谬论”,便不由得笑了,连后面别人争论都听得半清楚半不清楚,“……那小人夺位还算……欺世盗名……”“胜者为王败者寇……”“……来得不正,服不了人。……”
有人替自己喊不平总是开心的。虽则大庭广众的说这种事,真替她捏一把汗。怎么不见掌柜伙计出来阻拦阻拦?
南湘左顾右盼,才勉强在一个角落里瞥一个人,正抱着个算盘,低垂着眼爱理不理的算着帐。
杏静默了半会,陪着南湘一起听着颇有些不地道的话也不吱声,此刻也不能不作声了,“小姐,您别吃惊,世间自有明眼人;再者,论起来也没有什么人敢在地方随意耍横发毛。”
不敢?为什么?这什么了不起的天王老子的地盘?南湘眼光时不时在金贵小姐那瞅瞅,小姐雍容气度让她羡慕;在一群愤世嫉俗的青年愤慨议政声中摇摇头颔颔首,少年意气指点江山,嗯嗯;要不就胶粘在那旁若无人,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拨手中算盘的掌柜,刚才她喊了半天也不见人搭理,原来别人躲在那里一心一意数钱呢。
——话说回来,这地方真真奇怪好耍,硕大场子没有茶博士没有招呼跑堂伙计,茶水得自己弄。要说服务不好呢,这里用的茶杯茶壶都是顶好的,居然舍得拿出来。茶叶也是顶好的——南湘将茶水顺着舌尖滚了一圈,嘴里清得能醉了人,果真好茶。
不敢?南湘在舌尖反复咀嚼着这词,真奇怪,真奇怪……
话语间不投机,你来我往,声音逐渐拔高了起来。南湘有点如坐针毡的味道。
只听哐当一声,是那老者涨红了脸猛地起身站起身来,身后竹椅被大力撂倒在了地上。
他对面女子也站起来,却没使这么大力,仍有些收敛模样,想必是个小辈。这莽撞女子身材高挑挺拔,颇有些武人风采,高昂饱满的额头下一双眼睛却是明晃晃的干净,此时也燃了起来,“我劝不动师叔,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先告辞了。”
只听得杏瞅着女子年轻锋利的气势轻轻叫了声好。
“你敢!目无尊上的混账东西。”
与之争锋相对的老者亦不甘示弱,满面冷笑,撑起了身子站起来。面上重重皱纹藏不住的眼中峥嵘。握紧手中杯子一双手,青茎鼓胀。
一直劝和的人本在左右和稀泥,本想图个平安了事,结果越劝她们火气越大,瞧着眼下情景越发慌乱,周旁人的眼眸也一一竞相望来,她更是紧张得不行,口中不迭劝到,“有话好好说啊,可不能动起粗来。”
周围人瞧得清楚,不是好奇,便是同南湘一般瞧上一眼便移开目光,今城人天子脚下九品的官,都知道一个谨守勿闻勿问的道理。靠栏持杯吟诗的人,此时闭着眼睛,嘴畔好似有着似冷似热的笑,好似在笑在叹,“……从今双眼看人世,攸忽浮云几变更……”
攸忽浮云几变更,几变更。
长风从河上吹来,吹过了栏栏,刮得酒旗噼噼陂嚩做着响。茶馆里寂静无声。中堂的火焰却是一触即发,拦也拦不下。那桌上的劝架人急得满面通红,将将要哭的模样,拦不住。风急了起来,乌色的云从四周聚拢,天色暗沉沉。
却听见突然几声清脆响声,正是快速拨弄算盘珠子弄出来的叮当一声。
那角落里的人手中不停的拨弄着算盘,不咸不淡一通账,“桌上汝瓷杯盏五只,哥窑填白盖碗两只,长嘴梨花壶一盏。紫檀双鱼交椅并雕莲纹足踏三张,嵌花藤心清心竹椅两张,清化嵌花漆面竹园桌一张。周旁黄花梨木雕凤大扇三门,雕花黄梨上漆栏杆一架,水墨刻瓷砖瓦十五张。另有金钩银钩红袍绿丝云雾碧螺玉露屯溪珍眉银针苍梧白毫银针白牡祁红汉水银梭八仙各色茶叶百十罐。”
河上吹来的风,似乎也被吓阻了去,噼噼陂嚩酒旗好似长风欢笑。周围人被或惊或吓或麻木或早知如此何必惊慌。
那人继续不淡不咸说着话,“另,喧哗惊扰费,修葺整理费,人事安排费,财产破坏费,千两不足为其毫毛。您慢砸。”
南湘已被说得麻木的大脑突然闪过一句词:茶霸王。

等闲得交往,雨来风景瓯清茶(一)

……茶霸王。
何谓霸王,南湘今个算是知道了。
只瞧着这人自个蹲在个角落里,耷拉着眼不闻事一般只拨着算盘,谁叫谁唤都不听,真是一副半点也不搭理生意的样儿。结果一通帐算下来,南湘七窍早已晕了六孔,倒是对桌那灿如璎珞少女从头至尾一直微微噙笑,不曾变。
她见风波起风波又平,争论闹事的人竟被讲呆在那,没了戏可看,轻轻笑着一口饮尽了杯中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身边原本被轻薄得满脸晕红少年此时跟着起身,一双细长水润的眼顺势瞟了瞟正摇头笑叹的南湘,一回头提脚跟着走了出去。
桌上留下一枚银叶是茶钱,一小姐一美侍走得风水不兴静悄悄。说了惊天动地一通帐的掌柜也不闻不问,只是那始终搭拉着眼皮稍微抬了抬,又漠然垂了下去。
一幌酒帘在外噼噼陂陂,不住作响。
沿街路旁已有人加紧脚步,面色匆匆往家回。
鲁莽女子一腔愤意熄了大半。她虽莽撞些,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掌柜的一通帐听得人胆战心惊,又被一句轻描淡写的“您慢砸。”弄得满红通面。——却也没有恼羞成怒,南湘有些佩服她,居然能在如此尴尬中也能保有所谓江湖侠女坦率风范,只见抱拳一执礼,“店主,我就一莽撞人,实在对不住了。”
她挠挠头颇不好意思笑了,与她同桌争执的老者哼了一声,嘴里一句“……无知小儿胡乱叫嚣辱我清誉。”坐了下来懒得再生事。手上青茎缓缓消退,此时便又只是一双干枯瘦黄的老人手臂罢了。
杏正站起身替南湘填满茶水,几个眼风间将事事看得清清楚楚。
瞧着这气力间的松懈自如,少不了的几十年功力,什么时候请来的这尊人物?倒不闻这江湖上又出了什么大事,今城人马不知在做些什么,日渐驽钝迟缓,真真一群饭桶……该是整治的时候。
既然来者有意,又岂能负了别人心思?杏低头垂颈,心思已是几番轮换。
南湘倒没想那么远,只觉得这人不错。虽然莽撞,可眼中一片落落坦诚,知错后也不凭着自己几分力气便蛮干,道歉也是干净利落。整人从上到小,一股子洒脱坦诚的武者风范,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意思。——这和那娇贵圆润的小姐正好两种秉性——南湘突然想到这点,转回眼光,瞅见的只是一桌空盏碟,哪还有佳人芳踪?
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南湘只想跌脚大叹:可惜可惜,如此的人物自己竟然错过了,怎一惋惜二字了得!
只有那枚银葵花静静躺在桌上,微微放着光。
莽撞女子此时平努力稳下心思,红着脸粗着脖子,低了头好似解释着,又好像讲不清楚。一时又赌起性气来,一言不发。老者一声冷哼,——她原想不理不睬,又见这后辈虽是不与自己顶嘴,可神情眉目间分明是耿耿于怀不放不听的形容,不由垂下冷凝的眉梢,也忘了压低声音,只咬牙恨道,“傻子,你师母苦苦教导你为人处世的五才十过,你竟全给我忘了不是!”
南湘忙竖起耳朵听,只听见那女子一扫先前闯劲,本是个习武的人习惯朗声说话,声音一贯是气透丹田的,此时却逐字逐字低了声音,道,“勇智仁信忠,先生所教的,我……思远不敢忘。”
“对了,你只听你师母的,我的话你从来不听……”老者一声冷笑,“你自恃有点蛮勇,又贪点仁义侠名,便不知何为处事之慧……我师姐说你毛躁轻生心速且不能忍人,让我这趟提点着你,嘿,你果然是个不听劝!——何谓十过你可是挨字背过的。”
女子头低着,看不清眉目神情,只听老者一直训斥,“人在外何情该有,何心该持,何言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你可得放清楚!老人言不听,活该等你哪天怎么死的都不明白才好!”
话到此处,已是极重,而名思远的女子仍是一股子气在心中憋着,杵在哪硬是啥话都听不进去一般,让老者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我真想一掌拍死!”太阳穴处青茎乱跳,仿佛有人用钗杈往处扎一般使劲往处攒着力气挤压让人心烦之极,见思远仍冥顽不灵,长袍一掀,已是忍耐不住拂袖而去。劝架之人此时也忙跟在后面走了出去,回头瞧了这思远一眼,无奈之极。
两人争执,南湘听得明白。见这思远仍坐在那,哪怕是老者愤愤走过她也静静坐在那一动不动,刚才的草莽意气一扫而光,不是一般固执的模样。——突然觉得,可以去讨教讨教,结交结交。
娇小姐走了。草莽英雌留了下来。旁边吟诗的那位雅士也还在。南湘一时间说不清楚心中是何滋味。
此时若能往站在栏边俯身往外望着,那一眼便可看尽今城寒江水滔滔。
江水弥漫烟雨上浮,遮住远处张杆的乌色船。同河船一色的乌云被风刮得聚拢来,往一处攒着从江边江岸赶。天色如撕裂棉絮一般,风吹得紧,路边有人裹了裹身上单衫,吐了口唾沫抬起头咕哝,“什么鬼天气。”
春末夏初阴晴不定,已有人拉起雨帘遮住店铺,路上支起是竹蓬,下有走水的沟渠,一眼望去,好似绿油油的锦。
茶楼里个人做个人事,天色不太好也没有人走,只在这坐着不挪窝。
竹椅竹凳,人言轻轻,一瓯清茶。
闲处诗书等着雨来风景,却有个男子提着竹篮小心翼翼的进来了,低垂着脖颈,露出粉白的一截。而此时南湘捧着一壶请杏新泡来的碧螺春,稍稍犹豫,便朝已是一人独坐的思远那走去。
刚进来的男子篮中打湿的杏花湿漉漉,依稀还映着村坞,怯生生的对着一桌一桌的人,挨个问着。而南湘捧着壶,哪看得到他呢?只是直直走了过去停了下来,杵在那,只见女子名思远的满眼疑惑抬起了头来。
南湘笑,“这位姊台,可否凑个桌子?”
外面风雨欲来,有人持青瓷吟清词,南湘依稀听见是句不怎么的句子,“……且等我采一只带露柳梢黄,雨住雨住……”
名思远的女子一抬头,入眼的是少女一身莲青衣袍,干净明汀活像一柄荷叶一般,便笑了,“嘿。”她这人,即便心头怎么愁情烦事,转瞬也就释怀,“坐吧,这没人。”露出的苦笑落在南湘眼里反倒像是个鬼脸,“——有人也被我气走咯。”
南湘笑。“呵,好说好说,却成全在下正好看了一场戏,”话语见不忘提手倒壶,灌了八分递给思远,“碧螺春,不知可合胃口?味还好,只是色稍稍薄了点。”
思远接了过去,一口饮了一半,自嘲是蛮牛灌水,一边对着南湘微微刺探的话端,坦荡荡的直视回来,“我就一粗人,即便上了几天学堂还被夫子斥骂,说我驽钝。不过我倒也不在意,人活着心里就该有杆秤,凡事拧清楚了心里才舒坦。——对了,还不知这位姐妹——”
南湘忙道,“忘机,贾忘机。”拱手为礼。不知为何,这名字脱口而出,南湘微微脸红,却无心更改。
女子还礼,展颜道,“徐思远。嘿,这名字文驺驺的,配我是糟蹋了。”
说道糟蹋,南湘更是不好意思。她胡乱凑了个名字,只想这碧水南湘四个字眼躲过去。用了个来表现自己视人事荣华为浮云的忘机,又觉得自己忒假,再在前冠个“假”字,——贾忘机。
杏被南湘拦着不让她过来,也只有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两人把杯言谈,挺投契的模样,瞧着两人此时已经以姐妹相称。
她耳力最是好,两人谈话能听清七八分。
譬如现在南湘一句,“姐姐可想改徐思远为徐火烧?”引得思远一声失笑一句答话,“嘿这可不行。这名是师母赐我,哪能改呢。”都听得清清楚楚。
南湘好奇,微微睁大眼,外面是酒帘刮得不住作响,买花的男子一桌桌走过,带露的柳梢杏桃花在篮中盛得轻轻巧巧,“思远姐一身坦荡风范,肯定是名门出身。”
思远一笑不答。
南湘微微嘟起鼻子,“我娘亲曾请了夫子教我习武,可我一身骨头最是不听话。一动就咔咔作响,活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我又懒,吃不了苦,硬是把我母亲千辛万苦请回来的夫子活活气走了。——嗬,我母亲至今拿这话刻薄我,说我贪懒又好吃,活像一只猪圈里养尊处优的浑噩小姐,以后肯定是个败坏家门的混世魔王!”语尾断了,一口饮尽杯中碧绿的茶汤,还做势跌脚摇头,不住叹息。
思远只觉得对面的妹子可亲可爱,手往桌上一拍,自顾自笑得前仰后俯,“忘机妹子,你瞧你名字取得多好多潇洒,怎么瞧也应该是同我一般笑走江湖的潇洒人,谁知谁知……”
南湘接过话头,“谁知却是个最无用的蛀书虫。哪像姐姐,风流潇洒,一股子武人飒爽风采,羡慕死我了。我如今是悟了,百无一用读书人,等我回去收拾行囊,我就跟着姐姐上山拜师去,——这次我每日三更起,决不偷懒!”
思远笑得半杯水倒在衣衫上,也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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