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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幽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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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声和嘶嘶声。这样做了几分钟之后,他让我坐下来,然后开始往我体内扎针灸用的针:在我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脖子后面,胳膊上,膝盖上,以及脚踝上。然后他让我闭上眼睛呼气,我仿佛是一只被针扎了的轮胎。
当我坐在那里“漏气”的时候,他给其他病人治疗,偶尔回来捻弄一下那些针,并喊叫着把他的气泼洒在四周。最后,他给我开了一种草药。两天后,疹子消失了。
在此期间,我决定采纳慧玉的建议。我把自行车换成了一辆小汽车和一位司机,然后沿着朱雀街的现代化身长安路,向南五台进发。长安路在它的古代副本东面的一百米处。
从大兴善寺向南走两公里,我们在杨虎城将军墓前停下来。他的墓保存得很好。20世纪20年代,杨虎城曾经从地方军阀手中解放了西安,井保护了西安不受地方军阀的侵害。后来他协助张学良拘禁了自己的总司令蒋介石。在古代,旅行者们在这里逗留,是为了参观牛头寺。但是现在它已经不在了。此外,他们在这里逗留,还为了参观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杜甫的祠堂。
公元712年,杜甫出生在邻近的河南省。但是他的祖辈却住在长安南面的少陵原,后来他的创作高峰期大部分是在这里度过的。实际上,他把自己称为“少陵野老”,并把他的诗集用少陵来命名。公元770年,当杜甫在长江南岸飘泊的时候,他去世了,被埋葬在湖南省的长沙附近。他死后大约一百年,为了纪念他.有人在这里建了一座祠堂。从那时候起,这座祠堂已经被重修过几次了。
我爬上杨将军墓后的山坡.去参观杜甫祠堂的现代版本。它建于1960年.但是已然被委弃给了荒草和小鸡。在旁边的一栋建筑物里面,我找到了正在切莱的管理人员。他出来了;给祠堂开了锁。在一座空荡荡的大殿中间,有一尊落满尘土的杜甫石育像,手里握着一片他生前从来没有拿过的玉笏。还有一尊刻在石头上的肖像,它甚至更脏,而且到处是蜘蛛网。
在外面,沿着一条油漆剥落的走廊,我浏览了几块明清两代纪念重修这座祠堂的石碑。很显然,大约每两百年左右,就有人想复兴这座祠堂。但是同样很显然,这样的意图是短命的。将军的生活过得比这个国家最伟大的诗人好。
继续向南,又走了一公里,我们再次停下来。在一所学校的后面,就在少陵原西边的下面,有两座塔,它们是华严寺最后的遗迹。华严寺始建于公元630年左右,是中国佛教华严宗历代祖师的驻锡地:杜顺、智俨、法藏、清凉以及宗密。宗密是华严宗的第五代祖师,也是最后一位祖师。
华严宗的教义是以《华严经》为基础的。根据佛教传说,《华严经》是佛陀觉悟之后第一次讲的法。当他的听众无法理解其含义时,佛陀就把它搁置到一边,开始倾向于比较简单的教法、这部经的中心意思是,宇宙中的每一件事物,不管是本体还是现象,都是互相联系的,因此是空无自性的。因为空无自性,所以每一件事物都与法是一体的.每个人都与佛是一体的。
为了说明这一点,有一次三祖把一尊佛像放在中间,在它周围四面八方都摆满丁镜子,每一面镜子不仅映现出了佛像,而且还映现出了其它镜子的影像,如此重重无尽。想象—下,不管你朝哪儿看,都能看到一尊佛。
这是一个一流的哲学。但是在宗密圆寂之后三年,也即公元844年,武宗灭佛使华严宗走到了尽头。一千年后,在少陵原的边缘地带,除了安放着初祖和四祖舍利的两座砖塔以外.其它一切残存的建筑物都被砸烂和扫荡光了。有人告诉我,重修寺庙的计划正在进行中,可是我没有看到一点儿迹象。除了农夫和渡鸦,没有任何人光顾这个地方。
我向下滑回到少陵原上,回到车里,继续向南开。七公里后,路分岔了。左边的路通向兴教寺,右边的通向南五台。我们沿着西边的那条路,向着南五台苍蓝的山岭开去。
过分岔口后六公里,左边出现了另—条路。这条路通向太乙宫村,这个村子是因汉武帝在村中所建的一座道观而得名的。汉武帝经常到这里来礼拜太乙真人,当时太乙真人是道教万神殿里最高的神。现在这座道观早已不在了。这条路向南延伸到太乙谷中,并分出一条岔路上了翠华山。现在路两边都是军事设施,于是我们呆在主路上。
三公里后,在南五台衬,我们调头向南。继续又开了一公里,来到山脚下的弥陀寺。弥陀寺是一个建筑大杂烩,透露出它混乱的历史。我们进去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注意到了前面大殿附近的一棵巨大的、古老的木兰树,另外还有一棵长在它后面的院子里。它们一起给大殿蒙上了—层洁白的花瓣,散发出一股微妙的芳香。大殿本身完全被一尊花花绿绿的弥勒佛的石膏像所占据了。它是那样的鲜艳刺激,似乎在乞求红卫兵回来。
后面的大殿是一个受人欢迎的反衬。里面没有常见的供桌或佛像,一座塔占据了大殿的中心。塔周围及沿着四墙排列着五百罗汉的石雕。它们的工艺是一流的。后来我了解到,是香港的佛教徒从南方的沿海城市汕头,雇了八个石匠,来干这个工程的。这个工程花了他们两年的时间。塔旁边的塑像里面,有我的老朋友寒山和拾得。
我被这些石雕深深地打动了,几乎没有注意到地上铺着成千上万的木兰花萼片,或者说花壳。后来,方丈告诉我,木兰花萼片可以作治疗鼻窦炎的药。和尚们准备一俟天气好转;就把它们放在外面晾干;然后卖掉。
出去来到院子里,我探头往一间侧室里望去,看见了我6个月前见过的方丈。他一见我,就哈哈大笑起来。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比他更爱笑的和尚。我觉得,他说话从来没有超过两三句.就会停下来咯咯地笑。他的名字叫德成,六十九岁,是在长安县长大的,原来是个农民。三十岁的时候,他出家了。在一座寺庙里学习了几年之后,他成为沣河河谷上面观音山顶的一个隐士。六年后,他搬到谷口附近的净业寺,最后成为净业寺和附近的丰德寺两个寺庙的方丈。他说,“文革”前,净业寺有四十位和尚,丰德寺有60位尼师,而在东沟的四十八座茅篷里,很多都住着隐士。
1985年,省佛教协会请德成接管弥陀寺。他说,他刚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和尚,没有大殿,什么都没有。大殿在“文革”期间被砸烂了,剩下的建筑物被政府官员和士兵占用了。他想方设法使他们都搬了出去。从他几乎不断的笑声来判断,我敢肯定,这一点,他不是通过对抗的方式办到的。我问他.人们到他这儿请求开示的时候,他教人们什么、他的回答不时地被频繁的笑声所打断。
德成:我教各种各样零星的东西。你提吧。任何看起来合适的东西。一点儿这个,一点儿那个。这差不多是修行的全部。你不能只修一种法。那是一个错误。法不是片面的。你必须修禅。如果你不修,你永远也不能突破妄想。你还要持戒。如果你不持,你的生活就会一团糟。你还要修净土。如果你不信,你永远也不可能从佛那里得到任何加持。你必须修所有的法。
这就像生火。你不但需要火种,还需要木柴和空气。少了一样,你就没办法生火。开悟也是一样。它是一个体系。所有的法门都是互相联系的。你不能省掉哪一个法门。心含万法。你无法舍掉任何一法。在心外你得不到任何东西。心要专一。只能容纳下一个念头,没有妄想,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在禅宗里,你没有念头。在净土宗里,你有—个念头。它们都是一样的。它们的目的都是要把你的本来面目指给你看。
我们也谈到了终南山。像兴教寺的方丈和台湾的杜而未教授一样,德成也是这个观点,即终南山一直延伸到印度。他觉得那也很可笑。本来我想跟他多谈一会儿,但是我累了,打起了哈欠。他建议我休息,于是我把车和司机打发回西安。然后他把我领到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住着他的一位弟子。
这位弟子是一位比丘,名叫性空。他二十八岁,行动像一个年轻女孩儿一样优雅。在他床边的桌子上;有一尊白瓷的毛泽东半身像。我不禁感到疑惑:它在寺庙里干什么。他看见我盯着它,告诉我说,他的父母曾经是高干。 “文革”中期,他还小的时候,他们都去世了,他由亲戚抚养长大。从北大毕业以后,他开始为政府在一家国际贸易单位工作。他曾经去过美国、加拿大和欧洲。他是我所遇见过的第一个能讲一点儿英语的和尚。
他说,两年前的一天,他与一些朋友一起到弥陀寺来参观。晚上在这里过夜。那天晚上,大悲观世音菩萨出现在他的梦里;并且给他传了法。第二天早晨,他让朋友们回北京去了,自己留了下来。
当他到屋外去几分钟的时候,一位女居士给我端来了一碗面条。她悄声告诉我,性空可不是个普通和尚。他有神通。他是一个活佛。她说,自从性空到寺院后的两年里,他已经通过虔信经典治愈了五千多人的病。性空一回来,她就离开了。几分钟内,我就睡着了。那天夜里,我没有梦见观音;我所听到的惟—的声音,就是老鼠们在追逐嬉戏。
第二天上午早饭后,性空把一只装满了僧衣的箱子给我看。那是他在这两年里断断续续为这一带所有的隐士做的。这些僧衣一定有五十多件,各种各样的颜色——有一件甚至是翠绿色的。他说,他是用他治好的病人留下的钱买的布料。然后他说,几分钟后,病人们会在他的门外排起队来,因此他建议我离开。但是在此之前,他给了我一些选票.让我带给去南五台沿路的几位出家人。他们都选择了性空作他们在当地村委会的代理人。
我告辞后,开始沿着台沟往上走。山路就从寺外延伸而去。夜里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台沟被雾半掩住了。我所能看到的一切只有石阶。大约两公里后,我来到了卧佛寺。两棵古老的槐树守卫在寺前。
在卧佛寺里,我与两位七十岁的老和尚传心和法依攀谈。但是他们的方言我听不太懂,因此我们只是互相作了介绍,就再也谈不了什么了。我把他们的选票给了他们,他们把寺庙后面的一些台阶指点给我。
这些台阶通到一个山坡上,山坡上长满了冷杉,那是森林服务队最近才栽的。大约三百米以后,台阶在半山腰上中断了。那里是百塔塔院的遗址。名字是“百塔”,但是只有一座塔仍然矗立在那里。那是印光的塔。印光,还有虚云,都被认为是20世纪最伟大的大师之一。虚云革新了中国禅宗,与此同时,印光革新了净土宗。听过他讲法的人都说,那些讲法是空前绝后的。他的塔是空的,他的舍利已经被从中取走了。塔门上是他的名字,是于右任题写的。于右任是20世纪中国最著名的书法家。他自己的坟墓就在我在台湾所住的那座小山上面。
塔周围是一片落叶松林.那是日本田中首相的礼物。在它们被种到这里的十五年间,已经长到大约八米高了。南面。就在松树林的上面,有一座巨塔。6世纪末的时候,就是这座塔使这个地方成为一个塔院的。它是长安地区的第一座巨塔,比玄奘的大雁塔要早五十年。塔旁边是圣寿寺,在那里,我与两位常住和尚中的—位进行了简短的交谈。在里面,曾经用来封过塔门的到有印光大师像的石雕,断成了两半.靠在一面墙上。
我回到主路上。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经过一个又一个废墟。南五台在长安正南;早在隋唐两代,就已经成为这个地区主要的佛教中心。一直到明清两代,它还依然很兴旺。19世纪末,去顶峰的沿途还有七十二座寺庙。现在只剩下五座了,而且都是重修的。20世纪60年代.当“文化大革命”席卷中国的时候,所有站着的东西都被红卫兵打倒了。
就在卧佛寺上面,山路延伸出了山谷,与一条大路交叉了。红卫兵开始摧毁寺庙的时候,大约与此同时,森林服务队开辟了那条路。我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是与史蒂芬一起,我们是开车上来的。这一次,我留在山路上,几度横跨那条大路,最后终于到了停车场,走上了史蒂芬、我还有我们的司机六个月前爬过的那些石阶。
大约五十米后,我路过火龙洞。火龙洞里曾经住过一条龙,它常常出来骚扰长安居民,后来观世音菩萨把它抓住了,拴在山上远处的龙桩上,把它碾成了粉末,并且把粉末撒到了渭河里。
除了一问小小的大殿以外,这个洞空空如也,于是我继续向前走。几分钟后,一个东西一声长吼,我僵住了。我突然想起我在火龙洞没有上香。之后,我又听到了一声吼叫。那不是龙。但是我的呼吸并不能因此而变得轻松一点儿——那是一头熊。
我从上一次参观中得知,沿着这条山路往上走大约十分钟,有一座旅馆,于是我加快了脚步。我又听见几次吼声,但是它听起来似乎变得越来越微弱了。当我终于到达旅馆的时候,管理人员说,那头熊刚刚走。也许它刚才一直在抱怨这座旅馆的垃圾质量吧。到处都是荒草。而且,除了那个管理人员之外,这个地方一片荒凉。
我给了那头熊足够的时间让它离开,然后继续沿着山路往上爬。大约一公里以后.我在紫竹林寺停下来。去年秋天,当史蒂芬和我爬上来的时候,一些年轻和尚正在重修前门外的那段山路。方丈给了我们两块西瓜,抱怨说,来爬这座山的游客太多。
这一次,山上还有残雪,而我是唯一的游客。方丈欢迎我回来。他的名字叫演成。他66岁,与另外三位和尚和儿个居土一起住在这座寺庙里。来南五台以前,他曾经住在西面六公里处崆河(各译)河谷上的一座茅篷里。我和史蒂芬第一次爬上南五台的时候,我们的司机曾经落在后面,听演成讲他和其他的和尚在山上干什么。我问演成他跟司机说什么了。
演成:我在谈坐禅。我解释我们怎样首先念佛来安心。心只有安了才能静。然后我讲解我们怎样通过问“念佛是谁”来静心。心只有静了才能止。然后我解释我们怎样通过舍掉佛号来止心。心只有止了才能观。心只有能观,才能达到玄之又玄的境界;我告诉他,这是任何一位修行人都不得不经过的历程。要花多长时间,取决于修行者本人。它就像沿着一条路往前走。这条路不停地变化着。有时候好走,有时候不好走。但是对于修行人来说,住在山里要比住在城市里容易得多。在局外人看来,我们的生活很艰苦,但是我们本来就不在意舒不舒服。我们到这儿是来修行的。而修行是不拘形式的。大多数游客认为我们只不过是穷和尚而巳。
大雾使得时间显得比实际时间要晚,因此我只呆了—会儿,喝了一杯茶,吃了一碟油炸麻花,给演成拍了一张他师父的塔的照片——那是这座寺庙塔院里仅存的三座塔中的一座,然后就走了。
我继续走了半小时。左边分出三条岔路,通向附近的组成南五台顶峰的五座山峰——南五台就是因为它们而得名的。
五台中最高的—台海拔将近2400米,被称作大顶或观音台。隋朝的时候,人们在大顶上建了一座寺庙.它是终南山这一带所建的第一批寺庙之一,被称作圆光寺。高鹤年最后一次去南五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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