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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雪-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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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愣了三秒,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你放心,我也不是特地追你到这里。”
顾思诺不住莞尔,静默的,无声。
抵达伦敦,蒙蒙细雨不停,空气里湿度很大,顾思诺在风里站了一会儿,冷得发抖,方才意识到自己将围巾落在飞机座椅上了。
正后悔着,一只手伸到她跟前,围巾缠着那人纤长的指骨,她再熟悉不过。
回过身,冷雨斜飞,细密的水珠在韶华的额头布满,她大方的将雨伞撑在他头顶。“我忘拿围巾,你没带伞,倒是正好。”
韶华接过,说。“我来吧。”
他们一起去旅馆下榻,由于韶华急着出门,事先并没有做预定,旅馆挤不出空房,叫他一时也不知何去何从。
顾思诺看他为了替自己撑伞,淋得浑身湿透,颇显狼狈,坦然道。“就住一间吧。”
韶华狠狠一愣,直直向她看去,瞳孔之中没有令人尴尬的深情凝视或者期待,只有落落大方,他谦然点头道。“麻烦了。”
他们到房间整理行李,顾斯诺问:“我来做生意,你别告诉我你也来做生意?”
韶华背着身苦笑,“我来旅游。”
“啊?”她颇显意外。
“怎么?”他耸耸肩。
“不像。”她坐在床沿,笑得落寞。“你不说算了。”
韶华和她面对面,诚恳道。“我没有骗你,真的只是旅游。”
顾思诺说,“我十七岁时就一个人走遍欧洲了,你这样不做准备就冒冒失失跑出来,怎么看都像是有急事。”
韶华直言不讳,“我和你不一样,我不管做什么,去哪里,和谁见面,阿爸都要管。他不在了,我难得放纵。”
顾思诺,“我们家是孩子太多,上头八个哥哥,就我一个赔钱货,老头子才不高兴管我。”
说完,两人一起笑起来。
韶华总结,“人真有意思。我觉得是禁锢,你觉得我受宠爱,我羡慕你自由,你认为自己不受重视。”
顾思诺笑道,“是啊,咱们是河东与河西,你看我好,我看你好。”
没有利用与试探,交谈流利顺畅,仅凭直觉与意识的对话令彼此卸下心房。韶华觉得顾思诺一直待自己很好,不该将这次的事情归咎于她,毕竟,她没有能力左右老顾生意上的决策。而顾思诺通过短短几句便找到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后悔当初爱意表达的太过明显,反倒将他推远,否则或许可以少走许多弯路。咽下心头的感慨,顾思诺笑着提醒韶华。“落汤鸡,快去洗洗吧。”
韶华微笑,若有所思的走进浴室。
第61章 伦敦
资整完毕,他们各自偏安一隅,顾斯诺睡床,他睡沙发。
因为时差,韶华一直没有睡着,有一种近情情怯般的思绪油然而生。之前迫切急于知道真相的心意在抵达伦敦后陡然变得复杂起来。倘若找到白彼得,倘若验证了什么,那时,他该要怎么办呢?他其实后怕。
暗夜里,顾思诺像一片羽毛,缓缓直起身子,跪在他身旁,韶华叹了口气也跟着坐起来,还没开口先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光。
“我到底哪里不好?”她终于问出口。
一直以来,极尽可能的主动,后来发现光是一个人努力其实根本没有用。她的自尊和骄傲不容许她继续前行。在飞机上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他是故意找机会来亲近她,好让她对酱油园手下留情。因为之前的几年,说到底韶华是故意利用她的,她从来都明白。为此愤怒过,不甘心,然而冷静下来一想,根本不用试探,就知道韶华今次的出现是偶然,他没有这样的心机。
韶华抚摸着她的头顶说,“你没有不好。”
“真的。你很好。”
她扑进他怀里,带着怅然和愁绪,在这异国他乡,没有刻意引诱,仅有淡淡的失落。
韶华闭上眼,不忍看她伤怀的面庞。人世间最大的无奈,便是明知有人对自己一往情深,偏偏不能回报。
他们蜷在沙发上,顾思诺第一次靠他这么近,近在咫尺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近一步,不能表现出急迫,不耐,尽管她明明已失去耐心,但是却要用更大的耐心去捕获,才能成就谋算的气度。
要得到他,不必急于一时。她已突破他的心房,只要在必要的时机,一举截获,便可。
翌日,雨停,雾蒙蒙。顾思诺问韶华有什么打算,他说,沿着泰晤士河,去圣保罗教堂看看。她便陪同。
在河边享用完正宗的英式下午茶,他们一起抵达教堂。
广场上有街头艺术家在画素描,韶华装模作样的照相留念,还学其他游客那样买一叠明信片。
顾思诺以前就来过这里,并没有多大兴趣,和韶华分开去找合作伙伴谈生意,韶华心喜,却不敢表露,待她走后,小心翼翼的绕着教堂外围又走了一圈,这才入内。
询问牧师有没有叫做白彼得的人,被告知在忏悔亭里的那位长者便是。
他不由松懈三分,忏悔亭私密,正好方便做个人谈话。
韶华一进去就表明来意,告诉他自己来自中国,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与他确认。
白彼得一听‘中国’二字便狐疑的掀开帘子,韶华递给他吴绪方的照片,问道。“请问这个年轻人有没有来找过阁下?”
白彼得低着头,沉声问道。“他和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韶华不假思索,“但却失踪了,给我留下这里的地址和您的名字,我必须找到他,请你帮助我,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白彼得吃了一惊,“他失踪了?哦,上帝啊,愿主保佑他。”
“他来找你究竟为了什么事?”
白彼得回忆道,“是这样的。前些年我一直呆在中国,为教会作医生。最近才回来。”
韶华点头。
“那时候,公董局希望我能为法租界巡捕房解剖一具尸体,是一个中年男性,死相非常恐怖,是被剧烈撞击造成的。但是解剖后竟然发觉,他其实是被毒死的。”
“敌敌畏?”
“是的。”
“你肯定吗?”韶华问这话时,心如擂鼓。
“百分百的确定。我以上帝的名义。”白彼得作出了起誓的动作。
韶华赧然,“对不起,我不是质疑你,只是这起案子当时没人知道死者是被毒死的。”
“噢!”白彼得捂住额头,“我不会说中国话,当时我尽一切可能告诉他们,这人是被毒死的,并且还写了下来,但是那些警察完全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韶华取出验尸报告,给白彼得过目。“就是这个?”
“没错。”牧师点头,“当时你的朋友也是带了这个来问我,我告诉他,这个叫做Yip Shan的被撞飞前已经断气了。”
韶华不得不面对现实,他起身向牧师鞠了一个躬。“真的非常感谢您。”
“没关系,我很乐意帮助你。”白彼得握住韶华的手,“你不远千里而来,希望你能找到你的朋友。”
“我会尽一切可能。再见,牧师。”
他转身离开教堂,站在广场上,看街头艺术家们陆续散去,夕阳西下,太阳没入地平线后,天地连接成一片,没有光明,他的心灰了。
旅馆内,顾思诺正在打包行李,见到韶华问。“怎么样?”
他浑身疲惫,思绪却异常活跃,话到嘴边,却又只能拼出个三言两语。“很雄伟,也很悲壮。”
“悲壮?”顾思诺回头,“兄台你何处此言呐?”
玩笑的口吻顿时令韶华再次想到绪方,他一时更为感伤,肩头垮下来,坐在那里,良久沉默。
顾思诺看出来他大约有心事,也不追问,只淡淡征询他的意见。“要不你休息一下,我帮你收拾?”
“谢谢。”韶华和衣在沙发上躺下,一觉睡到隔天下午。
搭乘飞机回上海,在虹桥机场分道扬镳,顾思诺丝毫没有纠缠韶华的意向,他心里不免感激,轻松,还有淡淡的温暖萦绕。
此时此刻,他没有多余的心力为其他人事分神,打电话叫老赵来接,径自回去韶公馆。却不想才刚踏进家门,就听到含秋转述吴绪方的消息。说昨天晚报上的头条,绪方被人一枪毙命,随后装进蛇皮袋,丢到了四行仓库。
韶华呆住,站在原地,不敢置信。
张妈劝道,“少爷你别这样,人都去了。唉,但愿吴少爷下辈子投个好胎,去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别再…”
韶华气的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四行仓库的意义,37年日本攻打上海的时候,那里曾是中国人对抗日本人的据点。选择将尸体拜访在那里无非是想告诉世人,吴绪方家族有人为汪伪卖命,是汉奸走狗。可这和绪方有什么关系!死了还要败坏他的名声!
韶华心知肚明,绪方绝不是因为这个才被人残忍杀害,他是被灭口的!!!行凶手法简直和袁淑芬如出一辙。
张妈见他脸色惨白,泡了一杯茶给他,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少爷你别多想,缓一缓,来,喝口茶。报上说,吴少爷被人一枪打在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还没反应过来就去了,所以没吃多少苦。
“好了,张妈,你不要再说了。”含秋见使眼色不拐用,干脆直接出言打断。
韶华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拎起未拆封的行李就往外冲。
含秋指着张妈,“啊呀,我说你怎么老拎勿清呐,叫你不要说了呀!”
张妈苦着脸,“哎哟太太,你看我这张嘴…”
第62章 真名
离离早些时候打开报纸想看看鸳鸯蝴蝶梦刊登的情况,冷不防被那条骇人的消息冲入眼帘,自此便再也无心理会杂事,套上大衣,匆匆出门。
到了高恩路,她让黄包车停在路边自己下来步行,随后转入一条小巷,从后门进入东湖公馆。
沿着玉兰小径向议室厅去,一路有断断续续的念白和唱词相伴,似乎是苏三起解,开嗓的那一声‘苦啊’太尖锐高亢,只不过孟晓彤的版本还带些悲戚,一声一声有如杜鹃啼血。
她抬眼看到乌鸦,或者说月晟,就站在二楼的窗台边上看着自己,愈加脚步连迭朝他而去。
月晟最初看到孟晓彤其实是有些意外之喜的,他没料到会从天而降这么一个宝物,并且是离离小姐亲自介绍给他的。
他对于窑姐没有感情,像他这样的混混,要说欲望,还太浅薄,更多的是出来跑江湖,要夺人眼球的名堂。所谓扛过枪,嫖过娼,分过赃的,那才是亲兄弟。
他是在那一刻,哈同花园门外,看到离离转身向韶华奔去,丝毫不带犹疑的扑进韶华怀里时,一股淡淡的失望,灰心,和难受,从心底浮上来。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影子,附在离离身后,只有凝视她背影的权力。
将孟晓彤绑票之后,离离教他如何驯化一个女人。先让那些流氓对她恶言相向,甚至可以动用轻微的武力,让她在一段时间内处于恐惧之中,随后才由他出面,去解救她,好言好语的相劝,给与安慰和帮助。
果不其然,孟晓彤很快就软化了。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与之住到一起。
孟晓彤是结过婚的,月晟于这上面也不讲究,但是同居之后,彼此沟通需要,产生快感与情愫是自然而然。尤其是孟晓彤的脸,虽然说只有半成多的相似,对他来说却也已足够。然而这快感是短暂的,情绪也是虚幻。月晟每每趴在孟晓彤身上,看到那张脸,逐渐失去兴奋和想象。
他开始揣测,少爷和离离小姐是不是也在做这样的事?嫉妒滋生,灼烧肺腑,月晟一把推开孟晓彤,气愤而出。仅仅一年时间,他们就分居了。孟晓彤仍旧被软禁在东湖公馆,不自由却安全。
离离每次来,都能听到各种京剧选段。
然而这一天,她没有半分风月心情去欣赏什么苏三起解,直接冲到月晟的办公室。“为什么?”她色厉内荏的责问他。
月晟指了指皮沙发,“坐。”
“我问你为什么?!”离离固执的站在那里,不动。
“为什么?”月晟看着窗外,“嗬,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这样咯。”
“你投机倒把我不管你,你开赌场走私鸦片我也不管你,甚至卖药倒军火我都没管过你,可你不该碰我的朋友!”离离是真动了气,音量不自觉提高。
“朋友?”月晟眯起眼来打量她,吼道。“我记得有个人跟我说,她在这世上只有我这一个朋友!”
她沉默,望定他眼睛。“是的。”
“那我做这些到底为了谁?!!!”他拼命喊出心里话,大声质问她,气得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全是为了讨她开心四处网罗的小玩意儿。
离离无可辩驳。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原则?嗯?全都是跟他学得吧?!他那套有用吗?能保护你吗?”月晟步步逼近,“你那些破事能让他知道吗?让他知道你对自己亲爹也下得了手!他知道了还会不会要你!!!”
字字诛心。
离离被打击得踉跄,伸手扶住门框。
往事如潮水一幕幕向她涌来,她闭上眼睛,不堪回首。
一次次虐打,浑身都是瘀青,还断过肋骨。白天将她寄放在隔壁阿婆家,阿婆死后就让她呆在屋子里自生自灭,她找不到吃的,经常饿昏过去。病重时,花去了家里的大部分积蓄,再没有钱送她去上学。父亲每天放工后喝的醉醺醺,将她看成母亲大打出手,辱骂各种难听肮脏的语言。
她十二岁的时候,父亲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女人,对方死活不接受他的儿女,并提议将她卖掉,换来的钱刚好够给彩礼。她知道父亲心动了,承受鞭笞的时候咬牙忍痛不敢出声。谁知没过多久父亲又迷上了抽大烟,整天混混厄厄,连码头的临时工也不去干了。她抱着父亲的腿哭着求饶,“爸爸,你别把我卖掉,我可以出去给人家洗衣服。”
“洗衣服能挣多少钱?呵呵,够不够爸爸娶老婆,买烟?”父亲虽醉犹清醒,托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和你那个狐骚婊子的妈一样,天生勾引人的下贱货,卖到窑子里能给老子争光,哈哈哈哈!”骂完,酒瓶丢到墙上,满地的碎片。
离离拿了一块藏在手心。
他们对面住着一女支女,经常大清早就站在楼道里搔首弄姿,每天马不停蹄的接客,明明只有十八岁,看上去却有三十,一身粗俗廉价的香粉气,眉毛画得歪歪扭扭,口红溢出唇边。离离看不惯,觉得这人的存在无形中提醒着自己的父亲将女儿卖掉。
冬至,极寒,人心凉薄。
她被父亲送到妓女那里,让她好好观摩着如何接客,因为像她这样十二三岁的丫头,不再需要人教授弹琵琶唱曲什么的,直接分开大腿干活。省事。
离离哭着被推入女支女的房门,那个妓女面带讥诮,“你也会有今天,叫你再看不起我。”
她无话可说,坐在角落里啃手指甲。
时局不好,已经连续一个礼拜没客上门的女支女在这一天夜里终于招揽到一个样貌凶恶的大汉,离离被塞到衣橱里,女支女叮嘱她。“你好好躲着吧,贼丫头,千万别叫人给发现了,否则今晚就得被开苞。”
离离又回到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她想起阿婆死时的凄凉晚景,内心恐惧无比。外面的动静又让她怕的不敢出声,于是只好用食指轻轻顶开柜门,透出一条缝,引进微弱的光亮。
她看到女支女在那污秽肥胖的身躯下如水蛇般蠕动,时不时有男人的低吼声和淫/秽的笑,索性这样媾/和的画面很快草草结束,离离松了口气,却不想男人并未离开,而是用绳子绑住了女支女的手脚,将她放到椅子上,正好对着衣柜。
离离第一次正视那令人羞耻的女性私/处,鲜红肿胀,有一种凶恶残暴的美。她看到男人抓住女支女的头发向上拎,怒喝道。“刚才叫的老子不爽,再来!”边说,边点着了烟对准女支女的乳/头压下去。
女支女疼的龇牙咧嘴,撕心裂肺的惨叫,像杀猪一般,面目扭曲,毫无美感可言。她想冲出去救这个女人,可是却被妓女的眼神威慑住。那眼睛里有深深的绝望,还有堕落,心灰意冷,视死如归,以及一丝一毫尚未燃尽的生命之火。离离瞬间四肢冰凉,躲在衣柜里,用手捂住嘴,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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