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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雪-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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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学着理查德口吻对他开玩笑似的说,“韶先生,心动过速,你Relax呀!”
韶华大窘,食指轻弹她额头。“什么什么什么——!你个小犹太!”
男人对女人的怜悯是天经地义,而女人有很多种承受的方式,过度接受显得轻浮,闷声不吭又激不起水花,令男人无用武之地,就不会有空谷回声之感。偏生离离的话里含着几分戏谑,几分调侃,让那尴尬不见了踪影,让那情义顺理成章。什么都比不上微微涟漪来的悠远绵长。
第21章 故事
午后的小公寓安宁。她已然没有睡意,仰躺在韶华的腿上,很有些惬然。“换一个故事说说吧,这些我都听过了。”
韶华明白,童话故事是说给温室里的小花听的,是说给卧房里扎满蝴蝶结和粉红床单的女孩子听的,是梦幻的摇篮,对于离离却不具备任何安慰的作用,反而是一种负累,带着些许嘲讽,诱发她情感深处最不愿触碰的东西。
“那你想听什么?”他问道,耐心的像茶楼里恭候客人点播评弹小曲的卖艺人。
离离摇头,“随便。”
“……好歹给个范围呀!”韶华假意抱怨。“随便最难弄了。”
他考虑着是不是该说些有现实教育意义,但本质是温暖人心的故事。搜肠刮肚一番,直后悔离家时匆忙,没把小说书都给带出来。只好与她随便胡诌着,天高地远的,不知怎么,就谈到了罗叉叉和茱圈圈。那是自上次离离和月晟讲故事之后取的代号,分别代表罗密欧和茱丽叶。
韶华觉得这个故事的确很有些浪漫主义的色彩,正符合时下流行的‘罗曼蒂克’,只不过若是让罗叉叉和茱圈圈结婚的话,恐怕经不起柴米油盐的打磨,最后还是分手收场。
离离皱着眉明知故问,“为什么?”
“他们两家是世仇,要是结了婚,罗叉叉的叔叔打了茱圈圈的舅舅怎么办?茱圈圈的爸爸又砍伤罗叉叉的弟弟怎么办?他们要帮谁?”韶华连珠似炮地反问,“不是你说我乌托邦的嘛,这会儿又怪我现实了,唉。”临了,还十分做作的哀叹一声。
离离不服,“他们要是真心相爱,可以远走高飞的嘛。”
“当然,这也是一个法子。”
“再不行…”离离小小睨了他一眼,嗫嚅道。“干脆把亲戚都杀光,只剩他们两个不就好了……”
“哈哈哈——!”韶华听了乐不可支,笑得喘不上一口气。“哎呦,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他笑,是笑她幼稚。离离却是一本正经,觉得自己没说错呀!于是便噘着嘴表示不满,沉默的抗议。
他捏住她脸颊轻轻摇一摇,“喂!”见她不为所动,只好拿出看家本领,献宝似的头探向她,十分谄媚的说道。“最近没看申报了吧?”这口气,还含着讨赏的意味在里面。
离离经他一说,脸微微红。“嗯。”
韶华每天早上都有看《申报》的习惯,看完随手一扔也没有特别留意,直到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离离会等他走后收集报纸的副刊,为的是上面连载的一篇小说,名为《侬本多情》。
就像北平的报纸会登《京华烟云》一样,上海的报纸登的自然就是《黄埔倾情》或者《海上夜莺》之类,只不过离离唯独对《侬本多情》青睐有加而已。
此刻他笑着抬眉,端起架子来。“那想不想听呢?”
她不由自主地扯了扯他的衬衣,“很久没看了,你说吧。”
韶华不再卖关子,将她心水万分的后续故事娓娓道来。
《侬》的剧情其实并不复杂。说的是一个富家公子哥儿爱上了平常人家的姑娘,不顾父母反对,离家出走与她结了婚。婚后男方的家庭停止对他的照顾,两人生活拮据,相依为命。不久孩子出世,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幸福。直至日军侵华,各地失守,流亡的他们辗转之下逃到法租界的收容所,男子不幸染上了重病。某一天,意外降临,男子外出时被巡逻的日本兵捉住,妻子为了救他答应了日本兵的人质交换要求,遭到侮/辱。
离离还记得男主角被日本兵推出羁押小囚室时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妻子衣/衫不整,胸/口大片露/白,东洋人在一旁发出窃窃恶笑,说着淫/秽低俗的话。她苦笑着走过去扶住他,东洋人还不忘趁机在她臀/部上摸了一把。
男子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想挥拳向敌人,却不住地咳嗽,连站也站不稳,踉踉跄跄地被流泪的妻子拦住,带出日军的视线。
临走前,还有个汉奸丢了两个白馒头给她,捏着他妻子的下巴说道。“大佐对你的表现很满意,这两个馒头赏给你。”
离离就是从这里看不下去的,她的预感一向很准,尤其对于不详的征兆。此刻更是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脸埋在韶华的肚子上,不敢再听下去。
韶华笑着掰开她的手,“是你要听的呀,现在这样算什么。”
离离辩驳,“我管我捂住,你管你说,我听得见的呀。”
韶华无奈,“你这是掩耳盗铃。”
“你管我!!!”她冷哼一声,脸狠狠地往他肚子上钻,不过耳朵倒是不再捂住了。
韶华拍了拍她肩头,“嗳,你这样透不过气要憋死了。”
见她没反应,只好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男主角在这件事之后大受打击,之后偶然在街上重遇年少时的好友,与他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富家女安琪。他的失落和困窘立刻被人看在眼里。
安琪姑娘人如其名,不单是天使,还是圣母玛利亚,滔滔不绝地表达了对男主角境遇的同情,恨不能出一分力。当然,这力气不是白花的,是带上附加条件的。因为安琪小姐的明爱暗恋经此偶遇再度死灰复燃了。
男主角坦言拒绝,悻悻而去,虽然如此,心里却像被播撒了一粒种子,等待时机破土发芽。
离离鼓足勇气听至此处,她自以为男女主人公患难与共,或许没有那么容易被分开,却哪晓得所谓的‘时机’很快就来临。
他们的孩子高烧持续不退,身无分文的夫妻二人走投无路,男主角最终还是投向了安琪的怀抱,不止如此,甚至决绝的带走了孩子,恶言相向,发誓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离离拽着韶华的衣服不停追问,“他为什么不要她?是嫌弃她不清白,给他戴了绿帽子吗?”
韶华拘起食指在她头顶心轻轻一扣,请她吃了个毛栗子。“这么粗俗的话哪里学来的!”
离离急得坐起来,不依不挠。“你说呀!”
韶华叹了口气,明明白白告诉她有一种感情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离离听完顿了半晌直摇头,“我不信,他当初不是为了她和家里断绝关系吗?还陪着她吃苦,怎么就不要她了呢?!你告诉我为什么。”
韶华心里直呼不妙!小人精较真了!
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向她解释。“其实呢,他不是不爱她了。只不过,生活要怎么继续呢?他一个孱弱的书生又不能出卖苦力,难道还继续让妻子养着他?作为一个男人,是有自尊心的。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为他捱生活,为了救他做出卖尊严的事。他应该是比谁都难过的。将自己看作了累赘,妻子的累赘。孩子生病不过是导火线罢了!”韶华说到这里,象征性的摸了摸她脑袋。“离离,光有爱是活不下去的,孩子不能等死,他们这样彼此束缚着继续在一起,互相折磨更痛苦。”
离离跪坐在他旁边,膝盖深深陷入沙发,脑袋低垂着,头发披散着,病怏怏的样子更萎靡了。“他这是在逃避。”声音轻的像蚊子叮咛。
韶华点点头,“是啊,但是逃避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他替她轻轻捋顺头发,单手托握住她的侧脸,面向自己。“怎么了?不就是一个故事嘛!何必这么认真…”
离离抬眼直向他看去,眸子里似藏了说不出的千言万语。这使韶华一愣,她看起来这样难过,嘴角是弯的,眼睛也是弯的,只不过不是向上,而是向下。如同极致盛放过后的花,荼蘼了,衰败了,一蹶不振的。
良久,才从她口中传来如呓语般幽幽的声音。“我想去睡了。”
说完,径自起身,摇摇晃晃的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韶华怔怔地目送她,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自己的初衷明明是想让她快乐,可她现在看起来这样伤心,失魂落魄的,全像是什么梦被打碎了……
原来要让一个人快乐,是这么难的事。
第22章 新闻
韶华追过去替她盖好毯子,出来便气急败坏地给吴绪方挂了电话,毫不掩饰仇恨,将对方狠狠数落了一通,还加了一个名词:“混蛋!”
吴绪方此人,便就是《侬本多情》这则故事的主笔了。
由于这名编辑平时过于直接了当的阐明拥护解放军这一事实,从而引起了南京政府的注意,不久便被调离时事新闻,发配到副刊部份的文学小说一栏。吴编辑至此便引陆游为知己,夜半无人时,酒过三巡后,独自痛哭流涕,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效仿辛弃疾,以一己之力,上阵杀敌。一旦他喊着要上前线冲锋陷阵,纺织大亨的老父便催促他早日成婚,预备了三千佳丽的生辰八字供他逐一配对。一旦他喊‘打倒日本鬼子——!!!’他那在伪满洲国当官儿的哥哥又要跳出来指着他鼻子大骂:“你这是六亲不认啊!!!你要家破人亡啊!!!鸡犬不宁啊!!!”于是吴编辑只能化满腔政治抱负爱国情操为白纸黑字,直抒胸臆,不吐不快。
综上所述,可见吴编辑与韶华的惺惺相惜其实是合情又合理的,很有几分难兄难弟的味道在里头。而追本溯源,他们又同出自于圣约翰大学。只不过韶公子是法律系,吴绪方是中文系。
他二人平时倒也不会特别联络,只不过但凡见了面就会有说不完的话,正是像极了古人那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谊。
此番韶华一改君子形象破口大骂,吴绪方顿时觉得自己又成了窦娥,连喊三声‘冤枉啊——’,这听筒里的声音都变了调。
“老兄,我当初征求你意见的时候,你也没说悲剧不好啊?”吴绪方继而又举证道,“吾犹记得尔如是说,‘月有阴晴圆缺,人事岂能完满。悲剧甚好,甚好…’”
韶华当然记得吴绪方曾因怕得罪沪上诸多妇女,不敢写悲剧终尾而找过自己询问意见,不过为了要拿老吴出气,只好耍无赖。“当时是当时,现在不一样了,吴老弟,你把我女儿弄得很不高兴,她不高兴,我也跟着不高兴,我不高兴自然就要找你晦气,你说是不是?见谅勿怪哈。”
“……”吴绪方很是无语,片刻后回过神来道。“咦?老兄你何时何地与何人珠胎暗结竟有闺女了?怎地不叫上我吃满月酒?”才说完这话又觉得逻辑不通,“嘶…你女儿一夜长大啊?竟能听懂爱情故事?真是天降奇才!天降奇才!!”
韶华笑道,“当然不是,你就贫吧!”
吴绪方嘿嘿两声,“是你那个债主?”
“嗯。”听到‘债主’二字,韶华心又一沉,继而恐吓吴绪方。“我跟你说,你下回给我写个温馨甜美,积极向上,罗曼蒂克,皆大欢喜的文!”
“No;No;No。韶先生,我这叫Critical Realism,批判现实主义好吗?”
“算了吧你!阁下的批判现实主义严重影响到了青少年儿童的心理健康,万一遏制其正常发育,最终在成长过程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怎么办!当心我叫我爸查封你们报馆!!!”
电话那头的吴绪方向天翻着白眼,嘴上却是满口应承。“Okay!遵命,韶先生。”
两人随即挂了电话,韶华觉得这大约可以在小犹太那里记上大功一件,心情总算阴到多云。下午便吹着口哨独自踱到小区管事那里登记订牛奶,跟着每天便趁喝奶的空档给小犹太讲故事。
继《侬本多情》一事之后,韶公子吸收经验,重新设定了故事范围,好像《茶花女》《雷雨》之类情感纠葛复杂的,有悲剧倾向的一概从候选名单里删除,只余几个颇具黑色幽默的故事,譬如:《木偶奇遇记》里一撒谎鼻子就变长的匹诺曹,《唐吉珂德》里的疯癫骑士,还有根据传说中的大吸血鬼德古拉伯爵改编的《怪鸭历险记》。
离离听完,敷衍似的堆了几个笑脸,算是给了他一个安慰奖。直到之后的一个清晨,离离开门从外头的报筒里取来当日的《申报》,两人围在桌子前吃早餐,突然就见她捂住嘴,跟着猛低下头。
韶华以为她尚未痊愈,关切地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反胃啊?”跟着打量桌子上的饭食,大惑不解。
清粥小菜,多为流质,不至于吧…
谁知离离实在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用手捂住脸。
韶华不明所以然,但见她手边摊开了《申报》的副刊,便拿起来抖开一看。封面上加粗的几个黑体大字,正副标题夺人眼球,正是:
韶公子情陷金香玉!
 ——海上浪荡奇男子与美艳侠/妓不为人知的风月秘辛
“Shit!”韶华脱口而出,大手猛拍桌案。“误交损友啊!”
离离用手指着他,似嗔似笑。“你骂脏话。”
韶华咬牙切齿,一目十行的在浏览剧情。
“报复,这是赤/裸/裸的报复。”他气地直嚷嚷,但转头见离离咯咯直笑的样子,是真心在笑,开心的笑,仿佛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自己的满腹怨气骤然消失了一半,跟着只好耸了耸肩自认倒霉。“算了,让他写吧。”
离离从他手里抢过报纸,一边吃一边看,还时不时地发问,向他求证。“唔,这上头还有你的心理描写,说你初见她时一个劲在心里赞道‘芙蓉面,冰雪肌’……”
韶华起身续了杯咖啡,不屑道。“算了吧,我看她着实马马虎虎。”
“唔,还有这里。”离离指着文章中的某一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歪着脑袋,连起上下文来看,仍旧不明所以然。“什么叫‘一条猛龙入溪涧,横冲直撞不得闲,美人吟哦蔷薇野露,我见犹怜。”
韶华怔住,手跟着剧烈抖动,咖啡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全泼在自己的衬衣上。转眼间,一个箭步冲到离离身边夺过报纸,“吴绪方这!个!道!德!败!坏!的!东!西!!!”
离离从未见过韶华反应如此强烈,当下便对那句话更好奇了,随即在心里又默默念了三遍。猛龙入溪,蔷薇野露…额…
念着念着,整张脸霎时就红了。
韶华大喊着,“不许笑!”
“噗!”离离赶忙用手捂住嘴,“唔唔唔…”肩头不停上下起伏着,忍得很是辛苦。
“不许笑我跟你说,我和她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
离离摇头,嘴上松开两根手指。“我不信。唔,那最少你也摸了。”
“胡说!”韶华双目圆睁,“是我被摸!!!我被摸!”
“哈哈哈——!”她终于忍不住了。
韶华一手指着她,“还笑!”作状就要去捉她,“让我逮住你就死定了!”
离离丢下吃到一半的粥,撒腿就跑,跟着两人便绕着吃饭的小桌子一圈一圈,始终保持面对面的姿势。
韶华试图引开她的注意力,说道:“我们这叫老鹰捉小鸡,我是老鹰你是小鸡。”
离离回嘴,“你才小鸡!”
韶华冷哼一声,手指着离离的胸口。“我这么雄壮威武,你看看你,到现在还没发育,不是小鸡是什么?”
“屁!”离离抓起报纸朝韶华头上丢去,“鸡胸脯肉最嫩了懂不懂啊?!”
说完这话,两人均是一愣,全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别有深意的地方去。
“咳!”韶华清咳一声含笑蹲下身去将报纸捡了起来,预备转换话题。
“咦?”他指着海上闻人这一栏说道,“昨天黄楚九大礼,有人刻意闹场。”
离离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探头张望,小心翼翼的,生怕敌人来一招虚晃的出其不意,再三确定韶华正专心致志的看这条新闻后,才慢慢走到他身边。
只见报上登了一张韶觉年和老顾并排而坐的大特写,两人脸上皆有厚重的怒气。文字记述却很简略,大意是说一代大亨离世,排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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