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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雪-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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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雪》九尾窈窕
你是活在阳光底下的人,活得理直气壮。
而我,活在你的影子里。
只有你知道我的肮脏。
你是我的,要把你身边的女人都清除干净。即便,我叫你爸爸。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民国旧梦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271704字
第1章 初见
民国三十年(1941年) 冬
夜上海,雪珠子飘的也是一半一半,不如东北淋漓尽致,就算落了地也积不起来,化成水脏兮兮的,踩上去滑脚,须得小心翼翼,不留神上了年纪的就要摔跟头。
韶华坐在百乐门的包厢里,眼前烟雾腾腾,令他呼吸不畅。然透过这层迷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却甚是犀利。大商洋行的老板一边向百乐门的小姐展示从美利坚进口的金表,一边动手动脚。韶华下意识蹙起眉头。这儿只有做买卖的生意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发国难财。他知道自己喜怒于形,唯恐人情得失,冲撞了别人,起身便想走,说话的态度却是顶谦顺的。“顾伯伯,阿妈身体抱恙,侄儿先回去了,望各位叔伯们玩得开心些。”
老顾头撇撇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脸上的横肉却是抖了三抖。毒辣的眼神扫了一圈,在座的有军统高官,有道上的帮会长老,长辈们不说走,做小的谁也不敢先走。当即便拿起一瓶威士忌咚地摆到韶华跟前,“你爹让你跟着我来长见识,我自然是要带挈你,可谁都不能坏了规矩,是不是?!刚来就想走,那也要先敬了叔伯们才对。”
韶华虽面有难色,却仍是拧开瓶盖对着杯子倾倒,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动作温文细致,全是世家子弟的做派。
青帮的汉子们都在道上混,看不惯他这般小家子气,当即嗤之以鼻道。“跟个娘们似的,又不是让你卖/笑。套着瓶口喝呗!”
琉璃杯中辗转出琥珀色彩,糜/烂眩目。韶华一饮而尽,辣的烧喉咙,他委实喝不惯。
“那顾伯伯,晚生告辞了。”他起身鞠躬,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慢悠悠踱到门边。
就听到身后天青帮长老们的粗放声音,“现在的小猢狲,越来越没有义气,不懂规矩…”
事已至此。韶华也管不了那么多,权当作没听见,踉跄地跑出百乐门,发动引擎,扬长而去。沿着霞飞路行驶,火树银花的夜灯刺眼,他用手指捏了捏眼头,路边景致开始出现叠影,像万花筒不停转动,颠倒。忍住想吐的酒意,方向盘一打,车子驶进了法国公园。
自去年起,霞飞路沿岸就已被划入法租界。韶华的父亲韶觉年被任命为法租界巡捕房厅长,全家一起搬到了公园后边的思南公馆。街两旁栽了梧桐,很有巴黎香颂的感觉。
有意思的是,法国公园虽是富人区,入口处对面却有三排矮楼,住着逃到上海的难民,将公园的前门牢牢堵死,贫穷与富裕的对照之间,像无形被人划了一条线,经渭分明,尤为奇特。
韶华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获得了圣若瑟书院的法律学位。从小到大的人生,皆是出自父亲授意,他听天由命,逆来顺受。尚未毕业之时,韶觉年就已属意他从商,让他跟着来往的叔伯们后头捞些生意门槛,学位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可别人的理想终究是别人的。
日日混迹烟花场所,在这冒险家的乐园里夜夜笙歌,有人甘之如饴,自然也有人苦不堪言。韶华便是后者,每每都只好在心里自嘲,做傀儡就当作的彻底,若是傀儡生出想法,不知是他的主人可悲,抑或是他自身可悲。于是这一番彷徨,失落,和对命运的失控感,化作满腔愤懑,发泄在急速的行驶上。夜风吹不散酒精在脑中的聚集,不经意间,他已大力猛踩油门,转弯处,只听得轮胎和泥地发出尖锐的摩擦。
路过难民窟,穿过公园,思南公馆近在眼前。这一条回家的路线日复一日,然而当枝柯被雪色染白,地面湿透,却突然生出别样的可能。等韶华反应过来之时,已是方向盘打滑,刹车失灵,他的车子就这样直直撞上了公园的铁闸门。
‘哔——!’喇叭发出长响。
四周熟睡的人打开灯骂骂咧咧地出来张望。韶华的头磕在玻璃上,血流不止。他摇摇晃晃的下车,车轮下一具面目难以辨认的尸体,惊得他楞在原地。
即使很多年后,韶华也一直记得那个冬夜。疏疏的雪花在半空就融化,落地化成水,地面一片污湿冰滑,佝偻的尸体躺在路中央,血肉模糊。冷冽的空气让他经不住微微颤抖,鼻头随之发红。愣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巡捕房的人将他带走。
白炽灯下,他忽冷忽热,酒已醒来,头却还疼的不行。按捺住这一切身体的不适,做完笔录。韶觉年塞了几个银元打点手下人,没过多久他就被放了出来,回到家中洗了把热水澡,天已微明,他辗转反侧。
如果没有喝酒,如果不是心事重重,如果…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那具冷硬的尸身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闭上眼都是漫天的飞雪,茫茫一望无垠的白。正因为如此,点点腥红更是触目惊心,深深浅浅,溅的到处都是。他捂住心口猛地坐起身,长时间大口大口的喘气。
因为心中有愧,韶华白天不想睡,夜里也睡不着。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向父亲询问后续事宜,韶觉年只敷衍的寥寥带过,并未详述。他决心私下里再作打探。
有钱能使鬼推磨。于这对父子而言,钱财从来都不是费力的事。韶觉年有办法让儿子全身而退,韶华自然也能搞到受害者的信息。
拿着打探来的地址,韶华站在被害人家门前,已是一个月后。他首次踏足这样的难民窟,整幢矮楼散发着腐朽陈旧的气息,各种难闻的味道和各色方言交杂在一起,混淆了五感,只令人烦躁。
铁锈斑剥的大门紧闭,他深呼吸一口气轻轻叩响,长时间无人应答。隔壁收破烂的邻居应声出来张望,他给了一些钞票,得到的消息是:叶家父女相依为命,父亲在码头扛大包,如今死了,女儿被送进孤儿院。
他稍愣,先前怀揣的一股子勇气彻底露了馅,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他是预备着任打任骂不还手而来,愿意尽一切可能对受害者作出补偿,如今扑了个空,刑期加长,就显得愈发煎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来,口干舌燥的继续驱车往孤儿院赶。
褐瓦红墙,基督教会的尖顶,肃穆而沉重。墙壁上爬满绿色的植物,夕照下斑斑驳驳。
女孩十三岁,身材瘦削,只比皮包骨稍强,这令她看起来顶多十岁大。她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一群十五六岁大的男孩子围成圈用石头丢她,齐声高嚷。“脱衣服,脱衣服,脱衣服!”
尽是市井无赖泼皮下作的样子。
韶华初见叶离,是直接目睹了她的脆弱,幼小和孤立无援。然而当她抬起头,满眼却尽是孤注一掷的碎,片片能割伤人的锐利。
他愤怒地冲过去,撩起脚来毫不留情的朝男孩子们的屁股狠踢,这辈子他还未曾这样流氓过。然而好意相帮换来的只有拒人千里。
女孩的目光冷漠无畏,直直射向他,良久眼角勾起很特别的饱满弧度,嘴唇微微上翘,像一只波斯猫。满是嘲弄的神情。
韶华蹲下来,她毫不迟疑地朝他呸了一口,冷笑着咬牙切齿。“杀人犯!”
尽管如此,他还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哈!名字?”她斜了他一眼,“你来之前都不做功课的吗?当然,你们这种有钱人从不把人当人,自然不知道被你杀死的人叫做叶山。”
“我不是坏人。”他虚弱的辩解。
“坏人不会在额头上写字,你就是那个草菅人命的杀人凶手!”
韶华知道她说的没错,只能报以苦笑。
为了挣脱他,女孩低头对着他的手狠狠咬下去,猩红的牙印从底部泛起丝丝血珠。
韶华仍未放手,含着些傻气的执拗,又问了一次。“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沉默的当口,孤儿院的嬷嬷赶到,这个四十岁出头的修女侍奉上帝,却并不柔和,满脸透露着乖张,冷硬和不耐烦。许是逃走的男孩子们找她哭诉,嬷嬷并不欢迎韶华,在得知他有意领养女孩的同时,麻木冷淡的脸才稍稍有了表情。
“感谢上帝,她终于要走了。”嬷嬷这样喃喃自语。
韶华听得明白洋文,眉头情不自禁蹙起,下意识问道。“您说什么?”
嬷嬷立时噤声,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礼拜堂内,耶稣背负着十字受苦受难。白的蜡烛,黑的木椅,所有的一切仿佛无形中拷打着人的罪责,有令人忏悔的震慑力。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不断挤压心胸。
女孩坐在祷告的长凳上,不哭也不闹,只是恨恨地盯着韶华,恨不能在他脸上烧出两只窟窿。
韶华被这灼灼的视线看的心焦,回过头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将先前被弄乱的长发绑好,“没有人会来找我。”言辞寡淡,似说着旁人的事。
韶华恍然大悟。——没有人会来找她,除了那个心虚的肇事者。
第2章 收养
有些事情过去了,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轻易抹去。
有些事情却像刻在骨髓里,伤痕历久弥新,时不时牵扯出你的疼痛。
时至今日,离离仍会从噩梦中醒来,大半夜的张惶四顾,一片漆黑。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孤儿院阴暗潮湿的房间,也不是在与父亲相依为命的狭小蜗居,而是躺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欧式大床,华丽的帷幔,透明的落地玻璃窗。
她爬起来,赤脚在地板上行走,喉咙渴极了,想要喝水,急切的需要水。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是上海的四月,芳菲伊始,韶公馆花园里的树木在静夜里肆无忌惮的舒展着枝桠,迎接甘霖。离离打开了半面窗户,任凉风涌进来,携带着轻微的潮湿,和植物辛辣的香气——那是伤痕撕裂的味道。她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果然,再没有那么不舒服了。
******
算一算日子,她来到韶公馆,已将近有一百天。
在这一百天里,她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习惯。
习惯新的环境,习惯这里的人和事。
所幸,韶公馆虽然很大,人却不多,确切的说,需要上心的人统共不超过五个。离离自问游刃有余。
首先是韶华的母亲含秋,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
离离到的那一天,含秋站在门槛处迎接她,既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也没有轻慢鄙夷的态度,反而满眼都是爱怜。替她上药的时候,动作轻柔,唯恐一不小心弄疼了她,一边好声好气的同她说:“韶华对面那间屋子风景很好的,可以看到整座花园,给你住好不好?”
韶华忙不迭附和:“是啊,一般人来作客,我妈都舍不得让人家住的。”
离离点点头,显得茫然又顺从。
******
管家张妈是个大嗓门,讲一口洋泾浜的上海话,可以絮絮叨叨的说一下午,心地却是极好的。
知道离离和韶华两人空着肚子回来,便去厨房煮了一大锅汤面,还特地往离离的碗里夹了两块红烧大排骨,看她吃的津津有味,便问:“好切伐?”
“嗯。”
“多大啦?”
离离的嘴里还挂着面条,便用手指比划——十三!
含秋笑着掏出手绢来替她擦了擦嘴边的油污,轻声细语道:“慢慢吃,慢慢吃。千万别噎着,好吃的话以后张妈天天给你煮。”
离离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来。她想,有钱人家都比较讲究仪态,自己狼吞虎咽着实不太雅观,于是便改为细嚼慢咽,可谁知蓦地就响起一声‘咕噜噜——咕噜噜’,是她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顿时,窘的她有些手足无措,脸上也情不自禁飘起两朵红云,惹得在场的人都禁不住笑了。
含秋拉着张妈的手感慨道:“啊呀…真是,家里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了…”
“是呀,太太,有个小孩子就是不一样。”
韶华默默地观望着,不由松了口气。
其实回来之前他多少是有些担心的。因为收养离离完全是他自作主张,并没有事先征得韶觉年的许可。所以一方面他担心此举会触怒老头子,另一方面还要担心离离会不习惯。至少是在孤儿院的时候,她所表现出来的直接,坦白和抗拒,使得韶华不得不防着她可能会与自己的家庭发生剧烈冲突。毕竟是小孩子嘛,情绪亢进突变往往出人意料,若是到时候哭闹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不免叫他难做。可从现在的互动来看,一切的担心都属多余。
饭后,韶华牵着离离的手送她到卧室,顺便同她讲解浴缸要怎么使用,德律风(Telephone)怎么使用……
从头至尾,离离一直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他摆弄,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她学的很快,比如说,有红色标记的水龙头出的是热水,蓝色则象征冷水,还有一个塞子沉在浴缸底部,堵住就能盛水泡澡,拔掉之后水就哗啦啦进了下水道。至于德律风那就更神奇了,为什么两根线一通,就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呢?对方难道不是鬼吗?韶华拿出一个号码让离离试播,接通的那一刻,一把低沉的男声毫无预兆的从电线那头传过来,离离‘呀’的一声速度跳开。
韶华笑着看她灵巧的身姿,用嘴形无声的对她说——‘小土鳖’,随即拿起听筒装模作样的对另一头道:“洞幺洞幺,我是洞拐,前方伤亡惨重,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后,狐疑的重复了一遍:“洞拐?”
“呃……”韶华心中咯噔一下,知道闯祸了,赶忙解释道,“吴,吴大哥,我…我是韶华,我…和你开玩笑的。请问绪方在不在…”
话还没说话,电话已被切断。
韶华扶额,糟了,吴绪方一定会被关禁闭的…
离离看他出丑心情特别好,两只小手捂住嘴背过身去偷笑。还说她是土鳖呢!她白了他一眼,侬才是戆大咧…
韶华颜面扫地,轻咳一声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顺便再找个机会好好教育教育这只新来的小土鳖,无奈离离并没给他这个机会,因为她已经什么都学会啦!甚至还逮着他不留神的空档用花洒喷了他一身的水,事后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小声嗫嚅道:“我…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后手一滑,又喷了他一脸。
韶华默默无语的退了出去。
虽然遭到了一些意料之中的打击报复,不过无伤大雅。韶公子以为离离就像是一棵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小树苗,在韶公馆落地生根,他需要做的是在一旁灌溉,施予阳光和土壤,给予耐心和关爱。如此一想,心中顿时充满一种长辈的责任。
******
此后,离离白天便跟着含秋和张妈料理一些琐事。特别是端午节就要来了,韶公馆里里外外都要大扫除一遍,很考磨功夫。往年这些都是张妈一个人料理,如今有了离离,张妈突然有一种‘如虎添翼’的感觉,逢人便夸离离小姐是‘万金油’!什么事情都能搭把手,万能灵钥来的。韶华觉得张妈这绝对是信口开河,黄毛丫头一个,能有这么能干?
结果有一天韶华忙完了公事回来的特别早,就撞见张妈追在离离屁股后头喊:“小姐啊,我又忘了你说的那个配方啦…”离离转过身去取笑张妈是‘黄鱼脑袋’,一边写了张字条搁在厨房玻璃板下面。韶华偷偷凑过去一瞧,只见纸片上写着,百合、冰片,白芷、白檀香、松香……便问张妈:“这是什么?”张妈稀罕的说:“太太不喜欢闻花露水的味道,觉得太呛鼻子了,离离小姐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张古方,把药材装进砂袋里给太太泡澡,味道好闻不说,现在这个时节用还可以驱虫,老灵光咯。”说完,瞄了一眼楼道口的花盆,直接跳过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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