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水绕梅坞影-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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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影哪里还哭得出来？差点笑得内伤。
心情一恢复，精神也跟着恢复。她将木匣子小心的抱在怀里，看着操场中央一片青葱的绿地，几不可闻的叹息，真心诚意道：“谢谢你啊，沈老师。”像倪影这样的家世出身，一般人即便礼貌客气，多少带一种清高骄傲，而倪影难能可贵的一点是懂得感恩。
她自然瞧得出沈东阳的幽默和特别的礼物，只为了逗她舒心。
付出之后得到回报，哪怕仅仅是一声感谢，亦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沈东阳笑了笑，只说：“一枝花换一声谢谢，还是很划算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一门学问。
倪影眉眼弯弯。她还有一个可贵的地方，是懂分寸。“我待会儿去市区一趟，沈老师帮我同夏离说一声，我不与他一块儿回去了。”
沈东阳显然有点意外，怔了怔，问：“昨天不是去过了么？”
倪影嘿嘿笑：“昨天去没带够钱，看上几样东西，都没办法下手。”这理由很光明正大，只是沈东阳莫名的有些不放心。
“我陪你去吧。”
“不用，不用。”倪影慌忙拒绝，“你忙你的呗。我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还会走丢了？”
她坚持一个人，沈东阳执拗不过，只好交代了几句，又将她送上去市区的巴士才赶回学校。
瞧见沈东阳的背影汇入人流中渐渐消失不见，倪影才呼出一口气。她的钱包里甚少放大面额的钞票，但绝对会随身带银行卡和信用卡。没带够钱这种事，不是她的作风。
木匣子里的迎春花因为缺水，稍稍有点焉了，耷拉着脑袋。倪影静静注视着它，良久，无声微笑。
母亲说得对，既然要彻底消失，就该把手机和手机号码统统换掉。难得母亲有心，给她提了这么好的建议，实在应该采纳。
春天来了，她也该换个新手机。这回，买一个什么牌子的手机比较好？
倪影看向车窗外，面无表情。

水荡漾，一叶扁舟

Chapter　9　
转眼到了周末。
周五晚上，毫无意外的接到了沈东阳的电话。倪影正纠结着泡何种花茶，第一句话便问：“你觉得玫瑰花茶好，还是茉莉花茶好？或者柠檬、迷迭香？”
沈东阳认真建议：“茉莉花茶吧。”
“好。”倪影乐得别人替她做决定，“还好是你。要是换成夏离，又要鄙视我在无事找事。”
沈东阳笑，反问：“你们俩什么时候偃旗息鼓过？”
咦，那倒是的。倪影吐吐舌头：“我和他八字不合。”说完，脑海里却冒出“欢喜冤家”四个字来。阿呸，胡思乱想什么呢！倪影甩了甩脑袋，听见沈东阳说：“吵得起来也是缘分。”
“这种缘分，不要也罢。”倪影“嘁”一声，语气不屑。
沈东阳哭笑不得：“跟小孩子似的。”
“说得也对。”倪影点点头，“我不能总跟他一般见识。怎么说我都比他大，心胸要宽阔一点。”她嘻嘻笑：“听君一句话，胜读十年书。沈老师真是良师益友啊。”
沈东阳只觉啼笑皆非。
他打电话来是为了确认明天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倪影耸耸肩：“我都没关系。”
“那怎么办？我也都没关系的。”
“那我们就定一个‘没关系’的时间、一个‘没关系’地点，会一个‘没关系’的面。”倪影说完，自个儿先嗤嗤笑起来，想了想，提了一个比较有调节度的建议，“这样好了，你出发的时候给我发条短信。到时候我在门口等你。啊，别太早，也别太晚。”
“难度系数很高啊。”沈东阳半真半假开玩笑，“要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上，不早不晚，不偏不倚，与你遇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爱玲的名句，倪影不至于不晓得，两颊竟悄悄泛起了红晕，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那我大概九点钟左右到你的书店。”沈东阳仿佛不曾意识到先前用词的朦胧暧昧，语气甚是坦荡自然，偏生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怎么样，算是不早不晚吧？”
“……好。”倪影听见自己的声音讷讷如蚊子。
租书店一般晚上不营业。倪影泡好茉莉花茶，想着揣本书去楼上卧室。
她打算晚上提早半小时钻被窝。虽然已经习惯早睡早起，她仍有几分担心，怕明天一不小心睡过头，连累沈东阳干等。因为是周末，夏嫂知道她偶尔会赖一会儿床，晚起半小时一小时的，所以不会因为担心而踹夏离来看一看。这就意味着，她要真睡过了头，是连个提醒的人都没有的。
嗯，提醒？
“笨死了！手机有闹钟的啊。”她甩手一敲自己的脑门，结果不小心用力过度，疼得“哎哟”叫出声。越想越觉得自己好笑，到最后乐不可支，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哈哈笑，就差滚来滚去。
一个人住久了，多少会养出自言自语、自娱自乐的习惯。
正独自偷欢，突然听见噼里啪啦的敲门声，甚是暴力，接着传来一声吼：“倪影——！”不用他自报家门，一听声音就晓得是谁了。
开了门，倪影照例要瞪他一瞪：“你来做什么？”看时间，晚上八点不到，在梅坞村人的作息时刻表上属于半上不下的难点。串门吧，嫌晚，睡觉吧，又太早。
不早不晚。
倪影不禁想起沈东阳。
夏离瞧她那架势，一挑眉，问：“你要睡了？”
“那倒不是。”倪影老实回答，“我原本想去楼上了。”
夏离点点头，只说：“你去吧。我在楼下看会儿书，回头我给你关灯关门。”
咦，小P孩的举止好生奇怪？她转念想了想，犹豫着问：“你，跟夏嫂闹别扭了？”果然见他一声不吭。
倪影叹口气：“要不要喝茶？”
夏离闷声答了一句“随便”。
倪影再叹口气，去厨房取了夏离的白瓷杯，倒满了递给他，自个儿在藤椅上坐下，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才慢悠悠问：“怎么又跟你妈闹别扭了？”
夏小朋友嘟囔：“烦死了。”
“不是跟你讲过嘛。要是觉得烦，就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别跟你妈妈顶嘴。”倪影抚着额头，继续叹气，“你要乖一点儿，别老让我们操心。”
夏离怒了，沉下脸色：“还以为可以躲这里清静一下，怎么你也这么烦？”
倪影顿时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慌。“你个小P孩！”她伸出右手，颤颤抖抖指向夏离，“气死我你很开心啊？”
夏离默了默，突然觉得心平气和了，但又不好意思这么快转变神色，只好偷偷抽了抽眼角，冷冷开口：“……别演了。”
呃……倪影保持姿势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收回右手，恢复常态，优雅得小口抿着花茶。
“咦？”夏离指着杯体的印花，“原来在你这里。我就说我怎么找不见。”杯子上印着一个捧着鲜花的男孩子，和倪影现在用的这个白瓷杯是一套情侣杯，当初被夏离剥削走，硬生生冠上“他的”名号。
倪影翻翻白眼，没好气道：“是你自己没拿走的，好吧？”没人故意克扣他的杯子。更难得的是她讲信用，给他了就给他了，放在柜子里都不用。
他总算笑起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结果又蹙起了眉头：“难喝，这么淡，跟白开水似的。”
“谁当年鄙视玫瑰花茶，说不如白开水的啊？”倪影重重放下杯子，拿眼横他，“现在给你喝跟白开水似的茶，又挑三拣四。”
夏离歪了歪脑袋，好一会儿，长长“哦”了一声：“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倪影差点吐血。
“真的太淡了，那我还不如喝玫瑰花茶，至少有点味道，虽然很不怎么样。”他不知好歹继续发表高见，“这是什么茶？”
倪影唰得指向茶壶：“自己不会看啊？”
“茉莉花？你怎么老是喝这些乱七八糟的茶？”
倪影终于怒了：“给我滚回你家去，别在我家赖着。”
夏离嘻嘻笑，一脸赖皮样。
倪影只觉头大如牛，哀怨得看他一眼，垂下脑袋自言自语：“我们果然八字不合，八字不合，八字不合……”
“说什么呢？”夏离凑过来。
“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偃旗息鼓过？”
她再一次想起沈东阳。
夏离跳开一步，瞪大无辜闪亮的双眸，很义正言辞道：“我可从来没想跟你争的啊，是你老是得寸进尺，逼得我不得不正当防卫。”
“……原来你是正当防卫啊。”倪影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他们真的是八字不合啊！沈老师我对不起你，我做不到心胸宽阔，忍住不去扁他的冲动！“夏离，你个小P孩！纳命来！我让你正当防卫，让你正当防卫！”
“哇，你搞什么？说不过我就开始暴力打击？喂，喂，女人，冷静一点儿。”
十分钟后，两个人终于气喘吁吁得瘫软在各自的椅子里，暂时休战。
“我说，你今天不正常。”夏离抹了一把额头的薄汗。怎么说他都是男人，男人不打女人，所以……刚才只有逃的份。
倪影剜他一眼：“我哪里不正常了？”
“你以前再抓狂、崩溃、暴走，也不会动手的。”他蹙着眉，语气里带一点哀怨，“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刺激？
倪影第三次想起沈东阳。
这个频率是有一点反常。或许，她有一点点紧张？不管怎么说，之前与沈东阳见面都是顺其自然，唯有明天是特意约好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一次约会呀，约会对象还是温润如玉的沈东阳……阿呸，胡思乱想也要有个度！
倪影汗颜。
“喂？”
“嗯？”她想起现场还有一个人，“我刚才仔细的思考了一下，发现今天风和日丽、阳光和煦、风暖花香，实在没什么可以用来刺激我的。”
“真的？”夏离很是怀疑。
“真的。”倪影相当诚恳。
夏离眯了眯眼，不再说话。
倪影扯了扯嘴角，保持深沉内敛。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良久，倪影终于觉得口干舌燥、双目酸涩，揉了揉眼睛，灌下一大口花茶，开始赶人：“你再不回去，夏嫂会以为我拐了你的。”
“就凭你？”夏离很是不屑。
“哎哟哟，你个小P孩几斤几两重，我还拐不动？”倪影龇牙咧嘴。
夏离闻言，稍稍坐正，摆出仔细打量她的姿势来，好一会儿，唇边弯起一抹似笑非笑。
以上种种，让倪影突然升起一种叫“心惊肉跳”的感觉。不妙，很不妙。于是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笑得这么高深莫测作甚？快走，快走，我要休息了。”
“没人不让你休息啊？”小P孩耸肩摊手扮无辜，语气相当无赖。
“脸皮恁的厚！”倪影翻翻白眼，忍住上去撕他脸皮的冲动，“你在这里我怎么去休息？快些走，我明日还要早起！”
夏离“嘁”一声，不客气反问：“你不是最会赖床麽？”
“那也要看时机的，好吧？”倪影叉腰，“明天我要去游山玩水，没空睡懒觉。”
夏离一怔，眸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明知故问：“和沈老师约好了？”
“是啊。我们约好了要一起逛一逛梅坞镇。”倪影并未察觉细节变化，“一个人没有门路，容易错过好风景。刚巧你们沈老师被我逮着做免费苦力。”
你可以找我啊！——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堪堪忍住，夏离憋着一口气，勉强保持正常神色，问：“那你明天中午回不回来吃饭？和沈老师一起？”
“应该吧。我也不清楚诶。”
夏离突然怒了，抬高音量：“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发了火后又觉得自己的脾气实在没道理，一时面有讪意，然而拉不下脸来道歉。
倪影被他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无辜又纳闷的看向他：“怎么了你？”见夏小朋友闷闷不乐的模样，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趁机在他头顶造出一个鸡窝来，然后一边暗中偷笑，面上神色却是淡定：“很多事情说不准的啦。要是没什么变数的话，我们应该会去你家吃饭的。”
不出所料，夏小朋友迅速甩头，一脸嫌恶的避开她那只不规矩的爪子，用“深邃”的眼神表达对她这一举动的强烈谴责。
可惜，倪影嬉皮笑脸，眉眼弯得成一条缝，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忏悔。
夏离小声嘟囔了什么。
倪影没听清，随口问：“你说什么？”
“懒得理你！明天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夏离却一下子换上恶狠狠的表情，哼哼两声，“现在我回去了。”
倪影并不以为意，一边在心中叹气着想“唉，这小P孩的脾气实在是有点阴晴不定”，同时忍不住自恋起来，对自己的大度表示赞赏，一边从善如流得应道：“慢走，不送哦。”
结果换来小朋友更大的火气，留下一个想要生吞活剥了她的表情，重重摔了门，眨眼消失在如雾如烟的夜色中。
不管怎么说总算送走了夏离这尊大佛，虽然结局不甚完美。倪影重重松了口气，再看时间，天哪，比平时的上床时间都晚了一刻钟。
果然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凡是遇见夏离，那就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次日，倪影果真睡昏了头，最终还是被闹钟吵醒的。大约是正巧睡到临界点，没睡够，整个人都是有气无力的感觉。这样的状态恐怕不适合出门游玩啊。磨蹭着钻出混浊的被窝，清冷的空气一下子倾入肺中，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哈嚏。吸吸鼻子，撅起嘴蹙着眉，哀怨看一眼时间，不得不起床。然后洗漱、换衣，破天荒化了淡妆。
夏离正在店里帮忙，见倪影慢悠悠晃进来，给她盛了碗豆浆，放在她眼前的桌面上，完全忘记了昨晚上两个人的争执。
倪影抬头见是他，怏怏的同他说了声早安。
“这么没精神？”夏离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突然一声“咦”，低头凑到她面前，盯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怎么了？”倪影被他瞧得发窘，捂住微微发烫的两颊，“我脸上有什么不对的？”
夏离点头：“有。”语气相当肯定。
“真的假的？”倪影顿时紧张起来。她出门前明明照了镜子，没什么异常呀。
夏离表情严肃：“你往脸上抹什么了？”
倪影一怔，噗嗤一声，随即笑得花枝乱颤。这样的反应让夏离自觉很没面子。他瞪向她，恶声恶气：“笑什么？”
倪影笑得太过，喘着气儿，说话都有些不连贯：“小、小朋友，我只是化了妆而已。”
夏离脸色一沉：“这个我当然知道。你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蠢死了！”
倪影原本笑得像朵花似的，一下子僵住，看上去特别诡异。
始作俑者不仅完全没有愧疚感，再出言讥讽：“为了今天，还特意化了妆，真难得啊。”
倪影好不容易重新调节好面部表情肌，一听他那语气，心里顿时堵得慌。她滞了一滞，才克制着尽量平静反问：“关你什么事？”
“……对啊，不关我的事。”夏离气极，“反正今天会下雨，淋你个大花脸，最好不过。”
店外，阴天，多云，温度仿佛突然降了不少，连拂面的风都适时的冰凉几分。明明昨日仍是明媚艳阳。倪影有一丝焦虑，愈发看不爽夏离的冷嘲热讽。
还好夏嫂及时递来炒面，笑着夸赞：“倪小姐今天很好看。”
“真的啊？”倪影一下子遗忘了夏离带给她的不快情绪，叽叽喳喳起来，“昨晚上没睡好哦，黑眼圈都出来了，没办法，我就化了淡妆。夏嫂，看不出来吧？”她指着眼睛部位。
夏嫂摇摇头：“看不出来。漂亮着呢，一走出去迷倒一大片。”
倪影心情大好，脸上又重现开出了一朵花。再看外面的阴沉沉，突然觉得顺眼了许多。下雨就下雨吧。就算下雨，与沈东阳一块儿东南西北闲聊，也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吧？
沈东阳抵达租书店时，倪影正闲闲翻阅着书。店门未全开，只放入几簇光亮，而她端了藤木椅坐在亮堂处，左手捧着书脊，肘部撑着扶手，半身斜斜靠在椅背。天仍是阴沉的，铺满厚重的云，光线带上几分清冷，勾勒出她的面庞轮廓，慵懒得像一只猫。
仿佛置身于时光走廊，民国气息悄然扑面。沈东阳发现，倪影有一种静态的力量，令他总是不忍心打扰她的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