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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离殇-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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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墨站在梧桐树下等了一会儿,树上未化的积雪在阳光下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于是他低下头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眼睛,再抬头时,几点雪沫落到了那稚嫩的面庞上,凉冰冰的。
一袭青白的身影一晃而过,乔莎抖了抖身上沾的雪沫子,走到少年的面前,正对上那朦胧而有些痴迷的眼神。
“什么事?”
依旧是淡淡而微凉的声音。
“主子,午时了,可要奴才去备饭?”
冬墨低着头,嗫嚅着。
乔莎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日头,未察觉时间过得竟这样快。
“去吧。”
乔莎说着,却见冬墨依旧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主子问起,冬墨咬了咬粉润的唇,轻轻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冬墨下午想请一个时辰的假,还望主子应允。”
乔莎有些意外,挑眉。
“为何?”
“因为……因为怜吟哥哥他……病得很重……我怕……”
冬墨依旧低着头,忽而两点晶莹在乔莎的视线中一闪而过,落入松软的积雪中。
“不是派了郎中,怎么,不见效?”
乔莎问,心中暗想该不会是那郎中阳奉阴违,实则并不把她这个离殇宫的少宫主放在眼里。
“起先郎中确是去了,也开了药。可是……可是怜吟哥哥不肯吃药,还把那郎中也辞了……”
乔莎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那种熟悉的触电感从指间慢慢地袭遍了全身,带着点点刺痛。
又是这种异样的感觉。
每当这个时候,乔莎总会觉得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蠢蠢欲动,要冲出她的身体。可那到底是什么,毫无头绪。札记她已经仔仔细细读了三遍,却依旧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可以解释她现在的困惑。
“带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那道青白身影已踏着满地碎琼乱玉出了庭院。
轻轻推开茅屋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阴寒潮湿之气。炭盆里,早已燃尽的冷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晶。
茅舍并不算宽敞,没几步便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儿果真比几日前更加憔悴,脸色白得骇人,凹陷的双颊现出病态的潮红。薄薄的唇微微抿着,身体蜷成一团。两床薄薄的衾被盖在那弱不胜衣的身上,却似乎丝毫给不得他温暖,反而成了无力支撑的重负。
好像自己第一眼看到这个男子的时候,便是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风寒加上受伤引发的炎症,看样子高烧似乎从未好转。
乔莎凝眉,暗想这样的高烧和昏迷,若是放到现代,医院的病危通知单恐怕早该下了一次又一次。
“主子,茅舍阴寒,小心着凉……”
刚刚赶来的冬墨轻声说着,小巧的鼻尖冻得通红,口边因为喘息而氤氲着团团白气。他的怀里抱了件银狐裘披风,银子般亮,水似的滑。
“怎么连火都不生?”
乔莎低着头说着,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自觉的冰寒。
冬墨闻言咬了咬唇,低下头,湿润的眼睛盯着脚尖。
“主子许是不知,下人们每日白天在外工作,晚上才回屋休息。所以奴才们的份例里面,煤炭只有一半的数量。如今几日大雪,山道被封,采买的仆役被困在了栈道。所以……所以就连那一半的份例也没有了……”
乔莎闻言眼神黯了黯,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了冬墨手中的披风盖在了怜吟的身上。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额,滚烫。
“怜吟哥哥……”
冬墨轻轻唤着。
许是听到了冬墨的声音,床上的男子微微皱了眉,黑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墨色的蝶,挣扎了一番,却无法振翅而飞。
“起先一天里还会清醒一会儿,从昨日开始到今日,却是眼睛都不曾睁开。有时候含含糊糊会说些梦话,也听不清到底说的什么……”
冬墨含着泪说着,而后跪到冰冷的地面上,拉着面前女子的衣角,仰着头哀求。
“主子,冬墨知道您精通医术,能解他人不能之疾。冬墨求您,求您救救怜吟哥哥……他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可怜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当乔莎在那本札记中发觉那慕容恨有着很独特的医学造诣之后,心中不由得紧了一紧。当初若不是为了减轻顾然的经济负担,自己也不会放弃到国外攻读基础医学博士的机会。现在想来,却觉得自己当初幼稚可笑。
“医术是救不了他的。”
乔莎静静地说着。在医院里看惯了生离死别,她知道,若是怜吟自己不想活,依照这里的医疗水平,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拿布巾到外面裹些干净的雪过来,替他擦拭下额头和脸颊。”
冬墨闻言顿了顿,潮湿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又很快坚定,起身依照乔莎的话去做了。
丝丝刺骨的凉意从脸上传来,让怜吟的神智顿时清醒了几分。他费力地睁开眼,入眼的是冬墨欣喜的眼眸,还有身上暖融的披风。
侍候了慕容恨这么久,这披风怜吟自然是认得的。
单薄的身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怜吟低垂着眸子开口,嗓子疼痛难忍,只能勉强发出些杂音。
即便不去看不去听也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无非是那些主子主子,奴才奴才。
“为何不肯吃药?为何要遣走郎中?你想死吗?”
乔莎看着面前瘦到一把骨头的男子,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冬墨看着怜吟哥哥倔强沉默的样子不由得一阵惶恐,想要举步上前说些什么,却看到面前女子的眼神一变。
“算了,随便你。”乔莎说着,慢慢走近,“你若不想活,就该早些了结了自己才是。如今这样拖着,还害得冬墨也随着你魂不守舍。白白用了我的人,让我做冤大头吗?”
她忽而靠近过去,冰冷的手指捏住怜吟瘦削的下巴,绝美的脸贴到他的耳侧,呼出的气都喷到了那嫩红色的耳廓。
“你付我什么代价?你还有什么,身子吗?”
冰凉的手探进那滚烫的身子,引起一阵无法控制的战栗。
“这么热的身子,我还从来没尝过呢,不知道滋味好不好……反正的心已经死了,总不会介意我来图个快活。只是那些关心你的人看到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知该作何感想呢……”
被她冰冷的手摸到腿上,病弱中的男子终于挣动起来。尘封在心底许久的记忆像是全部回来,月下的孤影,明月千里,箫音绕梁……
嘶哑的惨叫声,几乎不像是人所能发出的。
第一次看到这个一贯木然的人儿也能有如此深刻的表情,乔莎停住手,直起身看着眼下不停喘息着的人儿。银色的披风如流泻的流苏一样从那微微起伏的身体上滑下,柔软的,带着暖融的温度。
一旁的冬墨一动不动,似乎是吓呆了。
乔莎转过身子慢慢往外走,忽然生出的疲惫,像是刚刚和某个人打了一场恶仗。从未想过一贯里平静如水的自己会做出刚刚那样的事情,说出那样的话语。
只觉得心忽然隐隐作痛起来,只是一瞬,忽然很想让这个男子活下去。想让他笑,而不是露出那样空洞的表情。
一阵残风,吹得白茫茫的冰花满空乱飞。日光照上去,亮晶晶的有些刺目。





11

11、第十一章 雪夜 。。。 
 
 
一整个下午和晚上,乔莎始终觉得疲惫,于是早早地便睡下了。

亥时的更鼓敲响,冬墨用帕子掩着口鼻,轻轻地踏入了慕容恨的寝殿。

香鼎里燃着檀香,袅袅的烟雾在黑暗中静静地升腾,香味微微与平日里有些不同。月白的纱帏之内,是她安静的睡颜。平静的,褪去了白日里种种的冷漠与凉薄。

“主子?”
冬墨开口轻轻地唤着。

玉床上的人儿没有反应,依旧睡得深沉。

冬墨沉下一口气,静静地对着那月光下绝美的睡颜出了一会儿神,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轻轻地掩了门。

山上的积雪很深,足足可以没过他的膝盖。冬墨走在月光底下,耳边传来夜莺的鸣唱。

一块写着“思过崖”三字的石碑恍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冬墨停下脚步。再往前面,便是离殇宫的禁地了。

“追影大人?”
冬墨迷茫地看向四周,用手围着口边,对着漆黑一片的密林唤着。周遭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看不到。冬墨的心里有些打鼓,又唤了两声,才听到林子的一角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是谁在那里?可是追影大人?”
冬墨瞪着眼紧张地循声望过去,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不远处传来了某种夜行动物的叫声,凄厉的,像是绝望的哀嚎。于是他越发害怕起来,咬着唇,眼泪开始在眼中打转。

“追影大人,可是您?您不要吓我……”
少年的声音有些发颤,尾音处已带了哭腔。

又一阵“沙沙”声,树林之中终于有人回应。
“咳咳,是我,咳……”

听到追影的声音,冬墨终于安下心来。
“追影大人,您在哪儿?”

像是终于遇到了救星,冬墨费力地往声音的源头走去。

“别过来!”密林里的人儿忽然出声,比夜风还要冷冽。冬墨被吓了一惊,立即直直地立在原处。

又一串咳嗽声从密林中传来,冬墨仔细地听着,确实是追影的声音。

“追影大人,您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冬墨试探性地问着,脚下却不敢移动半步。

“无碍,咳咳……我交代你的事……你,你可做好?”
追影的声音有些虚弱,夹杂在寒风里,仿佛会被吹散。

冬墨闻言身体略僵了僵,紧咬着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三日之前,冰冷的茅舍内,受惊的少年团缩在床角。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弥漫着绝望和恐惧。

“替我做一件事,我便放你自由。”
劲瘦挺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那空洞惊惧的视线里,映出一张清朗俊秀的容颜。破败的木门忽而被吹开,刺骨的冷风灌了进来,直吹得那黑丝绒般的披风飞扬起来,烈烈有声。

“如果我答应替您监视着主子,您真的会放我离开离殇宫吗?”
少年忽而睁大了眼,湿润的眼眸中,燃起了一丝希冀。

曾经,自己是那么希望离开这里。可如今……

冬墨站在雪地里,低着头。
“追影大人,您……您为什么要监视主子呢?”
埋藏在心低的声音忽而脱口而出,冬墨顿了顿,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异常地快。

不远处,又是一声野兽的哀鸣。

密林里一阵静默,随后是一声冷哼。
“主子?她可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不管她是不是她,她都是我们的主子。而且,就算我们的主子变了,可我觉得现在的主子,比原来那个要……”

“住口……咳咳……你……”
密林中的声音顿住,而后是一连串咳嗽和痛苦的喘息。许久之后,冷冽的声音又传来。
“你的手……”

冬墨闻言心虚地咬着唇,将那缠了药布的手藏到身后。

“哼,我懂了。你……可不要后悔……”
一阵烈烈的风声之后,冬墨看到那密林之中忽而人影一闪。

“追影大人?”

冬墨朝着密林的方向喊着,却再未有人回答。于是他寻了根树枝慢慢拄着走了过去,一棵高大的雪松后面,一滩新鲜的血迹进入了他的视线。

冬墨在雪地中立了许久,复又拄着树枝离去。

皑皑的白雪之中,留下了两排深深浅浅的足迹。

但愿我不会后悔……





12

12、第十二章 解围 。。。 
 
 
日光极煦暖的午后,乔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应该守在这里的冬墨却不见了踪影。
乔莎无奈地笑了笑,与那小孩子相处得时间久了,多少有些把他宠坏。如今不仅不再怕他的主子,竟敢白日里也偷懒了呢。
想到这里乔莎伸了个懒腰,迈着步子向院子外面走去。
出了院子是窄窄的巷道,两面高大的青石墙,尽头转弯才会是离这里最近的梅林。
忽而院墙的另一侧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叫声。
“这是谁走路没长眼睛,竟然敢撞我家小主子!”
“筝主子、笙主子息怒,我……我们不是故意的……”
冬墨慌张的声音传来,带着点点惊惧。
乔莎微微皱眉,在这离殇宫之中,能被称作“主子”的人,会是谁?
一贯里鲜有人来的梅林,此时却迎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哼,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奴才,也敢自称‘我’?”
小厮打扮的安子一脸趾高气昂。
“安子,休要胡言。你可知你面前的两位是何等人物?”
个子略高的筝儿凉凉地开了口,语气中带出几分一向里养尊处优的雍容。
“哥哥太过谨言慎行,不就是那茅舍里的两个贱人,你怎么忌惮起了他们!”
略显青稚的笙儿才不管那一套,一脸轻蔑地看着地上垂首跪立的两个人,两眼一翻,不屑地轻哧了一声。
“笙儿,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小心失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哥哥……我懂了,哼,这种不知羞耻自己爬上主子床的贱人,与他们多言,果真是自降了身份!白白生了一副惹人怜的皮相,谁知道背地里竟会做出那等腌臜之事!”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冬墨激动地抬起头,音调有些失真。
“冬墨……”
怜吟按住他的手,轻轻地摇头示意。平静无波的声音里,带着些嘶哑,而后深深叩首。
“不敢挡了筝主子和笙主子的路,请容许奴才们先行告退。”
“怜吟哥哥……”
冬墨似是不甘,然而顾及到怜吟哥哥如今大病初愈。在这极寒的地方,还是少呆些为妙。于是他咬了咬牙,亦随着怜吟垂首让出了道路。
“放肆,谁允许你们起身了?”
筝儿的声音不期然冷冷响起,看来有人从一开始就未打算轻易罢休。
怜吟愣了一愣,垂下头,复又和冬墨慢慢地跪下。
看着怜吟额上微微渗出的冷汗,冬墨不由得懊悔。如果不是自己粗心弄破了衣服,也不用这个时候来麻烦怜吟哥哥。自然也不会让怜吟哥哥亲自去绣房里找同色的棉线和布料,害得他随自己遇上这样的事情……
“两位小主子,刚刚是我错了,冬墨甘愿受罚。可是,怜吟哥哥他大病初愈,外面冰天雪地的,求您行行好,先饶了他回去……”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就凌厉地扬了过来。
某人正在等这句话。
“好一个恃宠而骄的奴才,竟敢命令起主子来。”
猝不及防,脸上几道火辣辣地痛。惊怒之下,冬墨抬头,看见面前笙儿恶意地笑着。而那一直站在笙儿身后的筝主子则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占了上风的人儿自然不打算就此休止,换了一边,扬手又要狠狠落下。刚刚那一掌可是已经使足了全力,冬墨白嫩的小脸上,转眼间便显出了清晰的指痕。
“住手!”
怜吟忽而护在了冬墨身前。
“冬墨全是为了奴才,主子要打,就请打奴才……”
“怜吟哥哥……”冬墨看着眼前的单薄身影,只觉得喉中一阵闭塞。
“呦,笙儿怎么敢打怜吟公子呢?怜吟公子好歹也算侍奉过宫主的人呢!”笙儿口中虽说着唯唯诺诺的话语,可目光却跃跃欲试。
怜吟一声不响的跪立在地,眼波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但轻轻一闪而逝,随即便是一潭平湖,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刚刚是奴才不小心撞到的筝主子,这一切事情皆因我起,所以,还是罚奴才吧……”
“呵,怜吟公子莫不是吃定了笙儿不敢打你才这么说的?”
筝儿冷冷的话语,每一次都带着致命的危险。
怜吟不语,只是低低地埋着头。横竖都躲不过去的一场劫难,他从不会去做无谓的挣扎。
筝儿走到怜吟的面前,冰冷的指尖挑起眼前人儿的下巴,高高在上地望着。故作深沉的瑰丽长眸中,现出一闪而逝的嫉恨。
“楚楚可怜……这就是宫主喜欢的模样……”
修长的五指,在那苍白的面颊上逡巡几度,然后沿着颈项慢慢向下,带着一些暧昧和戏谑,分明了的挑衅。
“这,就是宫主宠过的身子?”
极力去忽略已然探入胸前的玉手,怜吟闭上眼,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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