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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面红妆-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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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酸酸地,“妈,你守了爸爸二十多年,累吗?”母亲笑了笑反问我“你跟着禹生十一年,你累吗?”
累?这十一年来,我跟禹生是雨水相容的平静,没有争执没有波澜,我们不断地重复救死扶伤的口令和行动,我和他仿佛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带着女儿看了父亲,又在樊城逛了两三日。临走时,母亲嘱托,有了家,不容易,好好珍惜。我说,会的。
冷空气袭卷了整个江城,阴雨连绵的气候,女儿下了火车,瑟瑟地直呼‘冷’。禹生撑了把伞,拿着风衣守在车站口,见了我,忙挥了挥手,脸上的笑是甜蜜知足的,仅仅是接到了人,仅仅是等到了要等的人,他开怀地笑了。汽车上,他搂着女儿和我讲述这两天见不到我们的空荡,女儿也大闹着抢他的话,说这两天若是爸爸在身边,会做些什么会去哪些地方。我想,这也许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林博文永远都给不了。
“茹,你去看看他吧!”
吃过晚饭,禹生靠在门框犹犹豫豫,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他这两天一直叫你的名字”我推辞说“我见了他,他会不分好歹,变本加厉”他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他患了胃癌”
癌症?我清楚地意味到这个名词代表着什么,死亡,这是医学领域里最让医生忌惮的亡区,我脑袋嗡地一声大了,手中的碗不知何时摔落在地上,那清脆的碎裂声瞬间打破了眼前的黑暗,我朦朦胧胧地下身去拾碎片,看到殷红的血汩汩冒了出来,我才感到痛,不是手痛,是心痛。
夕阳别时伴晚唱:晚茹的自述(6)
禹生吓得把我拉到客厅按在沙发上止血消炎,我说“只是刺破了手”,他蹙着眉头,一圈一圈小心谨慎地包裹,起初一言不发,后来莫名地说“那碎片真是让人恨不起来”,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笑了笑说“我9点去接你”
秋雨敲打着窗外的芭蕉,青翠的叶子一摇一晃,雨滴像跳跃的幽灵故意溅到了窗子上,震得玻璃隆隆作响,寒意肆无忌惮地地从缝隙中穿透进来,我靠在办公室的书桌上,呆望着玻璃上的倒影,米色的风衣包裹着里面那件蓝紫色绣花旗袍,他喜欢看我盈盈婀娜的样子,喜欢在雨夜搂着我,站在玻璃窗前,听雨。
508,我没有敲门,手柄无言动了两下,开了。
“先生,太太今儿要带着小少爷过来看你,昌平那边下了暴雨,只好作罢,说该天让夫人过来”
里面有人,罗顺?他们是在商谈家事,我好像不便打扰。
“告诉他们,不用来了”他冷冰冰地一口回绝。
是脚摩擦地面的声音,罗顺唯唯诺诺地有些责怪,“我知道您是怕少奶奶见到了尴尬不高兴,可您也不能想方设法地赶少奶奶离开啊!她好不容易答应熬粥给您喝,您倒好,把少奶奶惊得不敢再来了,这下心里想见都见不到。明儿…”
我迈出的脚步又退了回来。
“顺子”他声音凌厉极了“不准去打扰她,这是命令。”
“少爷”罗顺不甘心地唤了一声。
良久,传来了长长的一声叹息,低沉的悲凉像是这黑夜里绝望的路人,迷失在茫茫的浑沌,找不到一丝前进的光亮,“我知道自己患得是什么病,不治之症。我现在的病状跟当年我爹是一模一样,他死的时候不到三十岁,我本以为我也活不过三十。遇到她的时候,我真的开心,我已经过了三十,躲过了人生最大的障碍,死亡,我还可以娶到这辈子最让我心动的女人。想不到,我还是躲不过。她回来的时候,我想带她回嘉渝镇,安安静静地跟她过余下的日子,可我想了一夜,我死了之后,她该怎么办呢?让她一个人守着那么大园子,像我那样每晚对着荷花池想她?我守了十一年,难道还让她继续守下一个十一年,下下个十一年。她很美,就像晨曦中的紫色兰花,高贵风雅,我不想她过早凋谢了。”
“少爷,十多年,您一直坚信少奶奶还活着,她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你要相信医生,要相信现代的医术。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孩子的消息吗?我已经查到了,当年,少奶奶生了个男孩,就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听护士说,叫‘杨林’,少爷,你想想,少奶奶如果真怪你,怎愿意把孩子生下来,还取了‘林’字?”
“不用查了,孩子肯定不在人世。她只是一个人回来了,只是一个人。现在,我倒庆幸孩子的离开,她的心也冷了,情也淡了,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痛难过了。如果孩子还活着,他肯定逃不过三十年的劫数,那个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又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该有多伤心啊!”
他真的是个混蛋,说甜言蜜语时把人哄得不知今天明天,说随心所欲的话又像是拿把利剑,刺得你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少爷…”
他‘嘘’了一声,“她喜欢听雨”
听到房内的响动,我忙躲到了对面病房。罗顺耷拉着脑袋出了来,站在门外呆了片刻,轻关上房门,离开了。回廊上的脚步声渐去渐失,我没有丝毫犹豫去了他的房间。
玻璃窗外的夜,迢迢亭亭,灰色窗帘上纯净地透着白,黑白相容像是陈旧的胶片,记录着眼前的他,环抱着胳膊,铁骨铮铮地伫立在窗前,他瘦了,那病服松松垮垮地留了间隙,落地玻璃上却显着他锋芒的眼眸,那张干净的脸温和却说不出的孤单。
我脱了鞋,脱了风衣,赤脚走了过去。没有回眸,他笑了,如同十多年前看我的眼神那般痴迷。我也笑了,像那个下雨的夏夜,我满身浸湿被他抱上床,听他许诺地说,晚茹,我爱你。那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爱我。
他伸手去触摸玻璃上我的脸我的眼我的笑涡,眉宇间满是惆怅,哀伤地问,“晚茹,你在哪儿?”
我就在你的身后,一直都在你的身后,看着你。
我走过去,头轻轻紧贴在他的身上,手不由自主地钻进他的衣服里,暖着他冰凉的脊背。他身子猛地一震,“是梦吗?”
“如果是梦,让它是一场永远不醒的梦,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住在嘉渝镇过平淡日子,你是林博文,每天待在书房写写画画,闲来无事,陪我看池水发呆,我还是杨芝茹,什么都装着不在乎,除了每天跟你言语间玩耍太极,便是为你泡茶煮粥。”
他沉默了片刻,“你这小妖精又迷惑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医生,快回去吧!待会儿,他若是来了,指不定又把我数落成什么样?我林博文怎么说也是一代枭雄,丢不起那人”
这话哪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向来是强占的口气,向来不会让着别人。
“好!我回去。跟他说,对不起,我要跟你回嘉渝镇,我要日日夜夜陪着你。”
他紧握着我的手,似下了很大决心,终还是掰了开,大声叫嚷着“我林博文不需要怜悯,特别是你的怜悯。对,你不是在怜悯我,你在勾引我,你故意做给那医生看,让那个医生吃醋妒忌,然后在手术台上一刀把我咔嚓掉。杨芝茹,我知道你希望我死掉,是,我当年做的不对,我跟其他女人上了床,你也不用那么歹毒,非要杀了我不可。我求你,求你放过我,求你不要再来找我”
他什么时候会有那么伟大?他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以往是强留,现在依然是强留。
我恶狠狠地说“林博文就是林博文,什么都逃不过你得眼睛,是,我歹毒着呢?我才不会轻易地放过你,我每天都来看你,每天都来缠着你,我不会安排其他的护士照看你,我一个人要找机会好好折磨你,让你看到我就痛苦难受,看到我想逃都逃不了”
我转身拾起鞋子,砰地一声门响,将我和他阻隔开来,这是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他要的距离,依着房门,我忍不住哭了。
禹生没来接我,他只是守在楼下,我冲他浅浅一笑,说了声谢谢,可是我知道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雨不知何时停歇了,他两手插在口袋里,说“走吧!”八年来,第一次他逃避着不牵我的手。我想跟他道歉,却开不了口。
院长已经向国外在此领域出色的专家医生求助。
禹生也有意无意地告诉我,家人的支持很重要,很多病症不治而愈,多半跟心情有关。
我去看他时,他喜欢冷着一张脸,见我提着拾盒,贪婪的眼神又转来转去惹得他似乎心烦。禹生避免着三人见面的尴尬,也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一连几天脸上都荡漾着喜色。
“晚茹,你说咱们的孩子会长得像谁?”他单手支撑在床上看书,突地问道。
不明白他问这话何意,我边削苹果边回答,“像你”
门响了两下,他朗声说“进来”。罗顺胳膊下夹着一个小鬼进了来,那小鬼两手乱舞,口口声声“我不进去,我不进去”,仿佛是要上战场又临阵退缩的小兵。博文很是生气,训斥道“给我站好”。罗顺刚把他放了下来,他便老老实实地钉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吭,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级,却有了小大人的模样,身上的贴身小西装和那凸凹的脸阔很相称。罗顺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声说“跃东,还不打招呼?”,博文说“顺儿,他怎么来了?”罗顺未回答。小鬼陡然抬起头,我心里一惊,像是阵突如其来的狂风陡然吹尽了内心恍惚的沙砾,他眉目间都是博文的影子,那高挺的鼻梁,那微微上扬的下巴,还有那幽深的眼神。他怒视着博文说“如果不是奶奶逼着我,我才懒得来”。
那语气分明是故意招惹博文,我瞧着他勃然变色艴然不悦,忙把苹果塞到小鬼手上,挡住博文,柔声说“跃东,是吗?既然来了,就不要说气话,阿姨请你吃苹果”他打算扔掉,越过我的肩看了看博文的脸色,怏怏地收了起来,以为会感谢,他却认真地凑到我耳边问,“你是狐狸精吗?”我情不自禁笑了,悄声回答他“我是个妖精”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黑色的谋闪着晶莹的光亮,干净清澈,他又继续说“你长的很像一个人,我奶奶说,她是个狐狸精”我点了点头“那个人就是我,你看你爸爸,多听我的话”他说“我爸爸听你的,你要听我的”我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他其实很乖。
见空气的火药味小了些,罗顺无奈地说“先生,老太太的旨意,说,见了他,能让你内心宽慰点儿”,他冷笑着说“宽慰?不需要她多管闲事”,罗顺吞咽了苦涩,继续禀告,“老太太的偏头痛越来越严重了…”他形槁心灰,挥袖止了话。这么多年了,那些所谓的仇恨也该烟消云散了,我说“博文,回趟昌平吧!”他疑惑地望着我,我说“我也想去昌平看看”
夕阳别时伴晚唱:晚茹的自述(7)
我耍了心思,更迷恋这个时刻。
那小鬼端坐在布艺沙发上,抠着沙发上深嵌的红色玫瑰花,不时拿眼睛瞟我,茫然又压抑着好奇冲动的神色吸引着我,我蹲在他面前,想仔细看清楚他的模样。
林太太转达的话分明是暗示着博文什么,她是博文的母亲,每个母亲无论所做的事都是为了孩子,可她又如此教育孙子,狐狸精?她是要在一个弱小的心灵里埋下恨的影子,还是强调这个狐狸精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小心翼翼抚着他的脸,他低垂着眼帘,羞怯的样子很像儿时的我,我轻声问“跃东其实最喜欢爸爸,是吗?”他被搓破心思的眼神想逃似乎又无容身之地,深黑的眼睛似一弯清泉倒映着我克制的激动,我一字一句生怕他一时听不清楚,“跃东喜欢听爸爸的故事,是吗?”他终于按耐不住发话了“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每个妖精都有这种本领”我咬着嘴唇直到嘴里咸咸地有血腥的味道,我点头说是,“跃东喜欢听《摇篮曲》吗?”
他嘴角轻舞上扬,内敛低调的笑容像含苞待放的花蕊迎着清晨慢慢张开,是他,我能感觉到是他,突然,他的视线定格住了,手探到我嘴边。我不知道他长大了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有一天被他触摸着会是何种心情?原来是轻揉的一抹,不带半分力道,却能刺痛我的心。他瞧着拇指的红色,大惊失色地说“你流血了,要看医生”,我摇了摇头,他很是紧张“我知道很痛,你都哭了”
报纸上虽然报道车厢炸毁,张晋良死于非命,可血肉模糊的状态下,怎能认定,死掉的一定是他?张晋良亦不是泛泛之辈,离开时肯定做足了准备…
我要去昌平,我要问问林太太,他是谁?
我笑着擦掉眼泪,“跃东,晚上到阿姨家吃饭好吗?阿姨想给你做饭吃”他又看了一眼忙得不可开交的博文,我说“爸爸也一直盼着去”他点头说“好”
下了班,我直接找了禹生,说了晚上家里来客人的事情,他“嗯”了一声,说他和嘉嘉到食堂凑合着吃一餐。随后,转身要走,像是迫不及待地逃开。我拉住他,解释说有三个客人。他低下头又“嗯”了一声,说知道了,最后挣脱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怔在那里,茫茫然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旁边只剩下一道欣长的黑影。
博文见家里只有我一人忙乎,奚落般地语气说:“你们一家之主躲起来不愿见人”我说:“他忙你的事情”他说“如果我能活过今年,一定答应他所有的要求”我笑了笑“这话,你应该对他说!”他惆怅般长叹了一声,开玩笑地口吻:“我还真怕自己活着,他跟我说要你”
若是如此你可以活着,我情愿是那样。
不知道跃东的口味,我都是按照博文喜好的菜肴做的。息了日光灯,黑暗中独剩下一处橘红色的光,直照着紫色碎花桌布,餐桌上依旧摆着蝴蝶兰,花瓣上的水珠未来得及擦干,晶莹地荡着光芒,仿佛是时间的无涯荒野中,又回到了从前,我,他,我们的孩子,还有罗顺,只是少了常妈。
瞧着孩子闷着头吃饭,我问“跃东,好吃吗?”他竟然吟道“此味只应天上有,人家哪得几回闻?”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博文说“你儿子挺乖的,不要对他太凶了,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罗顺应承着说“先生,还是少奶奶最了解孩子”博文目光如炬般盯着我,却什么也没说。
晚饭后,他直接命令罗顺送孩子回家。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从我面前消失,我好像只能呆站在门口无所适从,我想客套地说,如果喜欢吃阿姨的菜,明天还可以来。可我不敢说出来,这不是邀人上门的最佳借口。
“是不是他?”
雷霆万钧的质疑吓得我忙回了头,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他横眉竖眼,血霎时充盈了脸颊,不解之气像离弦的箭般从细小的毛孔冲了出来,每根发丝直挺挺地竖立起来,他扳着我的肩,每个字从牙缝中硬生生挤了出来,急流勇进地气势,“我问你,是不是他?”
我笑着掩饰,“你说什么?”
“你还想瞒我,我们的孩子没有死掉,你把他藏到了林家”
凝望着他暴跳如雷的神色,我吞咽了心里的苦涩,冷然地说,“林博文,这是在我家,不是你的病房”
他一下子慌了,息怒停瞋,耷拉着脑袋跟我道歉,“那个医生跟我说,我们的孩子当年被你弄丢了,可能没有死掉,可能还存活于世,我激动坏了,我…今儿,看你跟他那么亲热,我头脑发热以为你是故意气我。晚茹,他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我不知如何回答,“博文,我比你更希望他是。可他是晋辰和你的,他长得像你很正常不过”
“好,明天,我们回昌平”
昌平的林太太,昌平的张晋辰,我该如何面对呢?
禹生领着女儿回家后,他逗留了两分钟便离开了。我收拾了桌上的茶水,又倒了一杯递给禹生,他道了谢。女儿将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向我怀里钻,搂着我的脖子问:“妈妈刚才是跟这位伯伯出去了吗?”我望了望禹生,他不好意思地端起了茶杯,我回答她,“还有以前的朋友”她靠在我的肩上,“以后妈妈不要出去了,我跟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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