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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面红妆-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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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外是条细长的河流,清澈见底,布满了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鹅卵石,红色的鱼儿游荡其中,甚是欢畅,岸边是含苞的桃花和杏花,绯红的朵儿星星点点不时被垂柳亲吻。他一路解释说这院子名叫春宫,只有春花秋实,三月的时候,满院皆红,很美。她开玩笑地问,张家不会是三宫六院吧?
他蹲在她面前,扬了扬眉毛“对,沿着这溪水过去了便是秋宫,临着的园子是冬宫,没闻到清淡的腊梅香吗?”
听了他的话,她渐渐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早春的清爽,慢慢寻觅空中最后一丝梅花的香气。
轻风拨弄着她的长发,长长的睫毛如一弯新月引着嘴角边荡着柔美的弧线,他按耐不住,屏气凝神般悄然凑近,趁其不备,微微一触。像是洞悉了她会蹙眉怒视,他猛扇了自己一巴掌,认真地表情说,不能伤了你的手,我自己来。
她顿时没了脾气。
远远听到小丫头的唤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回家了,有急事找他相商,请他去书房。他说知道了,欲跟她解释些什么。她点头说,让丫头陪着转转好了,她等他回来。他笑了笑,起身离开了。待他的影子消失于眼帘,听到丫头的声音,少爷还是笑起来好看,打从我进大帅府,从来没见少爷笑过,这是第一次。
书房里,张崇鼎深陷的眼睛连着额头的皱纹刻在了脸上,黑色浓密的胡须抽搐地翘动着,他一身精致戎装,略背着双手,立在一幅五岳画前,白雾缭绕着青翠松柏,翩翩将军手执红缨立于悬崖峭壁前,那红在青白之中仿佛燃烧的圣火,随风摇曳。
张晋良望了望疲惫的背影,恭谨走到他身后,唤了声“爹”
听到这一声,他怅然若失般长叹了口气,“晋良啊!北线之战现在是闹的沸沸扬扬,爹是一筹莫展,找不出法子解决。你倒好,去了趟嘉渝镇,闯了大祸回来,没安静两天,又在春宫藏娇,你这是伤爹的心啊!”
“爹,你多虑了,都三十年了,还不了解儿子吗?” 张晋良坦然说。
张崇鼎知道他话里有话,“噢”了一声,期待着他的解释。
“世文做了那么多手脚,只有一个目的,逼着您交出兵权。咱们张家这个时候罢着权力不是自寻烦恼自找尴尬,反而显得不够大度大量,让给他便是了。”
“晋良你…”
他嘴角微微上翘,话锋一转,“当然也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得了司令之职,他必须娶了晋辰,必须成为张家的女婿。”
“若是他不答应呢?”
“若是他不答应,第一军团将彻底放弃北线之争,任凭邻国侵略。”
张崇鼎沉思片刻,“如此,也可阻止李扬和吴铭起趁机渔翁得利。”
他满脸冷静,继续言道,“一旦世文统领四军,便由不得自己,必须全力以赴应对北线之战,无暇顾及其他,我会借他的手解决掉李扬和吴铭起,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慢慢跟他算旧帐”
张崇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哈哈笑了,“晋良,爹不得不服老啊!”

相思尽处天涯月(9)
翌日。
司令部以北线局势动荡为由,公开申明,暂缓乐志远谋反案审查,委任林博文元帅接替前副司令张晋良的职位。
这一声明犹如横空降落的炸弹,防不胜防,眨眼之间,百姓们安定的生活变得荡然无存,无人再顾及谋反案的是是非非,无人再谈论北线之战的原因始末。
嘉渝镇乃至全国人心惶惶,纷纷街头串巷,逃向南方避难。
镜花园林的荷花池边,冰冷的月光照着林博文的眸子,青石板单单的影子似也雕刻了他挥散不去愁容。
张崇鼎明白,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其他军团会沉默不响应,为了不使自己尴尬,不得不体面地发了委任状,也不得不来了电话。
“世文,现在北线之战越演越烈,我上了年纪,人也是力不从心,打理不了这天下的事务。可这总司令一职不能拱手让给外人。你也知道,晋良闹出了大事,在这阵风波未平息前,不能继续任职司令部高层。我只能靠你,张家只能靠你,晋辰也只能靠你啊!我这个宝贝女儿向来不把她爹放在眼里,可对你,那是言听计从,我不仅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管教女儿,而且还能带领第一军团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他清楚这话里的深意,只有娶了晋辰,名正言顺成为张家的人,才能牢固地控制第一军团,才能统领四军,打赢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
瞧见少奶奶不在园子的日子,少爷每晚憔悴的神色,罗顺小心翼翼走上前,轻声言道,“少爷,安定民心的报道已经平息了百姓的惊慌和骚动。”
他紧锁着眉宇,没有接话,怔怔地问,“船是不是已经到了东瀛?”
最近一段时日,外界没有言传船只出事的消息,想必少奶奶她们是一帆风顺安全到达。只是,少奶奶未来得及与少爷道别,便被太太安排着上了船,少爷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心里像打了死结,怎么也排解不了。依稀记得,那天,少爷兴致冲冲地拨了老家电话,也不知太太说了什么,硬是愣愣地举了半天话筒,一言不发,下午便把自己锁在书房,第二天才出来。
“按照太太给定的时间,三四天前已经到了”
三天,似乎转瞬间,不见了她,已经三年。
总觉得月亮斜照在她脸上的时候最美,柔美的弧线比嫩月更媚,微翘的睫毛比新月轻盈。池水里顿时显出了那张精致的面容,她依着石栏,纯净的眸子呆望着一池碧水,在他面前佯装着无视,却又是荧荧凄楚,一闪一闪,似乎不想见他,更不想问他。
他痴痴地问,“小顺,晚茹美吗?”
罗顺猜不透少爷的问话,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说,“少爷,顺子涉世不深,辨不清美丑,只是觉得少奶奶是这世上最懂少爷的人。”
“最懂?”他淡淡地重复一遍。
罗顺“嗯”了一声,老实言道,“自打我跟着少爷,还没瞧见谁能看懂少爷的信呢?只有少奶奶一人。”
忆起那封邀约的情书,他忽然低头笑了。
怎么忘了?
她懂他。
她会理解他的决定,会原谅他。
两周内,司令部接连召开四方会谈。
张崇鼎以身体欠佳需要修养为由,发表辞职演说,并推荐副司令林博文统领四军,积极备战,抗御外敌。
其他军团无任何异议,皆立誓支持。
张家后院的阁楼。
绸缎床帏挡不住橘红的光亮,全映在她荡漾红晕的漩涡上,格外娇艳,手中的日报虽然默念了千遍,却是不厌,“林博文顺应民意,担任政府军区总司令”。
窗外的晓月仿佛是白沙笼罩的青天白日,阻隔了浓烈,独剩下醉人的清柔。
博文要来张家接她了。
不止是她,还有他的孩子。
他开心也好,气她瞒他也罢,她再也不要跟他分开,即使北线爆发战争,也绝不离开。
抚慰着隆起的小腹,她轻轻哼起了舒伯特的《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爸爸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这歌声清净悠远,亦飘飘荡荡地吹进了隔壁的冬宫。
客房内,林博文扔了书卷,转身瘫坐在沙发上,深邃的眼睛露出了疲倦,连命令声都没了往日的明朗,“明天安排船去东瀛。”
罗顺沏茶的手微微一愣,茶水溢了出来,成了一抹隆起的露珠,“少爷,明天要跟张家老爷定婚期”
“不定了”他话语间从未有过的不耐烦。
“少爷,你是开玩笑的吧!这个时候去东瀛,不是自寻死路。咱们那样待张家大少爷,他怎会善罢甘休?晚饭的时候,虽然没说什么,可他那眼神冷冽地像只冰箭,一直盯着您不放!一旦知道少爷您不在国内,还不趁机灭了第二军团,千方百计将您困在东瀛,想尽一切办法赶尽杀绝。”罗顺气愤的语调一转,换上了高昂,“再说了,全国上下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少爷是当今世界最有威望的总司令,最风流倜傥的少帅,他们每个人可是都相信少爷能打赢这场仗,盼着少爷你凯旋。”
听后,他僵硬地笑了,婚姻不过是一张文书,可烧可弃,若是没了兵权,他会没了她。

相思尽处天涯月(10)
“林张两家联姻,阳春三月完婚”
与张家立下战后婚娶的事宜被人登在日报上大肆渲染,夸大其词地写着,林博文总司令与张家大小姐青梅竹马的恋情。两人虽相差十岁却彼此深情,为了娶她,他不惜等待十年,纵使身边莺歌蝶舞,纵然遇到千娇百媚,依旧不改初衷,只心系她一人。所幸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十年的等待没有枉然,林总司令决定在三月中旬迎娶这位期盼了十年的佳人。
他打算协商婚事已经显露了他在此事上的失败。
张晋良现在是逼他娶人,让他有苦难言。
江城新置的帅府始终没有镜花园林的清雅。
不过,客厅,浅米色枫木的多层收边配着大花白的大理石墙壁,华丽中倒也彰显了优雅。
他眼望着头顶白色的西洋宫灯,无暇顾及客人,心里只想着她喜不喜欢。
李扬靠在暗彩绒面沙发上,内心却感慨万千,万无一失的“绑人”计划变得杳无音信,派人出去打探亦寻不到线索,那女人像从世间蒸发了一样,而从林博文的反应来看似乎并不知情,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长长舒了口气,他打破了安静,“世文,张晋良的这步棋让人措手不及啊!”
一旁的吴铭起接了话,“世文老弟,刚才我和李扬哥哥讨论过了,这张家大小姐,你是非娶不可啊!只有娶了她,你才能依张家女婿的身份顺利掌控第一军团,你的每句话才能彰显号召力,反正都是要婚娶的,何必在乎是战前还是战后?”
李扬点了点头,附和说,“世文,听说邻国已派出两百万陆军兵分四路进攻北线,黎民百姓可是盼着咱们发话啊!不能再托了,好不容易胜了张崇鼎,现在只要你上阵指挥使上三分力,便可打赢这场仗,在军中树立威信。待巩固了权威,想离婚休妻还不是件易事?”
林博文端着酒杯,面色平静,冷眼沉默着。
两人猜不透意图,不知是劝服了他,还是他有了更好的计策?当然,他比他们看得更加透彻。互望了一眼,似乎多说亦是无意,相继起身跟主人道了别。罗顺瞧着少爷心不在焉的样子,恭敬地送客人离开,随后老老实实地站在少爷身后,知会道,两位将军走了。
他“嗯”了一声,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小顺,跟老家打个招呼,三月十五,娶晋辰过门”
知道早晚会走这一步,可不想少爷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顺了别人的意思,突然忆起了流落他乡的少奶奶,极其不情愿的神色,罗顺低声说,“少爷,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他没有回答,放下杯子,离开了客堂。
林太太来过两次电话,没有过问他为何该了初愿,说一切按照他的意思办理,只是提醒道,张家始终是军阀,讲究的不是商人的儒雅客套,婚娶前,你还没成为张家的女婿,不能随便把张家当成了林家。
他这次很耐着心听完她的规劝,说,知道了。
三月初十二,张家挂起了大红喜字,迎接四方贵客,林博文不得不入乡随俗,脱掉军装,换了便衣。
春宫的桃花盈满了半边彩霞,潺潺地溪水音律般从秋宫流淌进来。
芝茹坐在石阶上,看着水中渐渐倒影出日思夜想的面容,那双深邃的眸子满是微笑,伸手去碰触,冷冽的气息顿时沿着指尖乱窜到心窝,身子不由微微一颤。
早已联系不上林太太,晋良解释说战事紧张,很多地方通信中断,稍等些时日便会恢复。其实去不去林家,她已不在乎。
望着眼前的一片绯红,她禁不住说出了心里话,“博文,我想回嘉渝镇,可我知道他不会放我离开”
月明星稀,轻风入窗,似夹带着花香吹拂着她的发丝。
丫头们说,今晚,帅府里有盛宴,抽不出时间照顾她。盛宴?她旁敲侧击地问,会有很多贵客吗?丫头点了点头,不仅是江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携带家眷前来,还有很多外地的官员赶过来。
晚上,三宫六院,一半是沉寂,一半是喧嚣。
想必此时张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聚在前院,后院了无人际。
下楼的片刻,瞧着书房里橘红的灯火,思索再三,找来纸笔,留下道别的话,“晋良,后会有期,谢谢”
出了春宫,她四下张望,远远看到人影,忙紧贴着墙壁,躲在了黑暗里,不想终还是被人发现了,是丫头的衣着打扮,“谁在那儿?”
她佯装着不舒服疼痛的样子,“你好,我是来参加宴席的,身体不舒服,想回家,但是迷了路。”
丫头惊慌地跑过来扶她,请她这边走。她道了谢,跟随其走到尽头的拱门,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露了缝隙,梨花的香味扑鼻而来,顾不得其他,怕惊起一丝吵动和猜忌,她没敢多问。
月光照着雪白的梨花,天地间像下了一场细雨,丝丝纯净的光亮,渐着花瓣,被溅出去荧光迷乱,被花香萦绕,她被丫头扶着穿梭其中。不远处传来女子嘤嘤的哭泣,似被人惹了心思,又不敢大声声张,只好躲了起来,独自流涕。她愣了愣,被丫环搀扶着,仿佛是寻着哭声而去。
张晋辰?!她挽了发髻,穿着红色的贴身旗袍,伫立在溪水边,不停地哽咽着。
这丫头平日里傲气熏天,竟也有悲痛的一刻,想唤她,心里浮动了两下,罢了,毕竟张家的事与她无关。
回过神时,带路的丫环已销然无踪迹。
不是带她离开张家吗?
她摇了摇头,准备自行离开,斜眼间无意的一瞥,顿时怵在了梨花丛中。
是那张魂萦梦牵干净的面容,即使月夜里,依旧清晰可辨。他穿了件民国时期的长褂,深黑的绸缎料子映衬着刚毅的脸阔,衣领衣袖边缘绣有金丝格纹,书卷气中多了几分伟岸和潇洒俊逸。
博文…
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她慌乱地整了整衣衫,伸手挽起长发时,呆住了。
张晋辰双手摧打着他的肩,他却不顾挣扎,硬生生地把人强搂在怀里,好像当日留住她时一样。
晋辰悲伤的哭声变得柔弱,恶狠狠的话却是别样的撒娇,“我恨你,你放开我”
他清淡描写般一挥而过,“别闹了,跟我回去”
空气中散发在陈旧的味道。
对白是旧的。
哄人的语调是旧的。
仿佛此刻站在溪水边的就是曾经他与她,仿佛再一次勾起他与她过往的回忆,起初莫名其妙生了他的气,恼恨着他,他追了出来,不顾一切强留住她。
他只会说,晚茹,别闹了。
他只会说,晚茹,我错了。
视线被薄薄的纱雾笼罩,辨不清月光下是不是他,她努力睁大眼睛,那纱雾亦随之扩张,存了心的不让她看清,隔空的泣语只是简短的一句,霎时打破了纱雾,它慢慢下滑落在眼眶,凝结成珠。

相思尽处天涯月(11)
晋辰两眼盯着他,不依不饶地问,“你是不是真心想娶我?”
知道他来张家商定婚期时,她躲在被子里笑了一宿,听到父亲和哥哥的议事,她才明白是哥哥故意设下的计谋,当时她气愤极了,她要世文娶的是她,不是第一军团的权力。哥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你不想嫁,还是把他还给晚茹吧!她顿时哑口无言。今晚,当着全国大小官员的面,她要问问他,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若是他回答了不是,她便取消这婚宴,让他丢尽面子丢了权力。
他抬头凝望新月,似乎没有听到问话。
刚沉寂的气焰又涌了上来,她猛然推开他,恶狠狠的眼神带着莫名的失落和感伤。
他并不气恼,微微一笑,伸手欲牵她。
她绕来绕去不让他碰到。
终于,他敛起笑容,换上平静如水的神色,果断般无声走开了。
她手足无措起来,望着随时会稍纵即逝的背影,顾不得什么,忙跟了上去,紧紧抱住。
他已经出来寻她了,没有责骂她,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说些随意气她的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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