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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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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即刻间拨通了谭家,省去称呼省去尊称,亦不管对方是谁,开门便问:“我找表小姐。”
“表小姐?”对方疑惑地反问一声,忽地反应过来,冷冷地笑了两声,几尽嘲讽:“你冯司令冯大少爷真是手腕强硬,找不到宛静,没次都来胁迫谭家。”
他冷静自持,不与对方计较,从容问道:“宛静在不在?”
“宛静在,关你何事?宛静不在,又与你何干?”
“谭世棠,你最好明白在跟谁说话?”
谭世棠俨然把生死置之度外,摆明不买他的帐:“我就知道你冯大少爷永远是这种语气,除了强取豪夺,还有什么本事……”
他啪地挂掉电话,显然谭世棠的多费唇舌已经给了他答案。
断肠日落千山暮(29)
许昌车站的枪杀案再次引发全国震荡。
上次冯希尧遇害已让政客们浮想联翩,现在冯家人又一次遇难,这不能不令人摸着下颚继续玩味思索。
许昌是冯司令的管辖之地,冯家人接二连三遭人谋害,难不曾是冯司令能力不及,保护不周?当然不是,这两年,纠结多年的帮派恩怨,许昌城内的祥和安稳皆是冯司令强硬做派所致,冯司令的铁面整个许昌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难不曾是与冯家有仇怨的人恶意所为?这似乎又有些牵强附会,毕竟死亡的是冯家管事,除了在冯家当差领冯家俸禄,与冯家并无其他关联。
难不曾是知晓了什么军机内幕,了解到什么不该了解的秘密,引来杀身之祸,欲逃离许昌终遭人灭口?
虽然畅通全国的日报未对此案作详细报道,但统一后倡导言论自由的街头小报反而把案件搅得更加扑朔迷离:案发当天凶手已缉拿归案,起初不承认车站行凶之事,后来不知为何又供认不讳,不知为何还承认了暗杀冯主席。问及此人为何蓄意行凶,他竟“不知死活”地回话:奉命行事。奉何人之命?他“牙关咬得甚紧”:上级领导。上级领导又是谁?他嚣张地笑了两声:你们得罪不起的人物。
上次警察局报道在开往顺德的客船上寻到凶手的蛛丝马迹,原来他并未逃亡顺德,却是转道回来再次伤人。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大家纷纷猜测凶手口中的“得罪不起的人物”是谁时,又一惊天报道突袭而至:凶手中毒身亡,死于牢狱。有知情者透露,其身上有多处伤痕,死前曾遭人摧残殴打。
联想到那种种的“不知为何”,联想到“奉命行事”,再与“中毒身亡”挂钩,稍微有脑子的人定然猜测,又是遭了人灭口。
警察局刘局长是冯司令的得力干将,以他这些年有效的办案能力和侦破手段,怎会允许事件关键人死在自己眼皮底下?这里面会不会隐隐暗藏着不知名的猩猩猫腻呢?
自南北贸易达成共识以来,张澤霖便提出了南北交通只有船只往来的局限和不便,特意在政府经贸会议上提出,希望能够融合南北之力在枝江上头共架一座桥梁,如此既缓解了船舶运输的压力,又解决了百姓来往南北的不便。
伤后初愈的冯希尧对此也甚为赞同,政府本就为百姓办好事办实事,交通自当成为新政府成立后的第一件大事来抓。
但提及只有政府和商会融资时,台下人或沉默思量或交头接耳或颔首点头或有不同意见,却无人敢冒大不韪在两大军阀面前提出自己的异议,最后还是南方的谭继昌颇有商人威信,以代表多数商人利益问话:既然融合南北之力造桥,这桥梁的修建自然需要大笔开支,商会需捐献几成?这桥梁建设需要钢铁需要石砖,南北商会如果为建设闹得伤了和气又当如何处理?这桥梁建成之后又如何能确保商会能从中获利?
张澤霖万万想不到只不过提出了大致方案便引来人不适时宜地,偏偏这人不是别人,又是多次与他为敌的谭继昌,碍于全国各地的记者在场,他情绪刻意收敛,面露温和,只道:“谭先生提出的问题,我与主席商议过,细节问题当然要与在座的各位达成共识,不过,政府的所为是以民生大计为本,商人的利益会顾及,百姓的利益自然也要顾及。”
而会议上的冯梓钧思绪里一分是凶案的线索中断下一步该如何反击张澤霖,一分是张澤霖提出的架设桥梁是确为南北,还是他自己的私利?而剩余的八分全部给了失踪几天的宛静,许昌不见,定州不见,顺德?她分明上了开往琛州的火车一路南下,若是前去南洋,琛州的出入境未有半分关于她的踪迹她的纪录,若是去顺德,张澤霖赖在许昌不走反而有心情来折腾桥梁,分明亦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消息。
会议在他的糊里糊涂中结束了,许是他的沉默寡言未提出反对亦未表示赞成态度过于中立,许是他最近办案劳神费力力不从心略显疲惫,冯希尧并未将桥梁建设之事交于细心认真稳重的他处理,而是由张澤霖全权负责,他似乎毫不介意毫无怨言,竟未发出任何异议。
回家后,他被单独请进了古色古香的书房。
冯希尧舒适地依在单人沙发,跷着二郎腿,悠然地摸着嘴唇上的两翘胡须,观望着一直低头思索默不做声的侄儿,半晌,仍不见其所动,方故意咳嗽两声,清了清嗓音,问道:“是对我今天的决定不满,还是为案子的事情理不出头绪?”
呆怔的他终于有了触动,抬头恭谨回话说:“没有。案子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处理好,对于张澤霖提出的造桥一事,我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冯希尧听罢突然叹了口气:“梓钧啊!你变了,从前的你从来不会说‘没有什么可反对’的话。”
他十指交握,有些不自在:“叔叔,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我听槿芝说了,侄媳妇又离家出走了,”冯希尧随手抽了跟雪茄,点燃后深吸了口,语重心长道:“槿芝让我劝你把她休了,另外再定门亲事。当然,此类的话,我这个做长辈的说出来对她似乎欠缺公平。我知道谭家是大户人家,也知道她留过洋思想新潮,她可能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把你给迷了住。可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许昌乃至全国像她这般的女人不胜其数,你要记住,你不缺,你一生的报复不能被一个女人给毁了。”
“嗯!”他虽是应声点头,可那忧郁的脸色依然如故。
又不知在何种失魂落魄下走回了沁园,他无心办公,回了卧房便乏力地躺在新婚床榻,嗅着她曾逗留过的红缎枕头被褥,脑子里越发地想念起她,想忘也忘不掉。
断肠日落千山暮(30)
初冬暮寒的山涧,清泉溪流飘起白色雾霭,缭绕在青翠苍松崇山峻岭,犹如一片似真非真的人间仙境。星星灯火一盏盏燃亮了深蓝幕帷下的村庄,一瞬间犬吠呜呼,鸡鸣欢叫,而每每此时,阡陌路口始终伫立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翘首楚望那条通向大山之外的亮白道路,给这静默的仙境着了点点的烟火之色。
“如果实在是想他,明天便出山吧!”田嫂准备完晚餐,特意过来唤人吃饭。
宛静习惯性转身一笑:“他若是有心,早晚会寻过来的。”
自那日在定州城十几公里的地段下了火车,她便与人换了身不出彩的衣衫,甚至刻意弄得脏乱不堪,转而躲在车站的柱梁仔细观测,待一一打量清楚周围环境,方跟随人群出了站口。许昌车站的枪案令她心有余悸,倍感不安。知晓她相安无事,冯槿芝不会不另外安排人手暗杀她,定州城不能进,谭家不能回,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然无恙地等来冯梓钧。
田嫂听说他们夫妻吵了架,娘家不能回,所以一气之下投奔了这里,田嫂当然也听丈夫提及过她娘家是定州城里赫赫的谭家,她身边的丈夫是位有能耐的大人物,只是秋天已过,入了冷寒,好多天仍不见大人物的影子,而她每天等待遥望,嘴上不急不慢地说“早晚”,可心里肯定是心急火燎,伤心惨目,可这些日子,田嫂也看出了她的倔强坚持,劝解的话说了不少,没有一句能打动她心扉,此刻亦是同样无奈地摇头,知会了她一声便只好一个人回了去。
宛静知道,以冯梓钧的聪明才智不会猜测不到她躲在哪里,他过来只是等待误会消除、真相大白的时间问题,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心尽力扮演一回《女曰鸡鸣》里的妇道人家,“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冯家。
槿芝正为堂兄的事一筹莫展。
先是安排去照顾堂哥的丫环传回的话皆是不尽人意:少爷待在书房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若是不出门办公,很多个时候不是去客房翻翻少奶奶的东西,便是去卧房休息。接着,她派出门暗杀宛静的人又无端出事,街头巷尾的纷纷议论不免令她心底生出惹事生非连累堂兄的愧疚,于是,这方趁了他出门回来的空闲,便来了沁园。
瞧那深暗房门敞开,他萧然落魄地侧卧在床,听闻脚步响动,无察觉般一动不动,她微微一怔,待碎步近了细看,才发现他脸颊贴着余宛静的蓝色旗袍,怀里搂着另一个方枕,双眼微闭,颧骨突出,面黄憔悴,嘴角却扬着淡淡的知足的笑,仿佛是吞噬了上瘾的鸦片,深陷在自我迷幻里不可自拔。
那心虚内疚顷刻间一扫而光,她没好气地唤了声:“哥!”
他身子稍稍动弹,没有答话,倒把鸳鸯织锦的枕头搂得更是紧绷,俨然怕它被来人抢夺了去。
她怫然不悦,两手叉腰愤愤不平:“哥,你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你给我出去!”他断下她的话,却未回头看她,语调冷面冷心。
她死气跺了两脚,更是勃然怒道:“那女人故意勾引别人丈夫,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在外给你乱戴帽子……”
“你闹够了没有?”他腾地从床上一跃而起,立眉瞪目,青筋爆出,腾腾的血液如千军万马冲杀而来,似要冲破白面皮肤,那紧握的双拳经牙关死咬方吞咽下呼之欲出的愤怒,仅是冲她咆哮:“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场偷情戏是怎么布置出来的?你故意灌醉宛静,故意迷晕张澤霖,然后把他们故意摆在一张床上,故意做给我看。宛静她是我妻子,她跟张澤霖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是你丈夫身不自知,对她余情未了,对她纠缠不休。你不管好自己的丈夫,偏偏对我的女人下致命的毒手。若是再有下次,别怪我不顾及兄妹情面,翻脸不认人!”
翻脸?毒手?难道他瞧不出来余宛静挑逗澤霖的时候,那眼神几尽媚态,那笑容几尽风***,把澤霖迷得云里雾里什么都无所顾忌?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冯家的安定团结,为了避开他跟澤霖的厮杀争斗,他竟然还辨不清是非黑白冲她发火,她丝毫不退让,对他嚷道:“你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她对你笑就是喜欢你,以为她跟你睡在一张床就是愿意跟你一生一世,她心里牙根没你,她心里甭提多恨你,恨你强占她,恨你把她曾经囚禁在冯家,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那张狐媚的脸,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强暴过她的你?”
那铿锵有力的话宛若拨他心间利刺的锯刀,来来回回搅着旧痕新伤,他肺部闷气如沸水翻腾,烫伤了气管心脏,顿时面如白蜡,呼吸不畅,只能指着门口直道:“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滚?揭开了他心里不敢正视伤疤,他词穷词尽便让她滚。她怒火压抑,冷冷笑道:“别不知好歹对我大呼小叫,我还不是不想看到你认清她真实面孔的那天,比今天还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你也不想想,她自从嫁给了你,哪天不是寻死觅活?她何时在乎过你?是在乎过你的心,你的情,还是在乎过你的感受?”
她在乎过,那晚他冷淡待她,她明明环抱他的腰留恋他跟他解释跟他道歉,她明明给他留了便条想跟他缠绵想给他生个孩子。她当初是恨他,可在宁静的山村里,月明星稀的那夜,她动人心魄的呻吟是完全沉醉在他的柔情蜜乡......
山村?
他怎么忽略了大千世界还曾有过这样一个地方?
单单属于过他和她的清静平淡之地。
他的暴躁不安陡然静止碎裂消散成不露声色的镇定自若,不再理会门外的月明星稀门内的娇容惊愕,披了衣裳便径直出门,瞬间融入这茫茫的夜色。
断肠日落千山暮(31)
然而,当他马不停蹄又小心谨慎去了定州,当他如她那般从小巷隧道七绕八绕躲过可能隐藏的耳目,当他踏破寒光陆离的崎岖敲响记忆中的门户,已是气喘吁吁,后背浸透,紧张地上气不接下气。
开门的田哥瞧见陌生人先是微微一惊,既而看清了是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先生,您怎么才来?”
那略微失望的口吻俨然告诉了他,他迟了一步。
田哥见他表情呆然,似乎惊愕地忘记了喘息,不由补充道:“您太太昨天已经走了。”
她确实来了这里,这世上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只属于他们纯净回忆的地方。
“她在这里等了半个月,每天都站在村口,说你终有一天会来接她回去。可是昨天,她突然离开了。”
她一直等着他,消失后便来了这里等他,等他接她回家。
“她去哪儿了?”他情绪激动,不知所措地掐住田哥胳膊,那力道几乎欲捏碎对方骨头。
田哥痛得扭曲的五官苦苦一笑,回话道:“我也不知道,她只留了话让我转告你,以后别再去找她了,她不想见你。”
是,不想见他。
宛静也意料不到事情竟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不管计划有多完美无缺,不管她多能牢牢抓住冯梓钧的心态,不管她多有自信把冯梓钧带离权力的中心,一个细小的瑕疵便如蝼蚁之穴能瞬间破坏掉她倾之的全部心血和牺牲。
她精准的月事已经迟了三周,在耳熟能详的医书里,她能想出来的病症只有一个:怀孕。若是前两周月事的延迟可以解释为水土不服劳碌奔波引发的不适宜症状,可是第三周的迟迟未来,胃部不断涌现出莫名呕吐的冲动不能不令她感到一阵阵心慌。晚间,她掰着指头从头到尾详加算计,剔出了书本里科学规则的安全期,剔出了与冯梓钧在一起时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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