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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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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是唯一一个被他自愿领进家门的女人。

若不是老太太困乏早些回去睡觉后,冯梓钧心思重重的表现,她还真被假象蒙蔽,以为他对她一见钟情,情深似海。

“余宛静小姐芳龄十九,父母早逝,自幼寄养在姨丈谭继昌家,早年曾就读英华女子学校,两年前远走南洋,昨天归国,从琛州入境,今晚九时来的许昌。”他面无表情,背诵台词似得说完她的经历。

若是真心为了保护她,怎会不直接从她口中问出实话,偏偏自个去寻找答案,宽松的气氛变得紧张,她笑了笑说:“冯先生,有什么话直问无妨?”

他雷霆万钧:“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她疾如闪电:“谁?”

“今儿跟你一起从客栈出来的人。”

“没有关系。”

“证据。”

“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不知道他为什么躲进谭家客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拿枪威胁我。”

“他自称是你师兄。”

“你也说了是自称。”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你拿枪指着我,我也会这么回答。”确实她太会演戏了,他又是旁观的当局者,假作真时真亦假,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在他面前也变成了假话连篇。她自掘坟墓,只能认栽,只好斜倚沙发,闭目养神。

半夜三更,刘伯宽匆匆赶来汇报布防成果,瞧见沙发上熟睡的人,悄声走至他面前禀告:“钧少……”

他伸手制止。两人又前后出了客厅,到了书房。

刘伯宽躬身道:“他真的去了镇江码头,也有船只接应,不是渔船,是客轮……”

他直接道出结果:“没抓到人?!”

“为了引他出现,我们熄灭了全部航灯,想不到他枪法……。”

“我不想听这个。”他目光炯炯,比院子的灯光灼热百倍。

刘伯文额头冷汗渗出,不敢擦抹:“他受了伤,留了一滩血,逃脱了,目前,还在搜查。”

他沉稳地挥挥手,刘伯文识趣地退下了。搁置在紫香木圆桌上的青绿古铜鼎散发出袅袅檀香,舒缓了他纷杂盘乱的思绪。她没有欺骗过他,那场戏不是演给他看的。想起她毫不犹豫脱掉鸭舌帽,处变不惊地梨花带雨,不禁黯然失笑。想起她折腾了整晚惶惶了整晚,昏昏沉沉倒在客厅熟睡,不由唤了下人过来搀扶,可又怕丫鬟们笨手笨脚的粗俗惊扰了她,于是小心翼翼地横抱起她去了隔壁的客房。

正待轻放她时,她终还是醒了,迷幻又惊愕的眸子闪亮地望着他。他不知为何面红心跳,惊慌失措地抽掉双手。她腾空了的身子直直地往下坠,混乱不清精神错乱中及时勾住了他的脖子。他反应不及,身子顺势低了下去,几乎压在了她的身上,好在两只手死死撑住了床榻。此刻,他距离仪容不俗的她近极了,能清晰地看到如墨画的眉,如清水的眼,能闻到她身上缕缕淡雅的清香。她面如桃花,红粉似霞,侧过身子,蠕动的嘴唇竭力压制尴尬的惊恐,可灵动的眼睛直视着白色无暇的衣袖,脑袋又像陷入了一片雪茫。

“呦,我是不是来得太巧了。”门帘遮掩不住被女子的爽朗音色。

“槿芝?!”

“槿芝!”

两人异口同声后,情不自禁地对望了一眼。若是陌生人今儿见面相熟,明儿天涯无期,也就罢了,偏偏是没有关联的人牵出了可以藕断丝连的关系。氛围似乎比刚才的尴尬更多了层无所适从。

 春风不识周郎面(8)

冯梓钧丢下她撩开帘子从屋子里出来;略微背手;佯装无事,对堂妹随性而笑;说道:“我还有文件没批,你帮我陪陪客人。”

料想不到夜深人静克服睡意冲过来瞧见的是男女间暧昧的亲昵,更加料想不到长辈们窃喜的未来孙媳是曾经的至交好友,冯槿芝先是微微一怔,辨不清发生了何事,可是听到堂兄正儿八经的言辞,又不免觉得好笑,打趣说:“哥,这是你惯用的伎俩吗?欺负完事了便一句话把人打发到我这儿。告诉你,她可是我最好的姐妹,姐妹情深,我非要把你的恶形公布到奶奶姨妈们哪儿,替她讨回公道。”

他知道妹妹无理取闹的性子,话未出口,倒听到帘子后的温婉紧张音色:“槿芝,能进来吗?我有话想问你。”

洞悉了屋里人故意声东击西的引诱,槿芝咧嘴扬眉,得意地笑,连她也不放过:“我说,余宛静怎么偏偏选了明儿来见我?原来,今儿是偷偷私会我哥。你先在里面待着,审完了他,我再来审你。”

不想她继续被肆无忌惮的妹妹调侃,他横眉淡漠:“槿芝,别闹了。”

第一次瞧见哥哥压抑不住惊慌失措,冯槿芝越演越来劲,惊叹四起,讶异连连:“这么快都向着她了,她没进咱们冯家的门,还不算我嫂子!”

不想误会混乱如麻,越滚越大,宛静接话道:“槿芝,你别为难他,这事儿是我自己弄巧成拙,不怪他。冯先生,你不是要批文件吗?我想单独跟槿芝谈谈,可以吗?”

她给他铺了温柔的台阶,他轻松掠下,与妹妹擦肩而过时,却听到细微如尘的话:“哥,如果喜欢她,早点儿知会我一声,过了这村,可就没下一个店了。”

他脚下慌神,几乎不稳,回身欲痛斥她两句,她已奔进了里屋与人混抱一团,恣意开怀,沉寂的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闹声增添了一丝滋扰烦躁的清新。

“你个死丫头,来了许昌也不找我,刚才那段是故意惩罚你的。”槿芝知晓她的性子,故意气她。

她全部受之:“我知道,所以陪你演了一回,我的演技配得起你的美轮美奂吧!”

槿芝没好气地笑了:“比两年前还假。”

冯梓钧慢慢腾腾移动的脚步听清了闺阁密语,大步流星地回了书房,暮春的天气却是紧闭了房门。

宛静和槿芝则是躺在一张大床,简单扼要地互道这两年的境遇。

一个平静似水无拘无束地游离国外,见过各型各色的人,看过各式各样的书籍,听过千奇百怪的言论言谈。

一个静止不变老老实实地待在围城,被权势熏天的父亲幽禁许昌,马不停蹄拜见书俗不可耐相亲对象。

“宛静,这种日子,我是闷透了,有时候,真想随便把自己嫁了,可是又怕嫁的那个不讨自己喜欢,反过来烦闷的是自己。我也试过离家出走,没离家三个小时,便被那个杀千刀的堂哥逮了回来,我恨死他了。”槿芝长叹哀惜,两难抉择,似乎生不如死。

她忧伤的口吻安慰对方:“我倒是羡慕你,可以任性反抗长辈的疼爱。”

槿芝侧过身子,双眼直直盯她,掏空她:“我就知道你不愿嫁他。你拿性命拿后半生去换谭家的养育恩情,值得吗?”

心事搓破,她眉毛微弯,浅浅一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想问心有愧。”

“宛静,你变了,当年为了逃避谭家,你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跑哪儿去了?”

“有时候走出去,才知道自己承受不起什么。其实表哥没有什么不好,学富五车,儒雅诚实,本分善良……”

后面的话被槿芝的手及时堵住,她无心再听,转身呼呼睡去。

第二天,不待冯梓钧答应发放通行证的事情,宛静已被槿芝强拉出门,瞧见她身上不伦不类的男子衣衫,两人去衣裳店挑了几件颜色淡雅的洋装旗袍蕾丝长裙,粉色紫色蓝色居多。她要付钱,槿芝抢先垫上,笑道:“你不是喜欢报恩嘛!我给你机会。”她抿嘴淡笑,回道:“我若是活着回来,还你十条。”槿芝不屑碎道:“我可不稀罕你的裙子,只当你结婚的时候,别压了我伴娘的风采。”她芊芊玉指故作深沉地放在下颚:“那我岂不是为了这几条裙子牺牲了一辈子仅有一次可以赢你的机会?”槿芝轻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个死丫头,懂得歉让你的表哥,也不知道谦让我。”她哪里不曾谦让她?学校话剧社,她永远是为她而编为她而导,自己向来是做贴身丫环,饰演绿叶配角。

得令保护两位小姐的刘伯宽端坐前排,一路听着阵阵笑声,烟波浩淼,此起彼伏,比起抓北方大官自然欢心悦耳,即使烈日当空的等待,心底也有凉风抚进,吹散无聊的烦躁,特别是昨天一身男子装扮得宛静换置的贴身旗袍,清晰地勾勒出修长身线配着飘飘长发,宛若出水芙蓉,恬静怡然,不由多瞅了两眼,现在瞧见长发变短变卷,敷贴在粉白面颊,金色一字发卡恰如其分镇压了那抹弯曲刘海,恬静中又透出了几分妩媚,他眼睛盯着后车镜,再也拿挪不开。

槿芝跟宛静争执打闹,笑着问他:“刘伯宽,你出来评评,觉得她这身打扮怎么样?”刘伯宽点头应道:“好看!”宛静面红羞涩,言道:“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他是你父亲的下属,自然是随声附和你的话,你别欺负我眼拙。”槿芝两手环抱,眼珠乌溜溜转了两圈,笑她道:“感情你觉得我哥的夸奖才是真,大不了回去,咱们找他评比评比。”她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戏虐:“好啊!指不定这一去,他倒被我迷住了,非娶了我当少奶奶,从今儿往后,你见了我,先抹掉死丫头三个字,乖乖叫一声大嫂。”槿芝不怕她自我解嘲,顺着杆子往上爬:“如果你真嫁了我哥,我可是阿弥陀佛地感谢菩萨,守着你那个表哥过日子,跟每天上佛堂念经有什么分别,亏你还说他温文尔雅,我看是提不起神的温,说不出话的雅。别瞧我哥平日里话语不多,偶尔来两句凶言凶语,至少能震慑住我。我说了,定要找一个比他强的人嫁了,以后他凶我的时候,有我未来丈夫雷霆万钧地顶着,非气死他不可。”

她淡然微笑,不再接答。

只是不想回了冯家大院,槿芝果真牵着她去了冯梓钧的书房。他正埋头奋笔疾书,闻到脚步声,依然低垂头颅,例行公事的语气:“你朋友的通关证件,我已经批好了,放在茶几上。”槿芝听罢去翻寻通关行政,而她内心惊澜,感激不尽,不管他是否抬头相望,仍是低头欠身,说道:“谢谢!”这一声的客套不禁唤起了他忙碌的眼睛,恍然一看,是深蓝色条纹旗袍料子裹着她的玲珑细腰,继而是相熟尖削的下颚仿佛峰峦叠嶂,接着是她明艳闪动的眸子宛如一池碧波,那张如画的脸孔,嫣埋笑颜,流露坦诚,他惶惶答道:“不用!”她客气地说:“宛静会记住冯先生的大恩大德……”槿芝不待她说完,便已抢话:“我哥知道,你除了不能嫁给他之外,做牛做马服侍他都没关系,走吧!我送你回客栈。”随之推推搡搡地出了书房的门,然后不经意地回眸,给了冯梓钧意料不及的冷箭,他像痴迷的雕像顷刻找回了三魂六魄,匆忙低头扫视文件,当作没发生什么。

 春风不识周郎面(9)

槿芝问过宛静,如何跟冯梓钧相识。她不好言破,只说是一场误会,然后误打误撞进了冯家园子。槿芝知道撬不开她的嘴,没有究根问底,本打算留她在许昌多住些日子,又拗不过她的坚持,只好逼她发了毒誓,救出表哥后,定要在冯家住上一月,慰藉慰藉她无聊透顶的心。她没有理由反对,微笑地应承了。

谭家客栈,宾客如旧。

掌柜远远瞧见轿车下来一位素雅高挑女子,仪态万千,雍容华贵,以为贵客临门,笑脸迎人,待近了些才认出是东家表小姐,不禁换了严面,吩咐小儿提过表姐的行李箱,小心谨慎查看四周后悄声言道:“东家,大管家好像出事了!”

她平静的眉毛霎时紧绷成丝,克制不安情绪,行至后园方问道:“彦卿叔出了何事?”

掌柜一五一十禀明,不敢隐瞒:“昨晚三更,有人投店住宿,指名道姓地说出大管家的名号,还说与他颇有深交,我也不敢怠慢,领他找了大管家,没想到大管家的房门刚打开,那人便冲了进去,手枪指着大管家的脑袋,说,不准我们报案,否者后果自负。大管家也打发小子们,不能轻举妄动,一切听东家你回来后安排。”

她微蹙娥眉,稍稍冷静,又问道:“彦卿叔和那人还在客房?”

掌柜详细答道:“我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遣人上去,这会子应该还在。”

“彦卿叔可好?”

“大管家声音硬朗,今儿早上还吩咐小儿准备了热水毛巾,还有两人份的早点。”

她思索片刻,放下忐忑不安之心,交待掌柜:“彦卿叔应该是遇到老朋友了,大家别议论了,我上去瞧瞧,你们忙自己的吧!”

掌柜躬身“唉”了一声,去了前厅。

宛静望见后院无任何人影,急流勇进,踏上木梯,直奔谭彦卿休息客房,门口时,又稍整仪表,放缓心境,方敲响门框,唤道:“彦卿叔。”

屋内寂静无言,无人答话。

她淡淡“哼”笑道:“彦卿叔是觉得在房间谈话不方便,还是觉得宛静一人进去不太合规矩?”

门被她恶言相激裂开了一道隙缝。

一缕光线折射进堂屋,劈开了阴暗的沉静,仿佛牵引她一步步频临死亡的黑。她深吸冷气,屏气凝神,姗姗进入。房门摩擦的嘎吱声,慢慢吞吞,明亮光线下的浮尘跳动着焦虑不安。她直立门沿,一片光明,一片空白,转首的内房亦是空空如也。

“咱们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

身后狼突鸱张得意夸张的熟悉男音让她张皇的心如履薄冰,竭力表露出若无其事。她悠悠地关上房门,顺势侧过身子。撕掉了易容脸面的他左手紧握手枪,牢牢地指着谭彦卿的太阳穴,谭彦卿并未有前两日遇到他时的担忧忧心,反而是不断地眼神提示。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右手使抢,他的右手故意藏在谭彦卿身后。

她莞尔而笑,步履沉稳,走至他面前时双手无力地握住那把银色手枪,不显出争夺的意思,却是对准自己的脑袋:“彦卿叔,你先下去,我有事跟他商量。”

谭彦卿已明了自己是应付不来这种局面,退避三舍,关上房门时,仍掩饰不了忧心如焚。昨晚那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房门,迅速制服自己后,没问其他,只是对表小姐是谁,为何来许昌,即将去哪里感兴趣?他老实巴交,说了两句哄骗的话便被人识穿,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报出实情,对方却是爽朗笑了两声,说,你放心,我不会伤你,我等你家表小姐回来。

张澤霖收起枪支,舒服地瘫坐在楠木交椅,意料之中的口吻:“是他家待你太薄,你回心转意了,还是心有所属放不下我?余宛静小姐!”

听到对方强调她的姓氏,她猛然一震,心弦绷直,却淡然处之道:“那师兄你折道回来,是念叨我,还是另有目的?”

他笑言道:“两样兼之,又是想念你,又是护送你北上。顺德路途遥远,若是你有了半分差池,我会痛不欲生。”

其实从他的样貌身高口音,她应该早分辨出来,他不是南方人士,他躲避官兵盘查追捕,肯定也不是商人,普通百姓,更不是谋杀张之廷自投罗网的凶手。她继续巧意搪塞道:“昨儿晚上,某某人曾说要护送我一程,可是半路居然丢下不痛不痒地一句‘何必单恋我一枝花?’肆意潜逃,这会子那人又说要送我一程,莫不是到了北方后又弃我不顾?我可不敢随意携他前往。”

“知道我为何丢下你吗?”他左手扯开挽起的黑色衣袖,显露出包裹的白色纱布,不想再跟她峰回路转地绕弯子,坦言说:“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帮我逃离冯希尧的势力范围,我帮你全力营救谭世棠。”

不知为何联想到昨晚冯梓钧口口声声灭了他,联想到陪冯梓钧上演的故意引他入局的戏,她是讨厌他恼恨他,可是没想过真的要借刀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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