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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谣-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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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以身相许,谭先生还瞧不上眼呢。不过是尽力照料他们的老爷子就是。”
两人再闲话一阵,月银道,“今晚你在我家吃饭么?我给你做去。”雪心道,“不了,我还是等着下个月吃你的喜酒吧。”月银不禁脸红,说,“什么喜酒,就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雪心笑道,“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不是喜酒?”月银也不争辩,问道,“饭盒你还要不要了?”雪心说,“一件小东西,也值得记挂,送你了,我晚上还和秋娟她们约了看电影去呢。”
送了雪心,月银将那个饭盒捧了出来,上头已经蒙了一层灰尘。便将上面盖的灰尘拂了,打开来看,饭菜自然没了,不过却多了一张支票。月银心里一沉,想妈妈把饭盒拿了回来,自然也打开了,不过她不认字,也没见过支票这东西,只以为是留的字条什么;却没想到月银将这东西拿了回来,竟一个月连瞧也不瞧一眼。
支票上是整整一万大洋的金额,背面留着一个地址。看着这支票,月银已明白谭锡白是什么意思,不禁怒起,忿忿将饭盒往地上一丢,铝制的盒子在地上轻轻一弹,发出脆生生一响。
第二天下课,月银即去了静安寺,收领的和尚头一次见着这么大手笔的香火钱,忙着给月银看座倒茶。月银道,“师傅,我也不是个正经香客。这笔款子捐给你们,有条件的。”那和尚道,“贫僧多谢施主有敬佛之心,旁的事,但讲无妨。”月银瞧着这和尚说话十分和气,也缓了口气道,“师傅,这钱原也不是我的,是我代另一位先生捐的。那位先生倒有个不情之请,想来寺中清修三个月,不知道寺中能否接纳。”那和尚道一声阿弥陀佛,说,“原是如此,那位施主既有清修之心,我们断无回绝之意。”月银道,“另者,这位先生原是有些名头的,也想借此机会号召更多人多修佛事,希望能在报上刊一条消息,不知方便与否?”那和尚说,“先生有心广播佛法,亦是好事。”月银未料到事情如此顺利,心中对欺骗这好心和尚有些过意不去,起身施礼道,“如此,我多谢师父了。请教师傅法名?”那和尚起身还礼,说道,“贫僧慧明,亦谢施主布施敝寺。”
从静安寺折回,当下便给上海几家报馆打了电话,说了谭锡白要出家清修之事。她心中忖度,自己这样贸然打电话过去,不知道对方有几成相信,但这许多家报官,只要有一家刊出了消息,就足够逼得谭锡白出家清修去了。想到这里,心中自是好大得意。
结果第二天,果真有两家无惧的小报刊出了这消息,虽是小报,但牵扯上谭锡白的名头,渐渐就传成了一件大事。谭锡白如若辟谣,便是说自己不肯捐款,也无侍佛之心,如此难看之事,做出来不过白扫自己的颜面,月银料得他是不会如此。
再隔了几日,谭锡白果真去了静安寺中,这一次乃是他亲自给几个大报一起刊实的消息。月银将报纸往手中一拍,心笑道,你这臭小子,不自量力,我偏要你连着三个月一个女人都碰不得。
如此想得,心中好笑起来,埔元叫她也充耳不闻。埔元再唤一次,月银方才知觉,问道,“怎么了?”埔元道,“下去看看,操场上有人动起手来了。”月银心里一惊,只道莫不是自己如此作为,谭锡白生气了来找麻烦吧?赶紧随了埔元奔下楼去
及至跟前瞧了,动手的一个是学校的门房,另一个却是康逊。那门房四十多岁年纪,别的好处没有,单是身子强健,相比之下,康逊瘦的如一支竹杆,动起手来,便是挨打的多,打人的少。两人撕扯着,嘴里不清不楚,不知道说得什么。也没有人敢去拉架,直到埔元来了,方才指挥几个男生把两个人拉开。
眼下两人都带了伤,不过伤轻的门房给几个学生扶着,伤重的康逊却倒在地下。
月银见状,赶紧走过去,和埔元一并把他扶了起来,问说,“你怎么样?”康逊往地下啐了口血,恶狠狠瞪着门房。门房说,“你这个人也不讲理,我说了不能进来。”康逊道,“我也说了我过去是这里的学生,来看看老师同学的。”那人说,“你证件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我怎么能放你进来呀,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呀?”康逊听了,又是生气,月银埔元赶紧一左一右拉住了。月银道,“好了好了,大爷,这的确是我们同学,我们都认识的。”那门房受伤也不轻,指着康逊鼻子说,“这人不会好好说话,问几句就火了。”埔元代为赔礼,又说,“康逊,你回来看看,我们很高兴的,上去坐坐吧。”不想康逊没丝毫好气儿,却挣脱了埔元的手臂说,“不用了,已经看到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原来程洁若这时候正也在操场,围观的人群里也有她一个,康逊起身后,看到程洁若盯着自己,却是带着厌恶,害怕和怜悯,当下心里一团冰凉,再也不愿意在这学校里待一时半刻了。
康逊走后,人群散了,月银看着地下的血迹,心里总不是滋味。这时候听一个人说,“也真榆木脑袋了,进学校又不一定走大门。”月银抬眼一看,却是阿金。
埔元打个招呼,说道,“徐金地,你回来了。”徐金地道,“林公子,咱们俩也没什么旧可续的,跟你借用月银一会儿行不行?”埔元听得他冷嘲热讽,也不生气,对月银说,“那我先回去了。”
埔元走后,金地说,“这个真惹人生气。”月银笑道,“你俩什么时候结了梁子,现在还没算完?”阿金说,“那怎么办,旧账未了,又添新帐,只怕这辈子也算不完了。”月银说,“什么叫做新帐?”阿金道,“你要给嫁给他了,不是么?”月银叹口气说,“什么嫁不嫁,两家老太太的热情,先订了婚,结婚却还早呢。”阿金听了这话,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喜色,忙问说,“怎么是老太太的意思了?你不愿意?”月银说,“愿不愿意,这个也谈不上,这一件事,我倒从来未细想过的。”阿金闻言愈发欢喜,笑道,“果真如此。怪不得那天在街上,撞见你又买首饰又试衣服,却不和你妈妈舅妈一般说笑,那本不是新娘子该有的模样。”月银听了这些,恍然说,“你没事儿了?”阿金说,“怎么没事儿,有好事呢。”月银笑道,“你何时发财了?还是升官了?”阿金面有得色,点头道,“都有。说起来,这件事也多亏你呢。后来我才听说,去我家盯梢的三个小鬼被你一锅滚水,弄了个一死两伤。”月银原只以为那人伤的不轻,却未料到会因此送命,忙问道,“怎么,那个人死了?”阿金笑道,“看你吓得,没有死,不过皮肉受了不少苦就是。我后来想去找他晦气,看他们都在你手底下挂了彩,也就饶了他们了。”月银这才放心,说道,“后来还有更精彩的,你听说了没有?”阿金道,“扮大鬼吓小鬼,那也只是你才想得出来了。”月银说,“用的是兰帮谭先生的名号。对了,那这位谭先生是什么来历?副帮主么?还是什么堂主?”阿金道,“兰帮没有副帮主,只有三个堂主,剑兰堂的堂主叫曹四通,寒兰堂张少久,墨兰堂洪德高。至于这个谭先生,自小是老帮主养大,已暗定了就是下一任的帮主呢。”月银说,“怪不得那天提了提这名字,那几个小流氓吓得屁滚尿流。”阿金说,“既是未来的帮主,他们怎么得罪的起。”月银听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阿金见月银突然提起这一桩,倒有些担忧她是否惹上兰帮什么麻烦,问道,“你怎么想起打听这个了?你借用谭先生的名号借出了事?”月银忙道,“没有没有,一时好奇。”想了想道,“对了,你的问题怎么解决了?”阿金道,“这次来,是和你告别的。”月银说,“你上哪儿去?事情解决了,还要走?”阿金道,“正是因为解决了,才要走,我要去东北了。我刚从家里回来,已经见过我太爷爷和爸妈了,说是去东北学做药材生意,其实呢,是去做土匪的。”月银惊道,“土匪?”阿金方道,“上次偷了帮里的东西,是帮主好不容易搞来的枪支,我转手卖了一个东北女人,她是兴安岭上的土匪,做成了这笔买卖,她知道我眼下没有出路,便收了我做山上的六当家。怎么,你不高兴?”原来阿金见月银听一句,脸色变沉一分,忽然的,月银却笑出来道,“罢罢罢,日后我若有幸,去东北瞧你,也见见那边白山黑水是什么样子。”阿金道,“你不拦我?”月银道,“拦你又用么?”阿金笑道,“你不生气便好。大当家的是有事要办,耽误两天,我才有功夫来见见你们,转眼也就走了。”
原本阿金还想下午要陪月银听过一堂课再走,月银笑他,“你听老师讲课不就和孙悟空听唐僧念紧箍咒一样?”阿金说,“我还有时间,总想多和你待一会儿的,月儿,我看干脆你把下午的课逃了,咱们去吃麻辣烫去。”月银道,“逃课?”阿金不以为意,说,“怎么啦?小时候又不是么干过,你忘了那个时候咱们每天下午跑去出玩儿,一直到天黑才回来,你还跟你妈妈撒谎,说老师在学校给你们补习呢。”月银笑说,“怎么不记得?要不是我那回跳墙摔伤了,我妈妈还发现不了呢。”阿金说,“和你再走一走小时候的地方也算了我一桩心愿,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月银道,“什么了心愿。胡说呢。”便让阿金等等,过一会儿从楼上拿了书包下来,说,“你还是跳墙出去罢,我穿裙子,从大门走。”
过一会儿,两人在门外见了,阿金说,“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出来了?”月银道,“我是名正言顺请了假的。”阿金说,“什么名正言顺?”月银说,“我叫埔元跟老师写了一张条子,说我生病。”阿金道,“埔元同意了?我还以为他准要教育你一顿。”月银笑道,“你怎么偏看他是不得意,埔元哪有那么碎碎念了。”
两人一下午只是吃吃玩玩,傍晚便从江边折回家去。刚刚一转身,阿金突然低声叫道,“大当家!”月银循着阿金的眼光也望过去,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女人手中挽着一个男子,头侧着轻轻靠在那人的肩膀上,显然有无限眷恋,而那男子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也将脸贴在那女人的头上。
月银刚想打趣儿,说原来你们的大当家也要谈恋爱的,这时候那男子侧了侧身子,月银惊见这男人竟是她舅舅芝茂!
不假犹豫,月银快快拉着阿金走到树后,说道,“那个是你们大当家了?”阿金正看得津津有味,笑道,“我说这几天她神秘兮兮的说要办事,还以为是什么大买卖,原来是和男人谈情说爱了。”月银倒无暇顾她们的买卖,只一心记挂一向本分规矩的舅舅,为什么会和东北的一个女土匪扯在一起。看二人的关系,绝不是最近相识,倒像是故人重逢。舅舅与舅妈结婚十载,若是故人,岂非是舅舅做出什么对不起舅妈的事了?对阿金道“你再瞧那个男人。”阿金见月银面有忧色,细细打量一番,虽是这几年极少照面,但那身形举动都颇为熟悉,踌躇道,“怎么瞧着像你舅舅?”月银道,“你们的大当家是上海人?”阿金道,“不是,不过听说年轻时候来过上海。似乎也是十多年前了。”十年,月银心想,既如此,便是舅舅舅妈结婚之前的事了,心中微微松口气,问道,“你们大当家没有成婚么?”阿金道,“没有。大伙儿原以为她是男儿脾性,瞧不上旁人,没想到却是心中有人,又是个文弱书生。”月银听这口气,颇有不以为然之意,忍不住辩白道,“我舅舅外和内刚。若你们当家是个平常女子,我倒替我舅舅叫不值了。”阿金又要说话,月银指了指他们,将手指按在嘴上,示意阿金先别说话。
黄浦江边风声细细,隐隐传来女子的低声啜泣。芝茂不语,只用手不停摸索着女人的肩膀,渐渐女人的肩膀也不再抖动了。芝茂方说,“茹儿,不管能不能再见,不管此生寿命多长,我活一日,心里便有你一日。”碧茹道,“我总贪心,有你这一句该够了。”芝茂道,“你不贪心,是我对你不起。”碧茹摇摇头,轻笑道,“芝茂,你我间说这样的话么?”芝茂也笑了,说道,“是,不必说。今日能再得见,我已铭谢天地。”碧茹道,“我也是。再得见一次,死也无憾了。往后的,你便好好待红贞,抚养阿聪阿睿。”芝茂迟疑,说道,“你要见一见阿聪阿睿么?他们……”碧茹闻言,又红了眼眶,说道,“不必见。我信红贞会好好待他们。”
阿金和月银躲在树后面听他们说这些情话,不觉都面红耳赤,月银只道舅舅木讷,不善言辞,原来竟有这样一面。
芝茂又说,“茹儿,今生我们有缘无份,存一份念想已到了极致,但我愿下辈子能有缘有份,和你真做一对平凡夫妻,哪怕只过一年半载,也满足了。”碧茹说,“如果有下一世,我也愿只做个百姓家的小女儿,等着你的八抬大轿把我娶回去。”
夕阳渐渐染红了西方的残云,橙红的颜色瞧得人迷醉,碧茹和蒋芝茂就此不再说话了,月银不知道里头的故事,但想必在十年前,两人必定是爱的惊天动地罢。后来天色渐渐暗了,芝茂方和碧茹离开。走的时候,两人依旧挽着胳膊,如一对老夫妻般恬静从容。月银单看着那背影,忘记舅妈,竟盼着两人真的如此做成夫妻就好了。
他们走后,月银和阿金才从树后面现身出来。月银暂不提此事,说,“你也走了?”阿金道,“是该走了,我送你到家。”一路上两人也不多说话。到了巷子口,月银顿了脚步,说,“好了,这一次是正式的再见了。”阿金却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月银,你跟我一起走吧”。月银惊了惊,说,“你说什么?”阿金眼中说不出的急切,但终究是慢慢黯淡了,说道“没有什么。月儿,我该走了。”月银心中清明,既知此一去东北生死难料,偏要他心中存一份念想,拉住了道,“阿金,未来如何我不知道。但借用我舅舅的一句,我活一日,心中也有你阿金一日。保重自个儿。”两人对视无言,阿金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说道,“记着了,我走了。”
几天后舅舅和舅妈来家里吃饭,神色憔悴不少。芝芳道,“怎么一开学就这么熬人?还是病了?”红贞说,“可不是,这几天总是加班,回头我熬点莲子猪心汤,补补心气。”芝茂勉强一笑,说,“我又不是个姑娘,哪有那么娇弱?”红贞说,“我看呀,你就是没我们几个女人强健。人家怎么说,你是手无缚鸡之力。”蒋聪接口说,“我们也比爸爸身体好。”红贞笑骂,“你们一对儿小猢狲,上天下地,无所不能,谁敢跟你们比?”蒋聪问,“猢狲是什么?”蒋睿说,“猢狲就是孙悟空,这都不知道,真笨。”蒋聪说,“猢狲是猴子,我是孙悟空,你是猴子。”蒋睿说,“我才是孙悟空,你是猪八戒。”说这在蒋聪脸上拍了一掌,蒋睿自然也不肯依,就要来追,一时间,两个孩子就在芝芳家的院子里追逐起来,芝茂看着这一对儿子,脸上终于露出些喜色。月银心中却猛然冒出碧茹那天说过的话来,她这次来,见舅舅也就罢了,为什么舅舅单单提出来,问她要不要见阿聪阿睿,莫不是……这念头将月银吓了一跳,再看一对表弟,果真眉眼间与那叫碧茹的女人说不出的相像,这时候阿聪被阿睿逮到了,阿睿得意的咯咯笑起来,左边脸颊上,便现出一个和碧茹一样的梨涡来。
红贞见月银盯着阿聪阿睿呆了,推推她道,“月儿,你将来生女儿可好。小子们,太闹腾。”月儿方才醒了,却没听见舅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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