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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谣-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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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明的律师道,“如此一个疯子,你们也要拉来作证?”何光明此刻只是心疼秀姑,纵然听了己方律师说话,也是恼了,吼道,“秀姑不是疯子。”韩秀姑猛然听见一人大声说话,唬了一跳,喊道,“小五救我,打雷了,打雷了!”何光明看她害怕,越是心疼,只恨如今给看押着,动弹不得。
军部律师说,“你别怕,告诉大伙,小五是谁?”秀姑道,“我丈夫。”律师说,“你瞧瞧对面这个人,可是他了?”秀姑笑道,“他说你是小五。”何光明道,“我是呀,你忘了,跟我要四毛来着?”秀姑拍手说,“对了对了,小五要给我四毛的。”众人只听得又是四,又是五,也不晓得两人在说什么疯话。但看何光明一团挚诚情谊,望着这对夫妻,却也不免唏嘘。
那律师心中亦是急了,诱道,“你记得这人做过什么坏事情没?当初把你从监狱中领走的,是不是他?”秀姑笃定说,“不是他,是鬼。那天先有戴面具的鬼,后有穿黑衣服的鬼,我不知道怎么就从笼子里出来了。”
那法官听了这些疯言疯语,不住摇头。
眼见秀姑不可用,律师旋即又要了钱其琛上庭,看他如今身着囚服镣铐,已没了往日的威风——想来经他手中送入监狱的人犯无数,怎料到如今他自个儿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那军部律师再来询他,何光明听他讲述几年间种种,只是冷笑。
何光明的律师说,“若钱其琛说的是真,这人自然罪大恶极。当想他当初,对于光明帮一伙儿不挂名的盗匪尚且下的如此狠毒手,可见对光明帮的宿怨已深,再来评议我的委托人,便有失公允了。”钱其琛说,“法官若不信,自可叫了当日连队的士兵来问。”那律师心中暗喜,于这一面早有准备,便依言叫了那百十士兵上庭,然而这些人中间,或者敬佩月银当日的骁勇,或者忌惮她今日帮主身份,竟是众口一词,当日天黑,看不清劫狱者是谁。钱其琛听了,破口大骂道,“枉你们是军部的人,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
军部聘的律师见是这个状况,心道眼下再请求传唤月银,也不过是帮着对方说话。好在物证充分,几十桩盗案,也可让他入狱几十年了,若上头果有不忿,过得一年半载,只消在狱中动个手脚就成了。
正是这个时候,突然有法警来报,说外头来了十好几人,自称光明帮盗匪,要来作证的。两方听了这话,都是大感意外。
休庭一个钟头,验明众人身份,果真是光明帮的人不错。再开庭时,十四个人轮流受了盘问,均说不认得庭上人是谁。
石万斤瞪着律师道,“这人形容猥琐,如何比得我们大哥。你当我们光明帮的人都是瞎子,认这么一个人当帮主是不是?”那律师道,“这人是当日钱其琛亲手由柳林码头捉的,你怎么解释?”石万斤说,“我们帮众人少,用不着那么多地方,外围两幢小楼早租出去了。我他妈的知道住的是谁?”律师又道,“但比较档案,这个人正是当日狱中何五不错。”石万斤道,“什么何五何六,我不知道。我们的大哥叫何光明!”那律师心知众人是来翻案,再问,“既不认识他。你们已经逃了,为何又自投罗网,为个陌生人来作证?”石万斤“呸”了一声,说,“你道天下所有人都是你这般为了名利颠倒是非黑白的小人么?告诉你,我光明帮都是铁铮铮的汉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既是我们犯下的案子,如何能累得这无辜人为我们受罚?”
当时坐在席下听审的记者听了这几句,受了感染,纷纷行笔如飞。想石万斤是个粗苦力出身,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还是当年因力大,方有了“万斤”这名字,但性情豪放仗义,却当真如他所说,是个铁铮铮汉子。
却说何光明猛然见了众弟兄为自己不顾性命,血气上涌,只要吼出来自己便是光明帮的帮主,和众弟兄死在一起!他身旁律师与他结交数日,也熟知了这脾气,看他青筋暴起,按住他肩膀低声说,“你若说出去,你的弟兄们就全白牺牲了。”何光明一怔,与石万斤对视一眼,石万斤点点头。如此,当那律师再来与何光明对峙时,何光明忍得肝胆俱裂,终是说了,“我和我老婆是在那边租房子的,不认得这些人。”那律师听了,已经气结,冷嘲道,“什么大哥,终究不过是为了自保,舍弃弟兄不顾的人。”这方律师明知是激将,忙接过话来说,“法庭现在还没判罪,请对方律师勿要毁谤我委托人名誉。”
法官警告一回,命将石万斤带下,何光明握紧的双拳上,砸下两滴眼泪。


、真凶

谭锡白得到石万斤等人失踪的消息时,几人已上过庭了。月银只道他们冲动行事,锡白却说,若要给何光明脱罪,这就是唯一的法子。月银道,“这么说,你早想到了?”锡白说,“想是想过,但他们若真决意为了义气舍身去救,咱们并不能拦。”
几日后,法庭发判。何光明无罪释放,余下十四人,除了一个只有十五岁的被免罚,余下人分判三到二十年入狱不等。月银虽喜何光明无罪,但想到另有十三人将在狱中度过一段岁月,终究心里惋惜。转押前去看过一次,石万斤笑道,“这样也好,大哥坐过监狱,如今我和大哥就能够一样了。二十年后我出狱,也建一个万斤帮!”月银听他这样说,心道好在石万斤生性大意,自己在里外帮着些,虽在狱中,总不至于和何光明当年一样,历经那许多苦处。
何光明获释后,将秀姑从精神病院中接了出来,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受了什么治疗,对于何光明已不大认得了。何光明携了秀姑对月银拜了一拜,说道,“月姑娘,又蒙您救了一回。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月银道,“救你的是万斤他们,不必谢我。”何光明叹了口气说,“可怜这许多弟兄,本打算领着他们过上好日子的,结果反落得这个结局。”月银看了看于劲松,于劲松会意,说,“如此,五爷往后便应当珍惜兄弟们牺牲才得来的自由。”何光明拉着秀姑,说“我知道,我还有秀姑呢,她能出来就好了。”
月银问,“你们有什么打算?”何光明道,“我也能写两笔字,拨弄几下算盘,找个糊口的营生应当不难。”锡白道,“何先生,依我看,你最好还是离开上海。虽说法庭判的无罪,但如今恨你的人不少,难保他们不再动手找你晦气。”何光明点点头说,“这我知道,但我这许多兄弟,或死在上海,或关在上海,我不能一个人躲到别处过太平日子去。若果真命不久矣,只请二位帮忙照看秀姑。”月银道,“你们若决意留下,我同里巷的房子也是空着,就搬过去住。”何光明道个谢,又对于劲松鞠个躬,说,“二爷,这几年多谢你的帮衬。往后不管身在何方,咱们都是最好的弟兄。”于劲松点点头,说道,“此次我是侥幸脱逃,可也不忍得舍下五爷和咱们原来的帮众。我已和月姑娘说了,日后跟着月姑娘左右,和大家也能常常见到了。”
不久后何光明在酒楼找到个账房的活儿,更名叫了韩五,每日只是卖力干活。秀姑待在家里,亦接揽些缝缝补补的活儿补贴家用。逢了何光明有假,夫妻二人或者去狱中探望,或者来月银处走动,日子总之是渐渐迈上了正轨。
另一边,遇难者遗属状告钱其琛的案子也在之后不久结了案。因着之前舆情,一边是三十七条人命,一边是许多人证明钱其琛办案素来心狠手辣,经过两次庭审,已是判了入狱十五年。依着律师看,死的毕竟是盗匪,他得了如此重刑,几乎已是破例,与律师商议之下,众遗属便决定了不再上告。除却周嫂要跟着伺候月银的,不愿走,余下人各自给了一笔安家费,或回故里,或就在当地做一点小买卖,也是过上了常人日子。
月银见是如此,总算欣慰,便一心投入帮中事务。不期然一日,神木再是来访,告诉月银,杀害陈寿松的真凶找着了。
这件案子原是洪德高负责,这段日子未有什么大的进展,月银也未抱期望短期内就能破获。猛然听了神木这话,才想起当日他说过要帮忙辑凶,被自己搪塞过去,未料到竟自作主张,就把凶手找着了。如今待要再拒,毕竟老帮主冤死,于帮中无法交待;但若就此接受,从今只怕日本人就要处处染指帮中事务了。
眼下召了三个堂主和几个副堂主来议,洪德高只是自责办事不利,竟被日本人抢了先。月银说,“洪堂主的事日后再说不迟,请了几位来,是问问大家,日本人说拿了凶手,我们究竟怎么答应?”曹四通说,“不知这凶手是谁?”月银道,“不瞒曹堂主,那日神木来访,我托病未见。是什么人做的,还不知道。”洪德高说,“谁知道这凶手是真是假,若是日本人随便捉个替死鬼来,就要我们领情,岂不是亏大了?”月银说,“这可能也不是没有。但我想依着神木,这法子终究浅显了些。”张少久说,“会不会就是日本人自己做的?如果是这样,就不难怪洪堂主怎么查也没线索,神木却一下子就找着了。”曹四通道,“这个多半不会。当日徐金地想方设法讨好老帮主,是冲了这位置来的。老帮主一死,还有谁会愿意让他做这个帮主?”月银想了一想说,“不然就这样如何?洪堂主,这件事既然你一直在查,就由你去见一见神木,名义呢,也只以你的个人,或者以你的墨兰堂,不要提我。若能把凶手要回来最好,要是不能,便尽可能的多探些消息回来。”洪德高一心自责,说道,“帮主放心吧,这件事再办不好,我没脸来见你了。”
晚上回家,再和谭锡白于劲松二人商量,二人也均觉得如今之计,应当是先探虚实。锡白说,“不过指望洪德高就能把人要回来,不可能。他一定会逼得你以兰帮帮主的身份出面说话。”月银说,“但如今看,凶手起码不会是几个堂主了。对付外人,总比向着自己弟兄开火的好。”锡白说,“神木的城府,也非一般,背后又是整个日本国撑腰,你也别小瞧了。于二爷,到时候烦你跟着洪德高一起,有什么局面,你们两人也好有个商量。”
隔一日,洪德高约见神木,待要在酒楼周围安插下人手,月银拦道,“洪堂主,这一次只许动文,不许动武,无论神木说什么激将话出来,你只给我忍着。”洪德高骂一句,说道,“要看小日本的脸色,真他妈的憋屈。”月银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咱们受制于人,且是忍着,总有报仇的一日。”洪德高听了,自语道,“等着有一天,我一定给神木点颜色瞧瞧。”
神木走后,余下众人只在堂中等信儿。却说洪德高来到酒楼,神木已然到了,身旁另有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上下年纪,见了二人,起身行礼。
神木与洪德高寒暄几句,几人落座,神木指着那女子说,“这是在下的小女儿,丰子。才来上海不久,听说我今天是和兰帮的大人物吃饭,非要跟来开开眼界。小孩子家不懂礼数,多请见谅。”对身边的女子说道,“这一位便是我跟你提过的,兰帮的洪德高洪堂主了,可不要看着粗俗,他打一个喷嚏,整个上海都要颤一颤的。至于这位……”洪德高听了这话,明褒实贬,已然怒了,于劲松在桌下按住他,起身道,“我是帮主的亲戚,才从乡下过来,不是什么人物,不过也是跟着过来见见世面的。”神木听了,笑道,“原来是蒋帮主的家人,失敬了。”那女孩儿听了,又一次起身与二人见礼。
于劲松说,“没想到神木先生中国话说得这么好。”神木笑道,“我自年轻时便喜欢中国,文艺历史皆有所涉猎。虽说我们日本文化亦是源远流长,不过毕竟地方小了,盛不下太多东西,真要说,倒底还是这一海之隔的泱泱大国。”洪德高说,“好自然是好,就怕有些人见了什么好东西,只想着抢过来,就是不要脸了。”神木尚未开口,丰子说,“好东西便应放在好人手里,想那穷花子穿绸裹缎的,可就没意思了。”于洪二人俱是一愣,未料到这女孩儿看着温柔恭顺,出口却如此凌厉。神木斥责女儿一句,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怎么好跟洪堂主争辩。”于劲松说,“果真是虎父无犬女。早听说神木先生得理不饶人,没想到生的女儿一般咄咄逼人。”神木听于劲松几句言语,也知道并不是什么“乡下亲戚”,说道,“说咄咄逼人,这可不敢。曼说我和蒋帮主的交情在这儿,单是小女和贵帮的谭锡白先生已立婚姻之约,不管怎么看,咱们都该是好朋友罢?”这话一出,洪德高手中不稳,半杯酒就泼在地下,于劲松心里更是大骇,他刚刚说的,自己若没听错,便是谭先生和这个神木丰子有婚约了?
神木看二人反应,心里大为得意,笑道,“怎么?这件事谭先生没和诸位提过么?几个月前谭锡白亲自来的日本,与我商定此事。小女这次来,便是特地与她未婚夫完婚的。”洪德高心道,谭先生什么人,怎么会给你们日本人做女婿,再者又有我们蒋帮主在前,必是你在这儿信口开河了,说道,“神木先生这玩笑开得就没意思了,谭先生和我们帮主,已是人所共知的一对,怎么会和别的什么人订婚?”丰子冷笑道,“他之前和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过,我才不在意。但从今往后,他只能是我丈夫。”听了这话,于劲松已回过味儿来,心道这么大的事情,神木绝没有胡说的道理,只是各中缘由,他们也不知道,便不愿此刻再与他多谈,只说,“神木先生,听说杀害老帮主的凶手,您找着了?”神木道,“哦,这原是您二位今日约见我的正题,您不说,我倒忘了。不错,这人眼下是在我手里的。”洪德高窝了一肚子火,只是记着月银的话,再三忍着,问说,“既如此,还望神木先生将凶手还给我兰帮,早日惩处了,好慰老帮主在天之灵。”神木点点头道,“不错,胆敢杀害老帮主的,的确罪大恶极。”于劲松听他敷衍,说道,“神木先生有所不知,这件事一向是洪堂主负责追查的,只是苦于久久没有线索。这次听了这事,特别约您见面,只望您肯赐教一二。”神木道,“您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谭先生受老帮主养育之恩,小女又是谭先生的未婚妻,也就是老帮主女儿一样。我也想过了,什么金银财宝的也没有用处,单是把这凶手拿住,只当是小女的嫁妆,等他们完了婚,一来呢,这凶手交给你们,是报了老帮主的仇,二来呢,谭先生娶了亲,老帮主见了这个义子成家立业,必定也就安慰了。”
这话中的意思已是说的明白至极,便是要谭锡白与这个日本女人完婚,方肯交出凶手。洪德高和于劲松听了,只是无法。于劲松说,“既是这个意思,我们也做不得主,只好带信儿回去。只问神木先生一句,不知道这凶手是什么人?”心里头怕他还要推三阻四,言道“神木先生,还请你念在洪堂主诚心实意的份上儿,这凶手的身份,勿在推脱我们了,不然我们两张老脸,可真是拿不回去了。”神木丰子冷笑道,“于先生真会说话,我父亲一晚上挚诚相待,竟成了推脱了?你们要知道凶手是谁么?我告诉你们,这人名叫康逊,是个苦力。你们的老帮主,就是死在这么一个人的手上的。”
勉强吃完了这段饭,毕竟是不欢而散。两人回去的一路上,各自心里都在忖度,这话见了蒋月银的面,应当怎么说。
到了君子堂,两人一般心思,竟都是徘徊不进。洪德高一咬牙,说道,“舅老爷,咱们跟这儿磨蹭,娘们一样,还不如干脆进去,一五一十说了,有什么办法,大家一起想嘛。”于劲松心里苦笑,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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