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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谣-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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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疯子,那也更加不可理喻了。”石万斤听了,对韩秀姑说道,“都是你害的,我就毙了你,替姑娘偿命。”说着救要开枪打死秀姑。秀姑吓得连连往何光明身后躲。何光明喝道,“你又胡闹什么。月姑娘救了她,我们杀了她,可有意思么?”石万斤泄气道,“我也就是一时生气。可是月姑娘放走了咱们,钱其琛可不是要恨死她了?”何光明叹道,“恨死便恨死吧,咱们救人不成,三天后月姑娘执行死刑,那也一样是死。”石万斤道,“不然咱们再去?”于劲松说,“咱们闹过一场,不说钱其琛,监狱方面也要加强戒备了,再去,也没用了。”众人既知道于劲松这话不错,想他们倾尽全力,仍旧是救人不成,心中均替这仗义无私的月姑娘难过起来。


、死囚

上海市女子监狱遭人劫狱,这件事作为个新闻登上了第二日的报纸。虽然未指名道姓,但林埔元读过之后已经猜到七八分做这件事的人是谁了。自宣判以来这几日,他亦是不停的在与夏书记商量办法,不免再将自首的事提出来,夏书记说,“如今枪上已经有徐金地的指纹,你要说自己是凶手,有什么证据?警察调查了你和月银的关系,更是会认定你在撒谎。”林埔元又说,“倘若咱们去劫狱呢?”夏书记道,“如今军情处的人盯着我们也紧,组织营救意味着把更多人拉入风险之中。”
林埔元那个时候便想着要请光明帮帮忙,但几天打听下来,却依旧不知如何与他们的人联系。
如今在报上读到这则消息,心想光明帮的人出手那可是不谋而合,连忙在字里行间寻找,看看可有说了有犯人逃走的消息,但看来看去,只有一句“歹徒虽未缉拿,但亦幸狱中无人犯走脱”映在眼里。埔元心中一凉,道,他们竟没成功!莫非事到如今,月银是非死不可了?他这几日满面愁容,瑶芝全看在眼里。心中明白埔元哥哥对姐姐始终是牵念,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从小孤孤单单长大,好容易有一个姐姐相亲相爱,可是这么快就要死了。背地里,她的眼泪也不知道掉了多少。最可恨的,是谭先生怎么能在时候弃姐姐不顾?在姐姐宣判的第二天就发声明跟她解除婚约呢?想当初,在锦江饭店请家里人吃饭时,他可是有多殷切。瑶芝一面回忆,一边便是越发不能相信。虽然所有的家人都指责谭先生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可是真相爱的人不该生死与共吗?怎会在这个当口弃姐姐不顾?
这天早上,当她从报上读到,光明帮劫狱失败的时候,心中便打定了主意,要去找一找谭先生,即便不能救人,也要替姐姐问一句,他爱月银,究竟是真是假?
吃过早饭,瑶芝支开了从来形影不离的两个仆人,一个人出门了。
初夏时节的阳光又明媚又灿烂,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放了暑假的学生三五成群的上街,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可想姐姐一般是这个年纪,现在却关在死牢,住的却是又冷又潮湿的地方,可见不着这么好看的太阳,更加没有朋友陪着。
到了谭家,映在眼帘的是爬了爬墙虎的红砖房子,白百叶窗,阳台围着原色的黑铁栅栏,养花鸟。前庭有两株高高大大的银杏树,枝叶伸出墙外。
瑶芝见了这般雅秀景致,心道谭先生既将房子都打点出这样的生趣,绝不会忍让姐姐一个人孤零零赴死的。
谭家下人见她在门口流连,问她是谁,瑶芝也忘了该说姓甚名谁,脱口而出便是“我是蒋月银的妹妹”,那下人一怔,说道,“请您等等。”过一会儿,小方出来。
自从按着谭锡白吩咐等过那则启事以来,小方就一直等着月银家人的质问,不过等了这些日子,却是一个人没有来。他想若不是蒋小姐家人如今为了营救焦头烂额,无暇理会,那便是心中恨得极了,觉得已经没有和他再说什么的必要了。过去这么多日子,突然听说蒋小姐那个身体不好的妹妹来了,倒是有些意外。小方见她一路过来,已经给太阳晒得有些脸红气喘,说道,“吴小姐请进来坐吧。”瑶芝点点头,跟他进来。
小方吩咐人倒茶。瑶芝说,“谭先生呢?”小方道,“谭先生出海去,好些日子了。”瑶芝听闻,不觉委屈,说,“他出海了?那他是真的不要我姐姐了?”小方亦是有些尴尬,说,“吴小姐,我只是个下人,先生和蒋小姐的事,我也不大清楚。”瑶芝摇头说,“我姐姐不是冲动任性的人,能够逆着众人的意思,与谭先生出海去,如果不是感情足了,不会如此的。”小方说,“吴小姐,说起这件事来,您倒有些不知道的。”瑶芝不解。小方说,“当日随先生去天津,原是迫不得已。”接着便将前后如何相救,如何立约之事说了,瑶芝道,“你说他们俩在一起,不过是姐姐答应的条件,那谭先生为何要平白救一个不相识之人,我姐姐又为何领他回来见父母亲呢?方先生说的,也许是实情,一开始也或者是如此;但时日久了,我不信仍旧只有虚情假意。”小方见她说的笃定,一时愕然,他过去只在锦江饭店见过瑶芝一回,初觉不过是沉默寡言,温柔和顺的一个小姑娘,未料到内里果决坚定,甚至犹在月银之上,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瑶芝道,“方先生,你与我说实话,谭先生离开的这样巧,究竟是不是为了救人?”小方此时再要敷衍,也觉得逃不过瑶芝眼睛;待要实说,又碍着谭锡白嘱咐在前,只道,“过几天先生回来了,吴小姐若愿意,就再问他。”瑶芝轻声说,“再过几天,我姐姐就死了。”
月银此刻押在狱中,韩秀姑已经不在,此刻只觉得少了她在耳边絮絮无聊话,狱中的惨淡和死寂便无孔不入的往心里头钻。地上仍旧散乱铺着一些她们练字时候用过的废纸。月银想动手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才一动,脚下便是一阵叮叮当当。原来昨晚回来,狱卒便给她加上了铁链栓着手脚——这本是对付最凶恶的男犯人才用的刑具,但经历昨天一场劫狱,众人心有余悸,也或者有些泄愤的意思,便将这东西加在了月银的身上。她听得这叮叮当当的声音,心道,还有两天这个房间就要空了,秀姑住了七年,自己来了两趟,不知道再往后来的会是什么人——心下叹然道,倒还是不要有人来的好。
之前已经给家人都写过信,爸爸,妈妈,妹妹,谭锡白,埔元,姚家人,舅舅,金地。该写的都已写在信上:瑶芝的妈妈从小没有好好照料过她,自己便对妈妈说让她从今以后当瑶芝的妈妈,好好照顾她,既是为瑶芝,也是希望芝芳从今以后能从失去女儿的痛苦中走出来,算得一举两得。至于吴济民,这些日子开不得口的动情的话,统统在信里说了,想来他知道了已得到女儿彻底的谅解,应该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对埔元说的是,以往他能有始有终,无论为什么追求瑶芝,都希望他能负责到底。另者就是要他注意安全。这些话因为要经狱卒的手传递,月银心想他们的聚会都是秘密的,自己也便没点名道姓,不过埔元看了,应该可以明白。姚家人便是和她自己的家人一样,信上既是谢意也是祝福。舅舅从小最理解她,便是将自己此刻的心境和他说了,望他知道以后不必伤心。告诉徐金地的是对他这些日子的作为实在失望,盼他能改邪归正。眼下月银将这些信在脑中过得一边,心中觉得没有什么漏的了,只是希望那个狱卒不要因为昨晚的劫狱事件埋怨自己,不肯帮自己送信才好。
接着两日,心里头既无希望,便无挂碍,月银只如常的吃睡。
直到临行当日一早,月银见那狱卒给端来的好饭好菜,心笑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断头酒了,这一天之后,世上就要再没蒋月银这个人了。
刚嚼几口,那狱卒又来,说,“蒋月银,你家人来了。”月银心中一喜,放下碗筷,只见吴济民,蒋芝芳两人搀扶而来,芝芳还没见她,只见这牢里头阴暗潮湿,条件恶劣,就已经哭起来了。月银见他们,叫一声爸爸,一声妈妈。吴济民自和女儿相认以来,还是头一次听她开口叫爸爸,喜悦之余,想到这也是最后听女儿如此称呼,不禁留下眼泪,说,“瑶芝和埔元也在外面,不过他们只让进来两个人。”月银说,“我在这里一直很好,告诉他们安心。”芝芳哭道,“什么好,待在这里怎么会好?”月银笑道,“反正也待到头儿了。”芝芳听了,更是大哭,说,“妈妈不让你死。”月银听了,伸手擦擦她妈妈的脸,说,“生死有命,咱们不能逆,你们若要我安心,只记得保重自己。我原没想到你们能来,之前已经写好了遗书准备转交,既你们来了,还是当面说的好。”芝芳哭道,“什么遗书,妈不要,等你回家我们再说。”吴济民自知芝芳心情,劝她,“咱们就听女儿说吧。”
月银点点头,道,“爸爸,过去如何,我从未怪你过。一向不肯开口叫你,只是一时间不适应这称呼,心里倒底和别的女儿一样,盼你健康长寿。只是可惜日后不能在身边尽孝了,反倒麻烦爸爸照顾妈妈。”吴济民看了身边哭成泪人的女人,说,“你放心,我对不住芝芳太多了,必定尽一切好好照顾她。”月银又对她妈妈说,“瑶芝妈妈去的早,瑶芝从小也少一个妈妈疼爱,往后你就把瑶芝当作我,好好疼她,行不行?”芝芳说,“什么叫当作你,从来只有一个你,你才是我的女儿。”月银道,“我最放心不下瑶芝,你不答应,我走也走得不安。”芝芳听她说“走”,只好含泪点头。月银想一想,笑说,“爸妈,看我都说了些什么话。不然就这样,爸爸和妈妈复婚了好不好?你们仨个人,正好又是一家。”
原来这心思吴济民早已存了,这些年来苦求芝芳,蒋芝芳只是不肯,也说不出是面子上不过还是心里仍旧为当年生气。如今在这个境况,听女儿谈笑间说了出来,芝芳只是大哭。月银正色道,“爸妈,就当是我一桩遗愿了,你们复婚吧,好不好?”拉着她妈妈手臂说,“我才明白呢,小时候好些人喜欢妈妈,妈妈也不肯再嫁,原来心里还是有爸爸的。”芝芳已泣不成声,说道,“好,我听你的,从今往后,瑶芝也是我的亲女儿了。”月银点点头说,“还有给别人的话都写在信上了,你们帮我带回去。”
芝芳和济民含泪接过信来,虽有千言万语,这个时候却一句也说不出了。
月银道,“妈妈,你篮子里头带的什么,好香。”芝芳这才想起来,说,“你爱吃的,枣泥桂花糕。”月银笑道,“亏得您带来了,我这两天就想吃这个。”说着从盘中拿起一块点心,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却也掉下眼泪来了。芝芳两个看着女儿如此,也是各自垂泪。
待得月银一块点心吃完,那狱卒说,“两位,时间差不多了。”济民扶着芝芳站起来,芝芳依旧拉着栏杆,不忍得离开。月银这时噗通跪下,磕了三个头说,“爸爸妈妈,就此别过了。”吴济民点点头,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芝芳更是哭得就要背过气去。狱卒连拉带劝,终于将两个人送出了监狱。
爸妈走后,月银再将碗筷端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饭冷了的缘故,嚼在嘴里,始终咽不下去。再过一会儿,那狱卒来收碗碟,看到里头仍旧盛着大半碗饭,自语说,“什么断头酒,总是糟蹋东西,这个时候谁还能吃下去。”月银问她,“现在几点了。”那人说,“还有一个小时,你还需要什么?”月银摇摇头。
接着一个钟头,饶是月银心境豁达,也不免觉得难挨。瞧着一地的纸上,都是韩秀姑练得字,心想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怎么样了?自己入狱一场,倒救了韩秀姑升天,也算一桩好事。想来那何光明为人义气,会好好照管她的。想到何光明这么大动作的救人,不免又想,自入狱以来,谭锡白的消息怎么一点也没有呢?莫非他现在还受着日本人为难吗?还有赵先生,她不肯开口指证,日本人又会怎么对她呢?刚刚爸爸妈妈来,一时间激动,这些话都忘了问了。
这样一生二,二生三,不知不觉,她脑中已经想了好些东西。那狱卒来的时候,月银又拿起妈妈带来的枣泥桂花吃起来了,边吃边想,这个东西这样好吃,往后有机会一定跟妈妈学着做——哎呦,我都要死了,那还有什么机会?自己真是死到临头,还不悔悟,想到这里,不觉笑了起来。那狱卒见她发笑,心道,莫不是这一会儿工夫,就吓傻了吧?可别待会儿又哭又叫,不好押送。赶紧开了门说,“蒋月银,走吧。”
月银见她来啦,说道,“我们就要走了?”那狱卒啐了一口,说,“什么我们?是你,不是我。”月银不觉又是一笑。跟着那狱卒起身从牢狱里出来了。
走出牢房,只见外头天空澄澈,几朵白云悠然飘向西方,心想,可不知道西方是不是真的有个极乐世界,不过即便有,那也要有道者才去得成,如我这样,多半倒是进入轮回,可不知道下一世会投生成个什么?倘若能做一条鱼就好了,在海里头畅快游一辈子,遇上锡白再行船的时候,自己便陪在他船边。
那狱卒看她眼睛看着天空,嘴角微扬,心道这人的确是疯了不错。赶紧跟押送执行死刑的人交接了,赶着月银上车。月银回头说,“这些日子,谢谢你们照顾了。”
两个狱卒一愣,月银已然上了囚车。
一路押在车上,虽看不见,但耳畔渐渐有了喧嚣之声,满耳朵都是软软的上海话。后来人生渐稀,又响起鸟语,月银闻到一股青草香味,知道是来到了郊外——也就是自己的归宿之所了。她问持枪的一人说,“你们打死我后,可是会埋么?”那人说,“我们不管这个,你的尸体交给你家人处理。”月银说,“可麻烦你们两位一件事?我不想我爸爸妈妈看着我的尸身难过,又做些什么法式安葬。你们能不能费心,在这里找一处,挖一个浅坑,将我葬了?”那两人听了这话,心中都是大奇,他们手上行刑过的人那也不少了,哭着喊着的有,一言不发的有,但这样平平淡淡商量自己身后事的,那还是头一次遇见。一个人眼见她年纪极轻,不禁既怜悯又好奇,说,“小姑娘,你犯了什么罪?”月银说,“杀人。”那人看她样子,奇道,“当真?”月银说,“没有。想来你们手上经手的人,冤枉的也不少吧?”那人点点头说,“是不少,不过冤枉的都是一路喊冤,你这样的可没见过。”另一人说,“咱们就帮着小姑娘完成一个心愿,挖一个坑,也不费多少力气。”月银道,“如此多谢你们了。”
下车后,选好树下一处,两个人便先动手挖起来。月银想,自己虽说死了,但滋养此处草木繁盛,又是一桩好事。
正在两人动手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声汽车的鸣笛,将好些鸟都惊飞了。两人心中一惊,赶紧持枪,将月银堵在身后。枪口对着来人方向,不敢松懈。
过一会儿,那车停下,车上一个人的连滚带爬下来,说,“蒋月银呢?”一个行刑者警惕说,“你是谁?”那人说,“法院赦令,杀伊藤的真凶已经被击毙了,让你们放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盖着印的纸张,月银看见上头写的,盖章签字,的确是放人不错。
两人接了赦令,面面相觑,心想,这可是赶上戏台上的戏码儿了:刀下留人啊。不过说来也真险,若不是刚刚咱们在这儿挖土耽误些功夫,这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啦。



、断交

傍晚时分,月银已经返家。又是一次劫后余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月银见这许许多多人围在身旁,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说道,“舅舅呢?”别人听了这话还好,红贞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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