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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翎纪事之御医-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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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楚州郡驻地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之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兵士们互相踩踏,仓皇逃跑,脚步声,哭喊声,连成一片。
在这些杂乱的声音中,墨麒麟仍然静默,他们仍然面无表情,不知疲倦地挥着刀,脚步丝毫不乱地杀戮着。这些声音,这些生命,对他们来说,都毫无价值。
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任务。
在这一片绝望,大多数贺翎兵士已成了俎上鱼肉之时,雁家亲兵已经整队完毕,开始发起反抗。
雁家军从来枕戈待旦的习惯,在以往的战争中,发挥的作用数也数不清,今日只不过是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最先出现的是雁家骑兵,声势浩大地从马厩方向冲向驻地中心。战马也刚被叫醒,一醒来便精神抖擞。雁家的骑兵之中,女兵女将占了绝大多数,但这丝毫没减弱了骑兵的战斗力。在这临危慌乱的情况之下,雁家军仍然有条有理地排出了以柔克刚的流水阵,用水纹一样变化莫测的形状,一点一点隔开墨麒麟的战队编排,像织了一张宽大的渔网,每个墨麒麟骑兵都刚好在网眼中央。
墨麒麟和雁家军,似乎已经形成了宿命一般的交锋,从贺翎和祥麟三百年前一分为二各自开国以来,这两支队伍,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墨麒麟对雁家军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他们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流水阵对他们来说也不是第一次领略。他们只是被阻碍了一下,便再次挥起了刀,仍是有条不紊地砍杀着。
他们自己的生死,和别人的生死一样,全然不必关心。
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雁家军步兵中的兵械营,已经趁着骑兵的掩护,来到了墨麒麟的马下。对付墨麒麟,兵械营也早已轻车熟路,手中带铁链的勾镰一出,连削带绊,带倒铁甲战马,令马上骑兵落地,勾镰反手在颈中一弯,如熟练的农人收割成熟的麦子一般,就能让那首级离开他自己身体。
无论墨麒麟如何改进他们的盔甲,如何武装他们的马蹄和脖颈,雁家军兵械营也能轻易找出他们盔甲中的破绽,用手中奇形怪状的武器,将马蹄削掉,将首级割下。
研究各种兵甲的优势和劣势,本来就是他们兵械营的专长。
墨麒麟武装越甚,行动反而越是不便,沉重的铁甲回转不过身来,灵巧的兵械营刚好是他们最佳的克星。若是平时在战场正面交锋,兵械营未必能顺利突破这片钢铁防线,发挥到最大作用,但是如今流水阵已经将墨麒麟软软困住,如针刺入棉花一般,兵械营再断其根本,就容易得多。
以雁家军对墨麒麟的熟悉程度,她们很快就利用骑兵和兵械营将墨麒麟阻挡在营地中央,不许他们再向后接触到主将营帐和物资仓库。雁家军的步兵,也在此刻站准了他们的位置,战斗力最强的男兵们团团围起主将营帐,最精于防守的女兵牢牢看守住物资仓库,剩下的以平时单位列阵。
偶尔在流水阵中走漏一两个墨麒麟骑兵,雁家步兵也能随机应变,在小队长指挥下,迅速列阵分工,将其以最快速度围剿,保护着后方未被侵害的兵帐。
在雁家军有条不紊的防守中,忠肃公帐下的亲卫队也加入了战斗,紧接着,后方未被侵扰的营帐中,贺翎士兵们一小队一小队地迅速集合起来,跟随战鼓和号声的指引,变成了一个大队,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如江流汇聚成海,逐渐变守为攻。
墨麒麟毕竟也是凡人之躯,一时受阻,也有伤亡,但他们最令人闻风丧胆之处,就是他们如同铁人,竟然像没有痛感,没有恐惧,就算被杀伤至最后一人,也会砍杀对方,一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除非,像现在这样。
空中又是尖锐的哨音,这次的响箭是蓝色的,紧接着,又一支绿色的。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一群黑衣人,从头到脚一身夜行衣,他们双手不停地发射着暗器,贺翎军前排的雁家骑兵纷纷中招,有的人受了伤,有的马被击毙。趁着贺翎阵中的一阵骚动,那些夜行黑衣人便护着墨麒麟,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云层开始变得稀薄,天光透了进来,东方出现一抹淡紫色。
这是个普通的清晨,但是夜间一场恶战,让这清晨变得哀伤起来。
土地上一块黄一块红,尘沙的气味混杂了血腥。女性新兵们抿着嘴唇,沉默地将帐篷拆解,脚下堆着大片大片的油布,油布上全是褐色的血迹。男性新兵,正在三两个一组,收敛着逝者残缺的肢体。贺翎的伤兵们已经来不及抬进医帐,女军医们穿梭在刚搭起的伤员大帐中,忙碌地为伤病处理伤口。
伤员帐帘子突然被雁琪一把甩了开来:“小双!”
小双抬起头来,见是雁琪,急忙吩咐了身边的军医几句,小心翼翼地绕过伤员们,跑向帐外:“琪姐,怎么了?”
雁琪身后跟着雁晴,两人都是一脸严峻,齐声开口道:“松长信不见了!”
“什么!我要告诉小易——不好!”小双脸色惨白,“小易!从今天早上就没见小易!”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6 章

晚上,在红色响箭划破天空的时候,逸飞已经从梦中惊醒。
他听到了马蹄声过于沉重,心中就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急忙从枕下取出皮甲穿在身上,一手紧握住匕首,正想掀开帐帘逃跑,却嗅到了空气中血的味道。
他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在帐中寻找藏匿的地方,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人已经落在身前。那人身上的气息很特别,带着血和铁的味道,似乎是刚从杀戮场来到自己面前,整个人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古旧宝刀,不知道已经砍过多少头颅,吸取了多少战魂。那种气息威慑之下,逸飞愣愣地无法移动一步,连呼救都已经忘记。
他只记得,那人好快的身手,一闪而过,自己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黑衣人扛起逸飞的身躯,身子又是一闪,便隐没了。
此时此刻,苑杰帐中,一片凌乱。
唐云站在帐帘出口处,阻挡着苑杰的退路。苑杰肩膀在救雁晴之时的箭伤刚愈合,又添了新伤,淋淋漓漓地滴着血,头发披散凌乱,嘴角带着血迹,手中佩剑已经折断。
“唐云,你不是我们自己人。”苑杰咬着牙恨恨地道。
唐云冷笑一声:“听说你还是贺翎女帝的御夫君,就这点心窍,果然好骗。”
苑杰丢掉手中断刃,两脚分踏,就要继续扑上去,唐云冷笑道:“我这剑有多快,刚才你也看到了,若你身子挨上一下,连骨头都会削折了,我看你还是省些气力,乖乖受缚的好。”
苑杰轻轻哼了声,不惧危险扑了上去,一掌拍出直指唐云肩头。唐云向后一闪,抬手用剑向斜上方削去。没想这掌看似雷霆,其实是虚招,苑杰身到唐云身前,已经将身一坠,沉了下去,一手撑地,旋腰出腿,绊唐云下盘。唐云兵器虽利,临敌经验却不丰富,此刻苑杰变招,他万万没想到,毫无准备被绊倒在地。苑杰脚在地上一踏,借力勾紧了唐云的腿弯,令他结结实实趴在了地上!
唐云摔得狼狈,运力在肘,趁苑杰想要压住自己之时,狠命向后一撞。苑杰刚才受了内伤,无法抵挡这一下,仰天要倒,手在地上一按,又是一脚扫过。唐云再次跌倒,剑已脱手。苑杰怎可放过机会,一脚踩住他手腕阻止他抓剑,另一脚刚抬起要踩他另一手腕。唐云屈腿上蹬,迫使苑杰跳开。
唐云见两人拉开距离,一弯腰抓起地上剑,狠声骂道:“废你一只狗爪子!”扑上去便要劈,只听“叮”地一声,手腕一痛,竟然抓不住兵器,长剑又落了地。
细小暗器破空之声嗤嗤几响,唐云重要穴道已经受创,手脚无力软倒在地,一根手指头也动不得。见此发展,苑杰不由得也是一愣,只听帐外一个低沉的女声道:“拿住他,跟我走。”
苑杰来不及调息,只能在怀里摸出一颗大还丹嚼碎吞下,扛起唐云,飞身出帐。
出得帐来,看不见那女子,只听刚才那种暗器破空之声,轻轻打在地面。四面喧哗,绝望惨呼之声连成一片,苑杰击中了精神,耳中只有那“嗤”、“嗤”细小的声音,只顾着跟着那方向跑去,竟然不知何时出了营。
金戈之声,隐隐抛在脑后,正处在下风口,隐隐地可以嗅到随风而来的血腥味道。苑杰又恨自己轻信,也不知那女子是友是敌,竟然就这么跟来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返身回营,那女子的声音在前边传来:“走!”
这一声,竟然有莫大的牵引力,苑杰一抬头,看见前方一个模糊的人影,背上似乎也扛着什么东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毫不犹豫将唐云扛好,大步流星地向前方,追赶着那女子的方向。
事后回想起来,在那一瞬间,他心中突然就跳了一下,只觉得必须听从,根本像是着了魔一样。也许是他自己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也许是那女子真的有号召他人听命之能,他也不清楚。
在苑杰冲出营帐的时候,雁家军正在整装围困住墨麒麟骑兵,战况还不明了。大家忙乱起来,都忘记了这一位郎官,以至于到第二天一早,才发觉苑杰失踪的事实。
疾奔了一阵,那女子口中呼哨,前方奔出两匹骏马,身长体健,肌腱紧实,四蹄踏着地面笃笃之声清脆有力,苑杰一见之下,双眼似乎黏在了马身上,心跟了马蹄的节奏狂跳。宫中的御马都比不上这等良驹,他之前只见到主帅级别的将领骑过,心里从小就痒痒,莫非今日终于梦想成真?
女子将肩上扛着的物事放在马鞍上,足尖一点,飞身上马,这一下轻盈灵巧,如一只黑色的凤蝶一般,说不出的好看。只是在坐上马背之时,女子微微弓起了背,身形一顿,如行云遭阻,流水成冰,硬生生将动作截断,转头望着苑杰。
苑杰急忙学样,将唐云放在马鞍,认镫上马。那女子上马身姿,定是习惯了的,苑杰自惭不如,骑上马之后就抖了抖缰绳,跟着那女子,两骑绝尘,奔向凤凰郡外的玉带山脉。
不知跑了多久,肩上的伤口凝固了血迹,也许是疼痛习惯了,也许是凉风吹过,竟然也不如刚才那么痛。那马竟然跑得又快又稳,坐在马背上并没有过多颠簸,夜风拂面,苑杰只觉得一阵阵爽快,胸臆大开。
马儿跑进山中,在山路上减缓了速度行进着。两人都没有点火折,苑杰在黑暗中只能看到周围景色模模糊糊的轮廓,那马儿却似能夜视一样,走得步步稳妥,心中大为奇怪。又不知走了多少路,天光刚蒙蒙亮,只见到四周树木葱葱,流水潺潺,一片生机。这等景貌,和远处漠漠荒原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世界。
这山中景物再美,苑杰此刻心中堆满了疑问,也是无意赏玩,等到了一片荆棘丛生的地方,骏马停止了脚步。他见前方黑衣的女子下马,也跟着直起身子要下马,女子语调平淡道:“你不会走,别下来。”苑杰只得坐着。
那女子下马之后,马背上还驮着一人。她上前轻轻一扯马缰,带着马走进了那荆棘怪石堆。
苑杰眼看马安静地向前走去,心中有些害怕,这哪还有路?这荆棘藤蔓乱石之中,隐隐透着古怪。连人带马,直接撞到荆棘丛中,似乎不好吧?
马蹄丝毫不滞碍向前行进,苑杰一转念的功夫,就发现身已在其间,口中轻轻“咦”了一声。这里周遭虽然全是荆棘树木,怪石泥潭,山壁溪流等自然形成的物事,可这个布局他很熟悉,这是《雁阵》中最后一章中所记载的“迷阵”,其中暗含方位和五行变化,比兵阵更难布置,算是对阵法学到炉火纯青之人才能掌握的技巧。
苑杰的缺点就是勇猛有余,冷静不足,虽然大致有迷阵之章的印象,但若让他来布迷阵,依样画葫芦还能做,要做出变化万方,诡谲莫测的效果,他想都不能想。凭苑杰对《雁阵》的熟悉程度,现在置身阵中,也只能明白一二分,若现在那女子消失,两马停在当地,他连五步都走不出。
最绝妙的是,现在这个迷阵,只是利用原本山中的景物稍加改动,便变得如此巧夺天工,又省事,又好用,布此阵之人心思细巧,功力扎实,自是不必说。把一本《雁阵》吃透到这样的地步,现今天下,也只有昭烈将军本人才做得到。
这么说,昭烈将军人虽不在营,却知道我们的事情,而且,我似乎就要见到他了!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苑杰心血一阵澎湃翻涌,牵动内伤,喉口一阵腥甜,一口淤血就要呕出。可若是随意吐血在地,不是破坏了这么完美的阵法吗?苑杰转瞬之间心思一动,团起衣服下摆,双手掬紧,一口血呕在布团之内,随即洇开来,一滴也未流出。
走在前边的女子转头看了他一眼。苑杰小心翼翼地放开团着的衣角,只顾着看血有没有全都被衣服吸干,却丝毫不顾自己样子有多狼狈,一边擦着嘴角血迹,一边对她笑。那女子嘴角一翘,便转回了头。
苑杰看着她刚才转头看着自己,脚下还是缓缓前行,似乎这阵法对她来说就像吃饭睡觉那样自然,以致返璞归真,心中涌上奇特的感觉,便试探地道:“昭烈……将军?”
那女子对他的发现丝毫不意外,仍是闲庭信步一般,在阵中穿行,这次连头也没回,随意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这下,反而是苑杰不可置信了,又试探地道:“你真的是?昭烈……雁将军?”
“宜瑶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们受到伤害。”那女子这次竟然叹了口气,“我来晚了,你还是受伤了。”
苑杰暗暗吞了下口水,全贺翎敢直呼君懿名讳的,除了云皇以外,这位是第一人。下臣之流提到皇上时,无不小心翼翼地叫上一声懿皇;就连忠肃公一朝极尊之位,这么高的辈分,也只能称呼“君懿”这个皇族中人人可挂在嘴边的封号,最多加了个“小”字,已经是几近狂妄的表达了;昭烈将军这个“宜瑶”轻松自若就脱口而出,若不是她连君臣礼法都视作无物这么洒脱,便是君懿喜欢她这么叫,连该有的称呼都没有纠正过。
苑杰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君懿发间沾染着前线的味道。当时他未曾在意,现在想想,既然味道都沾染到了发间,那两人必定挨得足够近,近到额头相抵,身躯相贴,才能让那味道嵌进了青丝,久久不散。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君懿似乎明确说过,她最喜欢的感情,莫过于信任;她最喜欢的人,莫过于不遮不掩的真性情之人。当时自己还欢喜无限,以为自己是独一份,现在看看,雁将军才是君懿最亲密的知交啊。
可是,这样是不是太真了一些?
想到她口中的“你们”,应该是自己和逸飞,苑杰这才惊觉,既然刚才雁将军说“不能让你们受伤”,又说“你还是受伤了”,这说明她知道逸飞的下落。
真是难为苑杰,和其他人说话,哪还用他想这么多,雁骓似乎不喜言谈,说话也太过简洁,苑杰才绞尽脑汁,一个字一个字地榨着,直到这句话再也没有别的隐语出现,才放过了自己有些发痛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7 章

想到逸飞,苑杰心中关切溢于言表,张口道:“雁将军,逸飞他……”
雁骓这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她马背上的人脸捏在掌中,手腕一转,那脸庞随着她手劲转了一下,正是逸飞沉睡的容颜。
苑杰眼看着逸飞的脖颈,已经被雁骓这随手一扭,扭到了一个近似诡异的角度,再扭下去,只怕他醒来要闹落枕,慌忙摇手道:“我知道了,知道了,您快放开他。”
雁骓松了手,微微一弯腰,带着两匹马走进了一个山峡。逸飞脑袋没了雁骓手的支撑,仍然松松地在马背上垂了下来。
苑杰咬着嘴唇心想:若是悦王看见了自己如珠如宝的侍君,此刻像沙袋一样被扔在马背上晃荡,会有什么感想?若是我提醒一下不能这么对待逸飞,我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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