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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翎纪事之御医-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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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懿却一惊疑,低声斥道:“母皇春秋正盛,自无禅位之虑,你怎敢在这时节乱说?”
玉杰正色道:“只因现在,太女已恢复康健,必可顺利继承大统;又因今日,阋墙之祸消弭殆尽,太女又得助力,岂不是双喜?”
君懿听此言,略略回想,当时沉疴日久,往往依赖华铭治疗,但昏沉之间也曾有感,到了后期将近痊愈的时节,就没再见过华铭,也再没用过那套宁神的针灸,甚至连常吃的药都未曾吃过,其中自然有文章。
她也向来知道,宫中女子之间的权势之争,手段高超,杀人无形,自己想想,也怀疑是曾经这么信任的医官,却下了这么样的毒手,只是未向玉杰求证罢了。虽然每当想起,便切齿深恨,但君懿恨的是直接施行者背后操控的那只手,华铭这样的棋子,不值得过多挂心。
今日玉杰主动提起,想必就是说,那背后操控之人败北于母皇之手。猜了大概之后,心中也有准备,面上缓和地道:“你必有所得,才来说这话,且详说。”
玉杰见她原谅,心中一阵欢喜。自他主理太女郎官们的事务以来,无论是自己家族之内,还是朝堂之上其他世家,还是后宫郎官之间,人人都以他为立后的第一人选,待到太女登基,自己一国之后的金交椅是坐定了。面上带着喜气道:“今日,善王来宫里,向皇上讨了郑太医,带了出去。”
君懿想了许多可能,从未想到这位从不面见母皇的善王身上,也大有意外:“善王怎么讨得郑太医而去的?”
玉杰笑道:“这其中寥寥几句,事情太多,我只得慢慢说给太女听。”
君懿活动一下肩膀,点了点头,玉杰道:“善王是京城八王之中,血统最近于皇上的亲王,个中原因,咱们都心照不宣。今日善王进门,先以皇家常礼相见,叙姐妹之义,并无十分庄重,却显然是提醒皇上,她力量之巨大,羽翼之丰,就连皇上也已动她不得,自不臣服。坐下之后,便说身染小恙,除了郑太医,别人不能治。这是示威呢!再说郑太医的身份,皇上自然知道;善王之心,皇上也向来明白几分。现在挑明了郑太医是善王的人,就算皇上不交给她,她也不动筋骨,反是皇上留着不好处置。”
君懿略点了点头,看他欢欢喜喜诉说一场大祸在云淡风轻之中消弭,插口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郑太医的身份,善王却提前来挑明,这是放弃了?”
玉杰笑道:“咱们皇上英明决断,一瞬间便应了,只是心中应该有些许不满吧,毕竟以皇上之耳目,还不知这样的秘密,竟要等事主自己来说。若是太女将来……嘻嘻,太女你这脾气最不愿怀疑别人的,到时就让玉儿主事,一定大事小事都不瞒着您的。”
君懿闻他这句无心之言,心中反而一跳,看着他微笑的脸,颇有些不是滋味,道:“你先别说我,且说善王和母皇又谈了什么。”
玉杰神采飞扬,笑道:“是。这便说。皇上用不在乎这一个医官之语,也向善王示了威,要她适可而止。善王便行了君臣之礼,口称了万岁,并祝皇上福泽,太女金安,自然是愿站在皇上这边,不再另辟门户,并支持太女登基,所以玉儿刚才说,恭喜太女稳坐江山。太女,你若登了九五之位,我们做郎官的也跟着得了福庇,真是皆大欢喜。”
君懿心中不快,面色却不愿显露,扬了扬双眉:“哦?善王多年夙愿,一朝抛却,可有说原因?”
玉杰笑道:“说了。善王拿重阳共叙天伦来说,挑明是为了在宫中的善王子和其他家人的安宁,也顾念着与皇上的亲近,虽然臣服,却是有敬而无畏的。这敬贤尊长,却有别一层意思:皇家一脉,她既然已以君臣之礼相待,皇上便也不能主动去动她,只能吃了个闷亏。所以皇上以赐酒之事相压,又以赐酒之事相抚,自是在说,荣辱一瞬,希望善王可以长留亲情,与皇上共事。两人心照不宣,但皇上是等善王说出了才知,自然心情郁结,今日竟有了怒意,我去的时候,碎了好几件器物呢,连平时最喜欢的那方砚台也砸了。太女将来君临,恐怕也是和云皇差不多的脾气,您……”
君懿截断他话头,语气清冷地道:“睡下吧,本宫知道了。”
玉杰微微一愣,不明就里。但既然她突然说要歇息,当然不可违命,躺下之后,便将修长手指轻轻拂过她的手背。谁料她竟抽回手,翻身向内,不发一语。
平治三十一年,三月。
朱雀禁宫,上书房之内,君懿搁下朱笔,捧起茶盏,望着雪瑶。
“我说雪瑶,我这边秘方灵药给了你这许多,怎么这样久了,你这边怎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君懿眼光瞟着雪瑶的下腹,言语中颇有不满之色。
雪瑶没好气地道:“催什么?太女你也没有生出凤凰崽来,倒把御赐的这些玩意转给我了。实话说吧,我家正君倒是渐渐恢复了交往,送了调理的方子,大解我心痛之疾,却来函告知我清心静养,服药期间不可受孕。我本想这倒好了,暂无子嗣之忧,便正好散散心,可现今白日在宫中陪你这么久,晚间回家,家里侧君竟然一直推说身子不利,明摆着不愿亲近,莫说床帏,连碰都碰不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各家伎倌魁首打发人来请了多少次,我却觉得没了兴味,一一推了。姐姐倒是看看,一个二个地这么来,哪能有什么动静?”
君懿自小看戏便偏爱些内院起火的故事,此刻看雪瑶家中情形,再也忍不得,掩口笑出声来,笑了一阵才道:“你啊你,你到底是如何勾得住那么多人心的?自家里这两个较劲,你却夹在中间受屈,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么?哎哟,我真不该提点你这个,眼看京城出名的薄幸娘子,却连自己家中两个侍君也治不了,这可是要转性儿了!哈哈哈!”说完又笑,毫不留情。
雪瑶面上挂不住,赌气哼了一声:“谁像姐姐你啊,放着一个月轮值到底不重样的郎官们,却自己不乐意。”
君懿止了笑,正色道:“其实,也并非是不愿亲近,只是觉得后宫之中郎官们,对我之情,并不似妻夫,才索然无味。”
雪瑶见她改了语气,默然聆听。君懿便将灵竹早已请旨脱离后宫轮值,自闭于藏书楼攻读之事,玉杰从云皇几句之间就看出心机之事,向雪瑶娓娓道来。其中重大秘密都未曾提起。说毕了叹道:“你说我是不是疑心太重?我竟一直觉得灵竹避开宫闱之争,是受了权家指使在拿腔作调,又觉得玉儿虽关心于我,但更想要的却是公孙家期盼的皇后之位。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的,并不是我所想的,以我之能,竟也觉得无力应对。我是不是变得太会猜疑?”
雪瑶轻轻笑了笑,握住她手,安慰地攥了攥,道:“姐姐如此思想,真不愧是就要登基的皇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三十一年的“平治”天下,终于宣告要换一个主人。
平治三十二年秋,八月十九日,诸事大宜,百无禁忌。
新皇登基之礼,在朱雀禁宫之内举行。
经过了三十一年的平和,此时的贺翎并不算太平。北方边关的邻国宿敌祥麟,屯重兵于边界,双方剑拔弩张之势,已有数年。据百姓传言,边陲凤凰郡与祥麟大军几度交兵,竟至被占,人心不安。朝内也势力暗涌,各家利益冲突使得人心叵测。
这年轻的翎皇在富贵平和中长大,是否有治理这纷乱江山的能力,是否能带给百姓安定和富裕,是否能统领这些利益不同的集团,向着同一方向走下去?
归根结底,这么年轻的皇帝,是否可以让整个国家完全信任她?
质疑有之,猜忌有之,鄙弃有之,拥护有之,终于到了八月十九日,君懿正式入主贺翎的日子。
清晨,一百零八坊大门已经打开,整个朱雀皇城的内城清扫已毕,青石板的马路上,没有一片落叶。薄雾微微散去之时,朝门进入五里,到达天极殿,沿途铺地汉白玉已被香水洗遍。
卯时,七品以上文武官员全员齐备,朝服齐整,立于朝门待命。数千铁衣宫卫,皆是宫卫之中精心挑选出的高手,将这队伍镶了一层玄铁边缘,密不透风。
辰时,朝门开启,礼炮鸣过九响,君懿莲足稳踏,从十人高的朱红金扣大门中出现。身穿明黄朝服,身披朱红绣带,头戴黄金镂雕花冠,面敷重妆,身上闪耀着太阳的光辉,面容庄严肃穆,双手交在身前,步步稳定,走过朱雀禁宫正中大道,头上花冠垂下的流苏,在这稳定步伐之下,几乎毫无颤动。
在这个时刻,每一位登基的新皇都无一例外,作为凤凰化身,涅盘重生的朱雀,降临人间的神祗,理应受到贺翎上下臣民的叩拜。君懿走在百官面前,轻轻旋身,双手伸展,百官跪拜参见,各色朝服俯身伏地,目光到处,无不显得流光溢彩。
君懿道一声平身,便有内侍层层传令,百官在这璀璨的阳光中,带着崇敬,跟随新皇,一步步走向天极殿之下。
翎皇半云站在八十一级白玉阶之上,俯视着整个朝堂,面上带着百官熟悉的微笑。
君懿踏上第一级台阶,百官再次跪拜,传令官令下有先后,一排排朝服高低的起伏,像一片宽阔的彩虹。
君懿踏上八十一级台阶后,揭衣跪在母亲面前。陈半云亲手为女儿摘下花冠,戴上凤冠,为女儿点燃凤凰灯彩。那凤凰在火中烧去纸衣,露出赤金的形象,半云扶君懿起身,在耳边轻轻留下了君懿听到最安稳的一句:“娘一直在。”
君懿抬头,母亲眼角的细纹仍然弯起鱼尾的曲线,那双笑眼,三十年来,看穿了整个江山。母女二人眼光交汇,已不是寻常亲情,皇家背负的传承之感,比民间尤甚千百倍。
君懿一时百感交集,但也没有细细感受的时间。她定一定神,恢复庄严神色,转向殿前,再一抬手,满宫呼“万岁”之声,如山如海,直震云霄。
由于新皇继承大统,大封大赦也持续了一段时日。
半云称太上皇,但因时年正盛,贺翎如双日当空之局势,君臣之间便以“云皇”、“懿皇”之称,区别太上皇和新皇。
从前后宫之中郎官,尽加封太郎官,新皇原先的太女郎官,也尽数晋级。
令人意外的是,本应是皇后人选的公孙玉杰,仅受封为二品御君之首的鹊御君,权灵竹久未承宠,竟受封御君之末的鹄御君。虽说只是二品之末,但毕竟是御君高位,在后宫之中颇受争议了一阵。
朝堂之上,悦王泓萱禅位,雪瑶继承悦王衣钵,成为平辈之中第二位晋级的王储。悦王泓萱受封悦国公,乐得清闲,带上侍君和侧君们便南下游玩去了。朝堂之上,悦王雪瑶得了悦公泓萱的公务,又兼得懿皇授以辅政之权。这样一来,悦王府当属朝野上下炙手可热的最强新贵。
因悦王正君未进门,当家侧君雨泽从此声名鹊起,登门拜访之宾络绎不绝,人人奉承不迭,风光丝毫不输于别家王府正君。雨泽是个爱在人前现本事的,既然大伙期望高了,便施展开来一身所学,当家主事,管账经营,迎来送往,偌大一个悦王府竟然在他手中运转自如。
秋雨阵阵,天气渐凉,逸飞换上秋令枣红服色,更衬得皮肤白皙,脸色清透。
清晨踏着夜雨浇湿的地面,呼吸着微凉的湿润空气,袖中是呈与新皇所住未央宫的安神药,路过太液池,驻足流连。
那水中鱼儿还一口口吻着荷叶的残枝,却不知水面上已是秋色凋零。太阳初升,在那高高的望星楼角上红彤彤地发热,氤氲的水气正在慢慢减退,目中所见,近处清晰,远处朦胧,逸飞扶栏远眺,不愿离开。
“小医官,你也爱此时景色?”身后一个女音响起。
逸飞品级低,所以回身之前,先垂下头颈,不与来人对视。刚转身,便看见明黄色衣角,上有精致绣边,那图案是层层火海,便明白了三五分,心突突地跳动起来,偷眼向上看到膝下,那五岔七彩凤凰尾,似乎刚从火中沐浴而出,鲜红如那朝阳。逸飞再不敢抬头,伏地而跪:“吾皇万岁。”
“赐你平身,回朕的话。”语音冷冷地,威严的命令却令人说不出地舒服。
逸飞起身,袖手垂头。
“此处并无外人,抬起头来吧。”
逸飞这才慢慢将头抬起,不敢正眼瞧君懿,意外地发现君懿没有带任何随从。
“你便是他们口中传说的男医官?”君懿上下打量逸飞,“在咱们这种境地中,做点不同世俗的事情,也太难了些。你要坚持下去。”
“多谢圣上。”
君懿严肃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小医官倒是清闲,早晨可临池观日出,朕如今没这功夫了。”
“回皇上,微臣只是送药路过此地,略一玩景,便被皇上明察,甚是愧疚。”
“先莫走,陪朕等一个人。”
逸飞只好袖手作陪,心中暗想,她病体未愈之时,可不曾感到她有这样的气势,如今只是站在身边,便令人局促了起来呢。
太阳渐渐开始发白,光芒晃眼不能看的时候,逸飞感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
抬头看时,看见一中性打扮的人物,站在那边不远处的树丛边,不知从何而来的。逸飞想要看个仔细,但这人好神奇,能令人看得到,却好像完全隐没了身形,虽说就在不远处,却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连是男是女都无法判断。只能大约看到,此人装扮松散,随意盘起发髻,随意包了个青布头巾,并未戴冠。垂下的青色发带,随着微风飘来飘去。这幅模样,哪里像是在皇宫之内,分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在自家庭院散步一般。
逸飞想要再多看,突然觉得鼻尖一酸,闻到一股铁锈的味道。不,不是铁锈,那是血的味道,杀气的味道。这人身上散发的莫名的杀气,浓重地传过了很远的距离,笼罩着整个树丛,令人不寒而栗。
逸飞忍不住有点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狠下心把右手伸出,重重掐住自己左手的合谷穴,打了个激灵,方轻松不少。
眼睛一眨之间,那树丛边,哪还有人?
刚才那人在时,仿佛一直都在这里,现在不在这,仿佛从来没有停留过。
这是人是鬼?能给人这样深刻的印象,却又让人怀疑这印象是幻觉。这人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充满着矛盾,这些矛盾却带来致命的吸引力。逸飞不由得望着树丛方向呆住了。
君懿在这时突然转过身来笑道:“逸飞,你仍不愿意在宫中表露身份么?竟然能这样沉得住气来。”
逸飞见君懿一口叫破身份,也颇感意外,忙低了头拱手:“微臣听皇上的。”
君懿笑道:“咱们自家血亲,万勿拘礼,只是雪瑶从来不多说你,今日可算是见着了,想与你多说几句。”
逸飞面上微红,回道:“谢皇上。臣身份何足挂齿,悦王不愿提起,也是自然。”
“你本是我自家胞亲,皇室嫡系,又与悦王完婚在即,将来封诰之后,更是高居一品郎君之位,这若再不足挂齿,那朕都觉得自己的地位降低啦。”君懿神色轻松,“皇弟若有它事,便先忙去吧,不必陪朕了。今晚戌时来未央宫,朕好好和你说说话。”
逸飞面露疑色:“可是……皇上等之人到了吗?”
君懿不答,却反问:“逸飞刚才可看到鸿雁飞过去了?”
逸飞见这话来的蹊跷,左思右想,不敢回答,依旧笼手低头,不做声。
君懿轻松一笑道:“朕先走了,逸飞莫忘了今晚之约。”
君懿转身就走,走过树丛之时,青影再度一闪,逸飞看到那神秘的人,在君懿身边,无声无息地,和君懿一起转了个弯,消失在视线中。
逸飞叹了口气,今日之奇遇还是其次,君懿的约见,让他预见到自己又要站在谣言的风口浪尖,心中更是惆怅起来。
宫廷之内,耳目纷杂,规矩繁冗,该见皇上的人才能见。逸飞出身皇家,对这些自是耳熟能详。自思现在区区初等医官,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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