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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落尽-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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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纳兰琪急忙赶到纳兰释天住的院子,大步流星地跨进屋。只见纳兰释天拉长了一张脸,背着手横着眉站在门后,沁儿呆呆地坐在床上哭,敏儿正麻利地收拾着行囊。纳兰琪急道:“释天,你想去哪里?”纳兰释天头也不抬,冷冷地答道:“去一个没有阴谋没有谎言的地方!”纳兰琪一时语塞,顿了一下,怒道:“你身为纳兰家的长子,不继承祖宗的家业,承担将纳兰家发扬光大的责任,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就赌气出走,你还算是个男人吗?”纳兰释天闻言笑了,继而大笑了数声,道:“那么请问,我怎样才算是个男人?留下来,任你们欺骗,摆布,你们要我娶谁我就娶谁,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老老实实地做你们手里的木偶,傀儡,那样我就不辱家门,光宗耀祖了是不是?别恶心人了!我今天才看清,原来你是这等虚伪狡诈之人,我真不明白,当初额娘怎么会看上你!”
“啪!”话音未落,重重地一个耳刮子甩了上来。纳兰释天没有躲闪,冷冷地笑了两声。这时,敏儿收拾完了箱子,拎着箱子走到纳兰释天跟前,道:“少爷,您要保重啊!”纳兰释天接过箱子就往门外走去,纳兰琪急喊:“你要是走出这个门,就再也不是纳兰家的子孙,再也不要回来!”纳兰释天充耳不闻,提着箱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纳兰琪顿时气得胸闷气喘,手捂胸口,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话分两头。婚礼后两天的清晨,离天津火车站不远的一家旅馆里,苏子迷迷糊糊地醒来了。睁开眼睛,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之沂却不见了。心下一惊,立刻翻身坐起,一眼看见窗边的椅子上坐着个男人,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你醒了?”那男人闻声站起,转过身来,柔声问道。苏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相信地甩了甩头,迟疑地开口:“纳兰家二少爷?”纳兰佑天笑着走到床边,道:“叫我佑天!”苏子的脑子有点糊了,本来她与之沂说好一起去杭州白家,去之沂的姥姥家,而从北京出发的第一站便是天津。为了养好精神继续上路,她们住进了这家旅馆,怎么一觉醒来之沂不见了,却看见了纳兰佑天?莫非这是梦?“小姐呢?小姐怎么不见了?她去了哪里?”苏子急急地问道。纳兰佑天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昨天我收到三小姐发的电报,要我速来天津见你,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苏子大骇,难道之沂丢下她,一个人走了?她立刻掀被下床,胡乱穿上衣服,便要去找之沂。纳兰佑天急忙拦住,道:“你别急,桌上有一封信,定是她写给你的,你先拆开看看,信里写着她的去向也说不定。”苏子闻言往桌上望去,见桌上真有一封信,大喜,立刻拿来拆开,薄薄的一张纸,与一张支票放在一起,叠得规规整整。信中写道:“沁苏吾姊:妹孑然一身,无欲无畏,唯姊之事,牵肠挂肚。回想当日,闺阁密语,诺以夫君,至今未现,妹心不安。佑天之事,妹已悉知。托之以情,成人之美,汝当自珍。妹已南下,不必牵念。钱财微薄,聊充嫁资。沂。”苏子打开支票一看,居然是五百大洋,原来之沂拿出了自己多年的积蓄,变卖了所有的首饰,自己只拿了少许路费,剩下的合成一张支票,留给苏子当嫁妆。苏子顿时泄气地坐在椅子上大哭。纳兰佑天接过信扫了一遍,工整的蝇头小楷,练达的字句,慷慨的赠金,这份气度确是袁三小姐才有的。看着苏子悲伤的样子,也忍不住唏嘘了一番。“她走了,她真的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她怎么能这样?我们说好一起去杭州,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她怎么能不声不响地就这样走了?”苏子哭道。纳兰佑天轻抚其背,道:“她是不想耽误你一辈子,不愿意你一辈子都当她的丫环。”“可是我愿意,我真的愿意一辈子都伺候她!”苏子道,“不行,我要找她回来。她一个孤身女子,从小在大宅院里长大,哪里知道外面的凶险?她又体弱,身边没个人照料是万万 不行的。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纳兰佑天没有阻止,顺从地点头。苏子道:“你不必陪我,我自己去!”“唉,你呀!”纳兰佑天轻叹了口气,“你放不下她,难道我就能放得下你吗?十四岁那年,你已消失过一次了,我痛不欲生,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再消失一次的,更何况是在我的眼前。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感情,我都一如既往地执着。往后,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你不喜欢的,我就改;你不愿意,我就不逼你。不管做丈夫也好,做朋友也好,做下人奴才也好,只要让我在你身边,好吗?”一席话说得苏子心都醉了,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纳兰佑天,在他如水般温柔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定。也许,这就是老天对她的补偿。夺走了她的家人,她的地位,她的尊严,却还了她一个情同姐妹的主子,还了她一个情深意重的夫君。上苍对她还是宠爱的啊!苏子含泪微笑,轻靠在纳兰佑天的怀抱里。
戌
一那日调包事件之后,纳兰、袁两府里自是闹得人仰马翻,极不平静。恰又赶上袁家二老爷去世,多少事情累在一起,直急得大太太也支持不住,病倒了。二太太得知调包失败,又加上二老爷病逝,一下子急得她卧床不起。袁家大少爷袁之涉挑梁承办丧事,大少奶奶、大太太的丫环杏子从旁协助。看着袁家人员凋零,连办一场丧事都寻不得几个靠得住的人;银库空虚,处处捉襟见肘,外头还四处欠着债,大太太心里的悲凉真是无法诉说。她素性要强,从不肯服软认怂,她兢兢业业地操持着袁家的家业,甚至不惜诬陷无辜,动用私刑,活埋调包,颠倒黑白,实在可谓是不择手段。她为的只是袁家的兴旺,袁家的名声,袁家的地位。可是为什么她做了这么多,袁家不但没有起色,反而一天天地走着下坡路?大太太想不通:难道袁氏真的要毁在自己的手里?她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袁家,到头来一事无成不算,还落得一身骂名,想想真是没意思!大太太卧在病榻上,不时地老泪纵横。江河日下,万里黄河不沂流啊!或许北京城的老百姓说得对,袁家辉煌了上百年,是时候气数该尽了。最顶峰的时代过去了,剩下的就只有下坡路可走了。早知如此,她又何必争强斗胜,苦苦支撑?一辈子坏事做绝,机关算尽,独独算不到自己老来凄凉。大少爷由于不擅料理家事,此次承办二老爷的丧事诸多不顺,事事请示大太太,由此大太太虽卧于病榻之上,仍不得清闲。这才静了半个时辰,杏子又急忙进暖阁来回事。大太太立刻抹干了眼泪,正声问道:“莫不是丧礼还缺什么?”“不是的大太太,刚才纳兰家派人给信来,说…”杏子说到一半,停住了。大太太心知不妙,坐起身来问道:“说什么?”“四小姐失踪了!”杏子带着哭腔答道。“什么?”大太太闻言,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快传大少爷,派人去找!”
“纳兰家已经派了人去了,暂时还没消息,据说四小姐多半是往南边去了。”杏子道。
实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行又遇打头风。袁府里病的病,死的死,一家子的人全都乱了套,竟无暇顾及之沁,造成今日的事情。悔得大太太脸色铁青,捂着胸口躺回到卧榻上。杏子担心大太太的身体,要留下来照料,大太太摆手拒绝了:“你去正厅吧,帮着大少爷和大奶奶,他两个年轻不经事,少不得要传你问事。如今府里不似从前,都没了人了。若是之沂在,倒还能托付,如今她也离家了。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个时候不挑大梁,什么时候挑?去吧,我不过是一时急火攻心冲的,歇歇就好了。”杏子听大太太说得如此恳切,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哎!”答应了一声便出了暖阁,望正厅走去。大太太躺在榻上,愣了半日神,想到之沁失踪的事,一股悲伤直冲上来,禁不住热泪横流。一场调包计,闹得之沂绝望离家,纳兰释天狂怒出走,之沁羞愤失踪,实在是个糟透了的主意!到如今三个孩子都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未尝不是自己造的孽。若是这三人或有什么不测,她死后将如何去见袁家和纳兰家的列祖列宗?大太太想着,越发哭得肝肠寸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今她是肠子悔青了也无济于事了。只能求神拜佛,祈祷三人各自平安。才躺下不多会儿,二太太房里的璇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暖阁,哭着叫道:“大太太!大太太!”大太太惊起,顾不上满脸的泪水,大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璇子连滚带爬地跑到大太太榻前,哭道:“大太太!不好了,二太太疯了!”“怎么回事?”大太太急问。“二太太知道了四小姐失踪的事,愣了半晌,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大笑大喊,满院子乱跑,几个丫头也拉不住,怕是得了失心疯了!”“她怎么会知道四小姐失踪的事?哪个烂了舌头的小娼妇告诉她的?”大太太又急又怒,少不得拿出了平日的威风,厉声喝道。“满府里都在议论,哪知道是谁呀?”璇子战战兢兢地答道。大太太冷笑一声。道:“不知道是谁?恐怕就是你吧!你平日里在你主子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哄得你们太太对你言听计从,其实不过是欺负二太太纸老虎一只,看着厉害,实际是个没主意的!你胆子越发大了,在我面前还敢扯谎,打量我跟你们太太一样的没主意是不是?瞎了眼的小娼妇,还不快说实话!”
璇子唬得浑身发抖,没有料到病中的大太太仍威风不减,自知罪过难逃,只好招认:“是…是奴才,奴才在院子里跟姐妹们议论这事,哪知道…哪知道…二太太竟听见了!大太太,奴才一时糊涂,大太太饶了奴才吧!”璇子说着大哭。大太太伸手一巴掌刮在璇子脸上,怒喝道:“不要脸的娼妇!平日里兴风作浪总有你的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只当我瞎了,背着我,狂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打量我不知道呢!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竟闹出这样的大错来,还有脸求饶?来啊,把这小娼妇给我拖出去,杖刑三十!”立即有家丁进来,将哭天喊地的璇子拖了出去。大太太以手抚胸,缓缓地躺回榻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不理会屋外传来的阵阵求饶,良久才略微稳住了些。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发怒,可是偏偏这府里除了大少爷大奶奶和少数的几个丫环家丁之外,没几个懂事的,每每生事,实在叫她无法省心。急了一阵,又哭一阵,继而叫丫头道:“暮子,扶我起来,去西院瞧瞧。”暮子走进榻前,道:“太太歇着吧,才动了气,这会儿去西院,再一着急,怕是又要头晕心痛了。奴才去西院瞧瞧,回来禀报太太就是了。”“不去也好,我也实在没精神了。你去把大少爷给我叫来,我有话问他。”大太太道。暮子答应了一声便出了暖阁。少顷,大少爷之涉走进暖阁,来到大太太榻前,道:“太太都累病了,就好生养着吧,何苦又烦心呢?”大太太见到儿子进来,心一下子软了好些,眼泪禁不住又落下来,叹了口气道:“我的儿,我哪里是能清闲的命啊?你瞧瞧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一天少得了我?”
之涉上前在大太太榻沿上坐下,微笑道:“以后,就让儿子来替您操心吧!您忙活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大太太伸手握住大少爷的手,摩挲了几下,一时无言。人人都说女儿贴心,大太太一辈子只有这么个儿子,倒是觉得温文尔雅的大少爷比女儿更贴心几分。“咱们府里这是多事之秋啊!你瞧瞧,上上下下闹得人仰马翻的。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还有那些个下作的小娼妇唯恐天下不乱,嚼舌根也不挑时候!眼下二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情形?找大夫了没有,还治得好治不好?”大太太道。大少爷正色道:“我去过西院了,二太太蓬头赤脚地在院子里乱跑,边跑嘴里还边喊着:‘我家老爷升官了,我家之汶娶亲了,我家沁儿当了纳兰家大少奶奶!’边喊边大笑,看情形真是疯了。我差人去叫了孙大夫,这会儿正把她按在床上针灸呢。”“那还能好吗?”大太太问。“怕是好不了了。即使脑子清醒了,知道自己家破人亡,说不定一口气上不来,命都没了。还不如疯了的好。”大少爷道。大太太无语,沉沉地叹了口气,心底里升出一股浓浓的悲凉。怔了一会儿,大太太问道,“释天呢?还没回来吗?”之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大太太握紧了大少爷的手,低沉且哀伤地道:“涉儿,娘这一辈子争强好胜,做了不少缺德事,要紧关头,图财害命我也是干过的。我的儿,娘让你失望了,是不是?”之涉反握住大太太的手,没有说话。大太太接着道:“可是娘现在明白了。人生在世,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人心啊!即使家财万贯,金山银山,等到众叛亲离,钱又有什么用呢?只有人心才是长久的啊。以前,我失去了老太爷的心,他老人家处处防着我;失去了之汶的心,那孩子说我是魔鬼;失去了之沂的心,让她心如死灰;失去了释天的心,他怒斥我毁了他一生的幸福;失去了沁儿的心,令她绝望地出走…我失去了太多的人心,可是我却从未在乎过。直到我病倒的那一刻,我突然间明白了。人生苦短,终有一死,如果失尽了人心,难保死时无人送终,到那时,用多少钱能买回一颗人心呢?幸好,我明白得不算太晚,我的涉儿还没有离开我。”大太太说着,满眼含泪地望向之涉,“若是再晚明白一步,怕是……”大太太声音一哽,泪落两腮。之涉温和地笑着,伸手擦干了大太太脸上的泪珠,像哄孩子般道:“我怎么会离开您呢?我是您十月怀胎辛苦养大的儿子啊,不管发生过什么,不管您做了些什么,这都是无法改变的。您能想明白,我打心眼儿里高兴,以后咱们一家四口,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管他什么豪门世家,什么商号生意,钱我们不要了,只要一家团聚就好!”
之涉说着,禁不住眼里泛起了泪光。大太太含泪点头,低头笑了出来。二入夜,香软楼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即使少了潺儿,香软楼仍是八大胡同里鼎鼎大名的美人窝,客人络绎不绝。老鸨杳娘一如往常地周旋在客人中间,游刃有余地回击着客人的挑逗。此时,门口突然闯进一个步履踉跄的男子,两个丫头拉他不住。只见那男子身材伟岸,一身酒气,边走边叫着:“潺儿姑娘!我要见潺儿姑娘!”满座的客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心想这人不是酒鬼就是疯子。杳娘放下身边的客人,走到那男子面前,刚要怒斥他捣乱,定睛一看,惊道:“呀!这不是纳兰家大少爷吗?您怎么喝成这样了?”“我要见潺儿姑娘,带我去见她!”纳兰释天不理会杳娘,继续说着。杳娘笑道:“纳兰大爷您可真是喝高了,潺儿姑娘都死了快半年了,要不我带您去她坟上看看?”
纳兰释天一怔,抬眼望了望杳娘,吃吃地笑了几声,道:“我知道,潺儿姑娘有客人是吧?别的客人来了,都得把他骗走对不对?我知道,我明白!可我不是外人,潺儿姑娘的客人我认识,袁家大少爷袁之涉,三小姐袁之沂,对不对?你带我去,他们定会见我的!”杳娘哭笑不得,道:“纳兰大爷,我能跟您开这种玩笑吗?潺儿姑娘几个月前就死了,服毒自杀,您当时不也在场吗?怎么忘了呢?”纳兰释天仍不死心,笑着道:“你不相信我认识他们?我背首词给你听啊!听好了:朝花夕拾,芙蓉香满池,叶间蝉儿不住嘶,奈何夏生秋死。半世浮沉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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