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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相-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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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杀。”
厮杀声不绝于耳,朝颜的甲衣上沾满血,她总是忍不住去看,朝蕣的功夫无比娴熟,虽比女子瘦削,但胜在灵巧。他出招,杀气极重,少有被一剑刺中还能活命的。
终于——
染血的青锋横在朝颜颈上。
她能察觉到剑刃不带寒气,因为早有将士的血将它浸湿。黑沉沉的眼幽幽地望着要拿她性命的朝蕣,朝颜深吸一口气,微扬起头剑锋就趁机推送一些,擦破她的下巴。
“皇姐别来无恙。”
薄而无情的唇角勾起嘲弄,朝蕣的蓝色眼瞳深沉而冷如寒冰,朝颜握剑的手颤动一下,朝蕣的目光紧紧贴着她的手臂而下,嘲弄的意思更加浓烈,“母皇的擎天剑给你也是浪费,今后,皇姐大概没有用的机会了,不如就给我好了。”
他缓缓说完,并非请求,轻而易举就挑飞了朝颜的剑,擎天剑深扎入泥土,不甘心地冒着血光,无人敢上前抽取这把西陌皇族世代相传的王者之剑。朝蕣漫不经心地看向自己的对手,说话慢腾腾的,“母皇曾说,剑是属于王者的,当年的姐妹中只准皇姐用剑,而我,身为男子,是没有资格习武的。”
汗和着泥灰粘在颊边,守城两月,朝颜的脸已经瘦得陷下去。她静静坐在马上,视线从朝蕣脸上移开。威胁她的剑抬高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看朝蕣。
“今日败在我的剑下,皇姐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或者,就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朝颜的嘴唇动了动,摇头。
想起一些极为遥远的事情,朝蕣盯着自己皇姐的眼变得有些疑惑和迷茫,“自父妃死后,皇姐到琉御殿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那真是一段非常难熬的时光,“我日日想,皇姐为什么不再来了呢,一面想,一面逼自己学功夫,这比女工诗词琴棋都要难。所以,我挑了一样最适合我这样单薄的身子学的武功。”淡淡地扫一眼朝颜,“皇姐一定想不到,缩骨功有多痛,每一节骨头都受到压迫,重新组合。”现在说起来似乎一点都察觉不到疼痛了,他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总是念朝颜的名字。有多少次他疼得满屋子打滚,满地乱爬,曾幻想朝颜会来看他,只要她开门,她就会看到她疼得满地打滚的小七。也许她就会看到他身上那些青紫的掐痕,他的腰从来就没有一块好肉,甚至那些难以启齿的地方,也有让他恨不能去死的痕迹。
“自从母皇封皇姐为太女,你就不再来了。皇姐,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朝颜心头猛一跳,好似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儿,她说不出话。
幽幽盯着她的双眼,浮动起来的讽刺和蔑视,像毒蛇一样咬噬她,她能察觉到痛,却几次动了动嘴唇都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只得闭上眼,说了句,“说那么多做什么,你要是想杀我,就杀。”
朝蕣抬起手,手起剑落。
“叮”一声打在他的剑上,朝蕣猛然回头,未见人影已闻人声,一阵古怪震动耳膜的笑声自远而近。
朝颜腰上一紧,马儿被背上忽然沉起来的重量压得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被人勒紧了缰绳一阵“吁”声才勉强勒住。
“打扰两位叙旧实属不该,但我远远看着看得实在心焦,我手下的一众将士也等得心急。所以没能再等,望这位……将军谅解谅解。”
“将军”二字他说得勉强,朝颜猛抬头就见马晋冲一脸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挣了两下挣不开怒道,“下去!”
“哎——”马晋冲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我是来救你的,就算不说谢,态度也该稍稍好些吧?”
朝颜抬起腿向后一蹬,马晋冲似乎早料到,横过腿去将她的腿压住,蹬住被她甩开了的马蹬子,扭过头去,“这次可不能听你的了……”又低低地嘟囔了几句什么,提拎马缰猛力向后带,大呼“放箭”,迅速拉开同朝蕣的距离回奔。
下马的时候马晋冲才惊觉朝颜一直没说话低垂着脸,他使劲抬起她的下巴,被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向来坚定无比又清淡如霜的神情此刻无比沮丧,双目赤红。
马晋冲嘴巴哆嗦了一下,轻声喊,“朝颜……”
猛地摔开马晋冲的手,她怒气冲冲地走回营地,没有功夫去追赶她,马晋冲上马提枪下令进攻,这最后一仗,他势必要抢功了。
马晋冲带来的都是精兵,他亲自操练多年训练有素的北朔边防军队,体力和武功都远在西陌女兵之上,人数虽不多,但以一当十绝无虚夸。
等到朝蕣看清冲过来的并非朝颜,而是那个北朔少将,嘴边的冷笑越发扩大,他的剑不能抵挡马晋冲的长枪,几十招后露了败象,而马晋冲似乎故意逗弄他,先挑开他的铠甲,又挑飞他的头盔,长枪在空中得意地打了几个转。马晋冲灿灿生辉地笑起来,“你若肯下马认输,好好给爷爷磕几个头,我就不和你玩儿了。”
朝蕣眯起眼。
他的皇姐,总是有贵人相助,不似他。
从前是自己的父妃,后来是端木朝华,现在是这个马晋冲。不似他,从来是孤身一人,低头看看青锋剑,上面总有几滴血是朝颜的。此生如此,此志不悔,若刚才少说几句话,朝颜的人头恐怕早已落地。终究,连天都帮她。
见朝蕣抿着唇不说话,马晋冲的笑也冷在唇边,拇指重重扣下,五指齐齐发力,出枪神速而猛力,却不是取他性命。
挑开朝蕣的束发,泼墨的柔软长发,在血流成河的沙场上显得可笑而格格不入。
朝蕣僵了僵,茫然地垂头看柔顺地贴在马背上的头发,西陌男子从十二岁起不再剪发,他的头发何时这样长了,头发这样长的男子在西陌早已是孩子的父亲,而他,却还没有爱过什么人。
他的心,空落落的,随着手头长剑跌落于地。
这一战的结束,宣告了朝蕣的结束。
西陌前皇室第七子,贬为庶人,终身圈禁。
比朝阳还要红的贴梗海棠已经接近快要凋零的时候,所以开得无比灿烂,花就是这样的东西,在颓败毁灭之前,才会将生命全部释放。最灿烂,也即是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守卫探进一双眼从月洞门向内瞥,曾经的皇子坐在树下,一袭粗布青衣,没有束起的长发瘫在长椅上。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咕隆”的声音,磕巴磕巴嘴唇,随着那人睇过来的一线懒洋洋的目光,手中的枪掉在地上,好大一声儿。
“你在做什么!”另一名守卫大声喝道,忽而压低声音替她捡起兵器,塞进她手中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出门外去。
声音隐隐传来,“这里头关着的最会那狐媚妖术,你难道没听过,先帝的苏贵夫,就是那个东夷来的奴隶,曾是最得宠的皇侧夫。”闷闷的击打声,紧接着又传来说话声,“先帝何等人物,尚且不能抵挡东夷人的狐媚术法,更别说你了。没事儿别在门口东张西望,什么时候把人弄丢了,小心咱们的脑袋。”
沉默了一会儿,弱弱的声音道,“我只是看一眼,他怪可怜的。”
“等你的脑袋落地,看谁来可怜你。我可不会同情你半分,别怪我没告诉你……你知道,总督大人,那几个皇姐皇妹,都是为何被流放的流放,失踪的失踪……”神神秘秘地低哑了嗓音,似乎院内的人就听不到了,“都是因为,对这个七皇子,动手动脚。后来不知怎么的,神智就有了问题,脑袋不清醒犯了谋逆的大罪。”
咳嗽声突兀地响起,门外的声音倏一下停住,没有再响起。
这天夜里正逢好月,朝蕣遣走还留在身边伺候的两个下人,弓着身子在院子里寻了半天,口中念念有词——
“一,二,三,四……”
“六。”
朝蕣抬起头,冷飕飕地瞟一眼来人,将手袖在宽大的广袖中,冷漠地看着朝颜弓身下去,弄脏她温润干净的手,尊贵无比的牡丹华服上也沾染了尘土。
等她举起从树根旁挖出来的酒坛子,指缝里已经全是泥,指甲里也是。她看看朝蕣,又看看琉御殿前的石桌凳,问他,“我就坐在那里,成吗?”
朝蕣讽刺地咳一声,“要不是皇姐大发慈悲,我哪来的资格住在总督府,整个总督府都是你的,何况是我这一间,偏得不能再偏的偏房。”也曾是偏得不能再偏的偏殿。
似乎听不到他说什么,朝颜捧着酒坛坐到桌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朝蕣道,“过来。”
他早已不似年少时单薄矮小的身躯震了震,嘲弄的神情越浓,款款踱步过去,坐到朝颜对面,冷眼瞧她拍开泥封,将颜色淡薄的唇印在上面,咕噜一口喝下去以后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酒香就借着她的呼吸,窜进他的鼻腔里。
她把酒递给他,觉得冷一般地耸肩缩脖,“我还以为你一定不会舍得,苏皇父酿的最后一坛酒,不想这么巧。”
朝蕣看看酒坛,刻意借着朝颜喝过的湿漉漉的唇印子贴上去,淡淡一丝若有还无的温度,青梅的香气在寒峭入骨的夜里,刺激得他一颤,让酒在口中打了个转,他才狠狠咽下去,冷淡地说,“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人之将死,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朝颜直直盯向他,“你不会死,我已向北朔皇帝请旨,他答应我不杀你。”
“那是他的事。”朝蕣轻飘飘地道,“生是我不能决定的,可死,我还是能说什么就算什么。”他意味深长地歪着脑袋瞧朝颜,见她唇角抽搐一下,忍不住笑,“皇姐害怕?”
“我不会让你死。”说着强忍胸中怒气,扭头不去看他。
静默里只听得到朝蕣吞咽的声音,从声音里分辨,他喝了两口,嘴唇哆哆嗦嗦。
“我……”好不容易吐出来一个字,朝颜胸中有一股奇怪的冲动顺着肠子顺着喉管往上在窜动,“我承诺过苏皇父,会护佑你。”
朝蕣的脖子别扭地曲着,目光怪异,“我以为皇姐早就忘记了,况且听过那话,还活着的人,也只剩下了皇姐。当年伺候过父妃的人,不是都在皇姐登基后一个个死了吗?”
“他们知道得太多。”
朝蕣似笑非笑,“皇姐做事向来考虑周全,心力在众多姐妹里也是数一数二。”
急切地打断朝蕣的话,朝颜抢过酒坛恶狠狠喝一口又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啊……我知道,你从来没想过害我,比起我的皇姐皇妹们,至少我现在还好端端活着,吃肉喝酒,我比她们可不是好太多。”
他始终带着讽刺的语气,让朝颜重重将酒坛往桌上一放,她瞪着他,“小七……”
声音又变得凄凄,“小七……你不知道我有多难。”
仍旧讽刺,“我知道,皇姐是西陌君主,要顾虑的太多。何况生为男子,天生就是要委身给女子的,皇姐自是没有插手的理由。没有像别的姐姐妹妹们一样,已是对我莫大的庇护。何况,你还将大姐四姐六姐暗中赐死在流放途中,别的皇姐皇妹再也不敢反抗。”他拖慢了声调,寒森森的地露出白牙,“起码再也没有人敢在后宫对我动手动脚。”
“你闭嘴!”朝颜忽然喝道。
“怎么?”
“不许说。”
“皇姐不敢听?皇姐不是一直都在看吗,那些躲在暗处的,有多少双皇姐的眼睛。”朝蕣放低的声音毛森森爬上朝颜的背脊。
朝颜紧紧闭着眼,扒住酒坛喝下一大口,苏皇父酿的酒,朝蕣六岁生辰时候的礼物,她陪着朝蕣一起将酒埋在第六棵海棠树下,怎么现在喝起来就似穿肠毒药。
“我想了好多年,疼得受不了我就拿头在地上磨蹭。本来我以为大皇姐会成为皇帝,她总是这么对我说。她说会杀了你,我就说好,我让她快点儿。她心肠和手段都恶毒,最喜欢看别人痛苦求饶的样子。她让人带给我药丸子,每当她来琉御殿看我,总会诓我吃那玩意儿……”
“小七……”朝颜趴在石桌上,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朝蕣说话时面无表情事不关己的样子。
“啊,缩骨功也是她让人教我的,但她并不是真心教我,每次让人教几句。我只能练几句,因为无法完全缩小也没有办法变回原样,我就听着骨头咯咯咯不停响,却没有任何办法。”朝蕣眯起眼,想了很久才道,“三百二十四天,终于还是学会了。”
“大皇姐死的时候,也不好过。”朝颜缓缓说。
“哦?”朝蕣笑笑,“倒是要谢你了。”
朝颜抿紧嘴唇没说话,将酒推到朝蕣面前。
他乖顺地抱起酒坛就喝,喝到呛咳起来,眼睛都亮了,朝颜才扒住酒坛从他手上抢过来自己喝起来,喝得满面通红的时候,她抬起汗津津的一张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朝蕣,格格笑起来,“你和苏皇父,长得可真像。”
“他是我父亲。”
“可是眼睛不像。”
朝蕣的眼动了动。
“不是颜色,而是你们的神情。苏皇父,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温柔的男子。”她的记忆借着酒醉飞到很远的地方,从朝蕣背上拾起一撮发捏在手心里,朝颜舌头大起来,“不卑不亢……却很温柔。要是他能活下来,也许我们就不会像今日,你会是我最疼爱的小七。我的弟弟……”
朝蕣冷哼一声,捏住朝颜的手。
像被烫到一般飞快缩回手,朝颜笑笑,笑得眼泪都掉下来,浑然不觉眼底有多少凄楚,朝颜蓦地伤心起来,她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样伤心,好像心底给人捅穿一个大洞,所有的欢乐、信念、责任,都透过这个洞,漏了出去。
“就像现在,你也是我最疼爱的小七。”她自欺欺人地缓缓说道,仰起头,冷得一激灵,“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若不是因为苏皇父,不是因为你,母皇怎么可能看我一眼。当皇帝,我比不上母皇,当妻主,我也比不上母皇。我自认,只有一点胜过母皇。”黑沉沉的眼扫过去,分明看到朝蕣一脸的不以为然,他不信,不信也没关系,她总是要说出来,“起码我够坦荡,起码你现在活着,在我的手心里活着,再也没有人伤得到你。”
朝蕣眼波颤动。
抱着酒坛子不停喝,却难得一醉。他已经太久没有醉过,反倒是他的皇姐,自顾自地趴在桌上像一滩烂泥,毫无西陌皇帝的风范。
他真的不该和她多讲那些话,应该一剑杀了她。她曾给过他怜悯和希望,却又不彻底,还不如从未给过。长长的睫毛乌黑的垂下来掩住了眼睛,朝蕣的手搭在朝颜头上,像抚摸孩子一般,摸着她的头。
他为什么没能杀了她,如果杀了她,就不会让她再有机会这样平静地和他说话,她应当承受折磨他多年的恨,而不是这样轻而易举就醉了,轻而易举就忘了。
拂袖而起,摇摇摆摆回自己屋中,朝蕣把身子往床上一丢,竟然睡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醉了,还是不曾。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离家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翌日。
总督府发生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
朝蕣不见了。
云梧替朝颜研墨时见她略带笑,宿醉的脸色还十分苍白,但心情是不错的。将缠金的墨放下,小心翼翼瞟了她一眼,才轻声道,“大人不派人去追?昨夜走的,现在应该还没走太远,在西陌地境的话……”
“不必。”朝颜截断他的话,吹干纸上的墨,拿牛皮信封装好,烫上漆封,走出门去给候在门口的侍卫,叫她送去北朔。
“大人……”
“嗯?”朝颜回头只见云梧低着头,绿云扰扰一丝不乱地顺着颈窝垂下去,她着眼在那玉白的耳珠上,没忍住低头去香了香。抬头就见云梧满眼的慌乱,她弯起唇角,云梧胆子小,也正是这点儿胆小,让她总有逗他的意思,却总不敢太出格。
“若是有一日,大人身边的人逃出总督府……”他舔舔嘴皮又小心地看一眼朝颜,“我是说,总督府的下人跑出去的话,大人也不会派人去追是吗?”见朝颜皱了眉,他赶忙又道,“七皇子与大人手足情深尚且这般,若是别的什么人……就更不打紧了吧?”
朝颜将他胳膊一拽,拉进自己怀中,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亲,“我不想勉强什么人,小七他既然想走,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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