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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相-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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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哥哥要见田总管,跟我说一声我自然叫他过来,你现在伤了腿,有很多需要注意的事情,田总管刚回府,并不清楚。一个不慎,耽搁了你的腿伤,以后发作起来就难办了。”
皇甫倩字字在理,田冲无奈又告罪道,“我知道了,稍会儿就和姑娘请教。”
见端木朝华一直盯着自己看,皇甫倩脸热道,“今日怎么像没见过我?”
“皇甫表妹。”
称呼忽然生分,皇甫倩持勺的手顿了顿,问,“朝华哥哥不高兴了?”
“没有。我现在生病,心情不好,会影响恢复,对不对?”
皇甫倩点头。
“现在有件事能让本王高兴,所以要吩咐田冲去做,无碍吧?”
端木朝华做事,何须请示任何人,皇甫倩为这请示暗喜起来,说,“能让朝华哥哥高兴的事,若我知道,也会去做的。”
端木朝华端过碗一口喝干药汁,说,“那好,田冲,你把阮千千带到王府来,本王天天都要看到她,一天看不到,一天不高兴,一天不高兴,一天好不起来。若母妃问起,也是这个说法。”
说完这话,端木朝华自顾自躺下闭眼,半晌听见皇甫倩的声音,不比先前春风得意,单薄许多,“朝华哥哥吩咐了,田总管还不去。”
、多宝斋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火烧多宝斋这天晚上,阮千千拿漆料把多宝斋上上下下的房室涂得花花绿绿,坐在梁上涂着漆料哼着歌十分欢乐。
这时候多宝斋的大门开了。
凉风窜进来勾起鲜艳的翠罗裙,手上刷子顿住,直到风散去,裙子也垂下去,她方才看清门口进来那人。
醉酒时看得不分明的人,现在和记忆重叠,那个捡了她的玉,说要送她回府的公子。原是一个极其淡雅的人,面色沉静,但沾满烟火气,脸上的笑意仿佛戴着精美面具一般。他缓步而行,并未抬头。
身边的侍女反而忍不住,瞪着坐在梁上的阮千千,喝道,“见到公子还不下来叩拜,尚书家的千金,这般失礼么?”
阮千千将刷子扔进木桶里,弯着眉眼一副没听见的模样,说,“我活儿还没做完呢,得赶在晚些起风前把漆料刷满。”
“混账!”女子怒目,“多宝斋是公子栖身歇息之地,岂容你放肆,你……你刷的这是什么!艳俗至极!”
阮千千奇怪道,“我不过是拿漆料随便填满,竟担得起‘艳俗’二字么,多谢夸奖,还得亏了多宝斋楼上放置的漆,而且,这漆不臭反香,应该是极好的吧?”
那公子进门便不说话,另一名侍女拿整张云狐皮铺在板凳上,公子客气地坐了,又有人往桌上铺好布,摆上果盘酒壶。他便自拿了李子吃,酒却不曾喝。
“多宝斋楼上放的东西也是你用的?宝云!”女子的怒气到了极限,唤宝云来要斥。
却听淬玉一般的声音——
“染风,你今日话多了些。”
名唤“染风”的侍女正是方才横眉怒眼话不曾歇的,听得公子说话,似乎是畏惧一般地袖手退下,一句话也不敢多分辨。
“前些天喝了你的酒,现在请你喝一喝我的酒,如何?”抬起眼来对上阮千千一直未曾挪移的视线。
阮千千脸也不红,气也不喘,从梁上跃下,足下沾尘,大大方方坐在他对面,对推到自己面前的酒并不客气,端起来便喝。
公子笑,“不怕酒中有毒?”
“不会。”
“为何?”
“犯不着。”阮千千说着又自斟一杯,一面磕巴嘴唇,一面道,“味道不错,都是好东西啊。”
静静看她吃喝起来的男人,伸手沾沾她的额头,指腹擦拭过。
阮千千就看到他手上的绿漆,大大咧咧地说,“刚才不小心粘的,我不善此道,要不是为引你出来也不必耗这么大劲。你这人不大聪明,既然早晚要出来见我,何必拖着这三日。”
“呵呵……”他用的杯子和阮千千的不同,上面盘踞着龙纹,不比白瓷素胎。现在吊着一双桃花眼说,“因为有趣啊。”
“你连别人醉酒都没见过么?有什么有趣的,而且,把我扣在这里三天,得耽误我多少事,你是生意人,给我算算,三天应该折多少银子,若肯老实赔给我,我二话不说就走。”
“不肯呢?莫非你还想留下来?”
“不要脸。”虽已压低了声音,但还是传进阮千千耳朵里。
她不甚在意,腕子向内,看着杯中酒未曾喝,说,“听到了?你的婢女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做不要脸的事,若你不肯赔给我也罢,当做你欠我的人情,日后慢慢还也成。”
“你知道我是生意人,和生意人谈价钱,这一步恐怕走错了。”
话中有机括,眼中有刀锋。
“你只说肯一还是肯二。”
公子撩起袍摆,一只脚勾过另一张凳,鹿皮软靴踏在上头,身体前倾,一条臂便勾过阮千千的后颈,将酒喂进自己嘴巴里,吐息间都是醉人香气,而他却心不在焉。
“我都不肯。”
阮千千也恼了,上半身虽被控住,腿却是自由的,一脚蹬飞他脚下踩的凳子。
华服公子飞掠向后,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扶住他,半点损伤也无,剩下的半杯酒也安然无恙,喝下后半杯,他的扇子从袖中滑出,“刺啦”一声展开,扇坠子垂下来发着荧荧的光,无暇白玉上浮现着两个血丝一般的小字。
阮千千没能看清,就听他说,“在下洛秀林,请姑娘来别院作客,先前种种失礼,都请姑娘不要计较。”
这几句说得还像人话,但银子的事阮千千还没忘记,说,“既然你肯低头认错,我若计较显得小气,那银子折半,我这三天的误工费,受到的惊吓,耽误的事。算你五百两银子不算贵吧?回头你差人送到尚书府来就行。”她眼珠子一转,打了别的主意,“对了,不要别人送,让宝云来送。”
此刻宝云正瑟缩在一群婢女后面,听到自己的名字方才抬头,收敛起唇畔的讥嘲,露出楚楚可怜的一双眼,仿佛什么也不知晓的天真孩童。
阮千千正看着她,看得宝云心里麻麻地爬了一层心虚。
洛秀林细着一双眼,若有所思,拍合扇子应道,“好,就让她去。”
吩咐了染风去送阮千千回府,虽然不乐意,但洛秀林的吩咐还是不得不尊。拿黑布条遮了阮千千的眼,一路上几次想把她往水沟里一丢完事,终究未敢。
洛秀林在多宝斋坐到大半夜,屋内的宝物都没少,唯独是那批漆料,屋内墙上房顶都被阮千千东一块西一处地涂得乱七八糟,看来自己若晚来一步,多宝斋会不会被烧也未可知。
“公子……”宝云出声。
“怎么?”
“公子独留奴婢下来,想必有所训示……”咬咬嘴皮,宝云觉得,等洛秀林自己说出口,恐怕比原本要说的更加严厉,索性自己先提话头。
面前战战兢兢的婢子,是一干九名婢女中最先跟着他的,洛秀林放下酒杯,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说,“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回公子话,奴婢九岁跟了公子,至今十二年了。”
“你也二十一岁了。”洛秀林沉吟着,上下打量她。不得不说他身边的奴婢们,没有一个像宝云生得这般讨喜,便是和宫中妃嫔相比,也丝毫不差。看罢了他说,“是时候找个人家嫁了。”
宝云猛地栽下去,生生矮了半截,跪倒在地,惶恐地磕头,“公子要赶奴婢走么?奴婢不走,奴婢曾经发誓,要一生伺候公子左右,永生不嫁。”
斩钉截铁的语气,便是有金刚石放在她面前也能眼都不眨地碎去,宝云说着猛力磕头,磕了多少她不知道,只知道用尽力气地磕,磕到脑门心上有了湿意,痛觉也明显起来,湿湿热热的感觉让动作迟缓了片刻。
洛秀林挽住她的胳膊,将其从地上扶起,怜惜地说,“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要为我一人无缘得见天日,岂不是我的罪过?”
“公子……”宝云眼中带泪。
他分明无情,冷眼旁观宝云磕了二十个头,一声声他都是数着的,直到看到血浸染过她的眉眼,方才去扶。这时候却满脸极尽温柔,不在乎身上穿的是蟒缎,拿袖子亲自给她擦脸。
宝云抿唇尝到血味。
“值得么?”洛秀林问,既是问她许誓不嫁是否值得,也是问她磕这几个头值不值得。
宝云咬咬牙,点头。
洛秀林放声大笑,丢开她的手,宝云扑倒在地。只觉颈子后面的衣服被撕拉开来,纱布带起,露出血肉模糊的一背伤。
“白妈妈连你的情面都不留么?”洛秀林问。
宝云低声啜泣着不说话。
只见洛秀林斯文秀气的一张脸,这时候涌现起的兴致却很高,眼中兴奋得见光,满上一杯酒,自己嘬去半杯。
暴露在空气里的大片背,伤口因为脱离纱布而重新被撕裂,这疼痛只能生受着。宝云知道身后那人在看,耳背全红,脑门上的伤也灼灼生疼。但只能两手支撑着身体,一动不动。除却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因为那不是她能控制的。
洛秀林看了半晌。
在他眼中,没有雪白躯体上承载的猩红花朵更美的景色,不由赞了句,“真是好美。”
宝云松了一口气,往往这代表着折磨已经结束。果然,只听细微的水声,背部的灼痛感来得极快,但回味绵长。她咬牙受了,低声说,“谢公子仁慈。”
洛秀林笑笑,叫住正要起身的宝云,“慢着起身,我还有赏赐。”
宝云微微诧异,下一刻背部再次察觉到撕裂一般地痛,五指掐在地上铺着的厚毯子里都生生折断,指甲里嵌着血痕。
摇摇手上空了的酒壶,一弯淡凉笑意出现在洛秀林脸上,他说,“这就完了,着实没趣。”
宝云爬在地上,已是有出气没进气,但洛秀林一点都不担心,扬长而出。
只冷风丝丝缕缕窜进来,毫不留情地鞭打她的背,宝云已没有痛觉,麻木的唇舌这时候才重新感知到铁锈气味。
夜,还很长。
轿子忽而停下,阮千千被放出来,半晌,闻得耳边有极轻微的动静。她等了一会儿,没有人理她,自己解了眼上蒙的布。抬头却见是自家门前。
阮尚书接连几日没有睡好,宝贝女儿回来,将府中上下人等叫起一大半,烧水端水的是一拨,煮茶端茶的是一拨,连府上养着的老大夫也吵起来,只等阮千千沐浴完毕给她看看,身体是否有恙。
阮千千累得很,眼皮都快黏上,对于父亲的小题大做颇为无奈,但只能任由他去。
坐在浴桶里放松肌肉,竟然还让二娘在旁边看着,闹得她不好意思,尽量将身体往下沉。
二娘也识趣,见阮千千羞怯,也尽量坐远一些,只是和她说话,“你爹担心,所以让我来,你只管洗你的,我也不会偷看。”
阮千千没说话,脸在水汽里熏得红通通的,还能听到时高时低的拍门声,还有长生沙哑的声音——
“阮大骗子……”
“混蛋……”
“呜呜……还要多久才出来……”
诸如此类。
阮千千一面泡水一面拿捏自己的额际,足足洗了半个时辰,浑身都软下来,水也加了不知多少回,和二娘闲话着。
见她要起了,二娘拿沐浴后的宽袍罩住她,将浑身都擦净了,又解去,穿上抹胸的长裙,外面罩上一件衫子,把湿发理出来,半老妇人略带忧虑地开口,“我有一话,本想问你,又觉不大好,现在屋内没别人,就我们娘儿俩,我想,就说了吧。”
“二娘有事说就是了。”
“你从小没娘,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你应当最是清楚。未能为老爷生育一男半女,是我的失职,但对你的教养,我自认是没有疏漏的。”
阮千千静静听着,拉着二娘的手,二人坐在桌边,又给她倒一杯茶,容她慢慢地说。
“前几日安亲王府派人来接你过去,最近三日你不在府中,老爷起先派人去寻,后来又把人全都传回来。我觉得此事蹊跷,只想问你一句准话。”虽是犹豫,但终还是不得不问的。二娘把心一横,说,“你是否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二娘……”
“若是有,你别瞒着,起码让我和老爷心里有个底,无论祸福,一家人有商有量方才好。外头那两个还等着的,老爷也不问来由。但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事应当有分寸,不让老爷担心才是。”
说完见阮千千不说话,二奶奶疑心自己把话说得重了,拍着阮千千的手,还没开口,被阮千千截断——
“二娘说这些,我都懂了,明日我就和爹说明白,不让他老人家操闲心。”
二奶奶心下宽慰,多的话不再说。
之后又用过饭,和爹叙话,当然没叙几句,阮尚书离开女儿闺房时再三叮咛,不可和长生说话太晚。按着他的意思,本不想让长生这时候去找自己女儿,小孩子闹腾起来收不住。
但不让他闹,看样子是要哭的。
结果果然狠狠把阮千千骂了一顿,说什么明明说立刻就回的,去了这么久。
阮千千问他是不是担心她丢下他跑了。
长生扭扭捏捏背过身去说,这是你自己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还有你师弟做人质。被阮千千和谢非青笑话得脸都热了,赖在阮千千床上睡熟了。
只有谢非青话最少,让她好好休息,就扣门而出。
第二日清晨,尚书府吵得不得了,卷着身子在被窝里左翻右翻,翻来翻去也睡不着,还碰到一团火球。
阮千千彻底醒了。
瞪着床上的火球半天醒不过神,这个,外袍也不脱就蹭到她床上睡得舒舒服服还打鼾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稍清醒些才想过来,昨晚长生是在自己床上睡的,一只脚已经下了床,明明睡得熟的长生也醒了,恶狠狠地问她,“你去哪儿?”
阮千千回头看到自己的衣服有个角捏在他手里,哭笑不得,“洗脸。”
“我也要洗!”
“那你先洗……”她大人不和小人计较,深呼吸。
“给本少爷打水来……”长生话音未落,脑袋上就重重挨了个栗子,女人根本不理他,自顾自披衣喊丫头去了。
长生扯着嘴哭喊——
“谢大哥——”
梳妆打扮完毕,又在小厨房吃过早饭,方才入前厅去找她爹,阮千千没想到的是,前厅里正来着客,还是不速之客。
一身家臣打扮的,不是田冲是谁,好在阮千千的衣服角只在屏风边上打个转,人没走出去。
听了一会儿屏风脚,阮千千明白了,端木朝华想见她,遣田冲来,田冲也不是头一回来,大概当日听侍卫说她去过,就已经来了一次,现在这次,是奉王爷的命令。
阮暮秋为官多年,在官场上惯常滚爬的手段就是圆润不露锋芒,才稳坐工部尚书的位子直至今日,要把田冲挡回去并非难事。
只田冲说,“王爷的命令,在下也很为难,若阮小姐不去,奴才恐怕还要来叨扰。”
“请便。”阮暮秋不甚在意地喝着茶。
“打扰大人了,”转身迈步的田冲想起一事,恭敬道,“阮尚书近几日进出门庭,若见到王府的下人,请不要见怪。这也是王爷吩咐的,要时时留意尚书大人的安全。”
阮暮秋吹了吹胡子,目光在田冲的背上几乎烧出个洞来,人一走马上火烧屁|股地跳起来,嘴里絮絮叨叨,“怎么办啊,怎么办……这不是软禁吗!监视朝廷重臣……”正转得起劲,猛然间听见女儿的声音。
“爹……”
不对,女儿还在睡觉才对,阮尚书自我催眠,又坐回椅中。
阮千千只得走到他面前,跪在阮尚书膝前。阮暮秋这才看清,跪在面前的果然是自家女儿,赶忙去扶。
“快起身,怎么一早就来跪我,爹爹我健康长寿得很,现在还用不上你跪。”
起身以后,她嗫嚅道,“劳爹爹费心。”
“说什么傻话,正当是我费心的时候。”阮暮秋说,“我想在你身上多操点心,你别学你二娘来拦着,我就觉得你二娘心思不正,当爹的为女儿操劳不正是应当么?日后爹老了,还望着你能膝下行孝,可不是白操心的。”
听阮暮秋已有老态的声音,阮千千忽觉,多的话确实不必再说。爹爹现在所做的事,一半是为她,另一半恐怕是为娘亲。
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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