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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公主-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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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指尖轻轻侍弄着一株一串红。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纯棉印花细布旗袍,很少有女子能把这样一件普通的旗袍穿得这样玲珑剔透。也因着这身穿着,使她看起来好象一个极普通的平民女孩,因误入军事禁区而忐忑着不知所措。
站在瞿东风身边,赵京梅观察着远处的罗卿卿。她不能不承认,那个女孩子真是很美。她的美不仅来自她美好的脸蛋和身材,更因着那份率真任意。时而骄傲如公主,时而普通的象个邻家女孩。俯仰起落之间,就象小溪流过石滩,那么清澈活泼,那么自自然然。
而这一切,正是她早已丢失了的。
赵京梅道:“罗小姐跟你我是完全不同的人。是不是正因为这份不同,所以会让参谋长另眼看待?”
瞿东风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了一下。然后,穿过梧桐树,朝卿卿走过去。
赵京梅久久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没有感到浓浓绿意带给人的凉爽,只感到阴森森的嫉妒,在内心不可抑制地蔓延开去。
“卿卿,你怎么来了?”
罗卿卿转过头,看着瞿东风走过来。暑气蒸腾,阳光很烈,天空干净的一丝云影也没有。他高大的身影走向她,虽然不能遮住太阳,却好像能为她撑起整片的天空。越要离开,眷恋越是卷成漩涡,把人吞进去,折磨得七零八落。
“怎么了,卿卿?这样看着我?”
她扭过脸,不想他发觉异样,只道:“昨天……”
他贪看着她的娇羞,细长的眼角微眯起来,含着笑和坏意。然后,低下头,在她耳畔谑气地说道:“昨天你的样子真讨人喜欢。”
她的脸越发的烫起来,瞪了他一眼:“我来是跟你讲正经事的。你若这么讨厌,我就走了。”嘴上虽嗔怪着,心里面却象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很久之后,终于进到燃着炭火的屋子,磨蹭着不愿离开。
他笑着赔罪,拉起她的手,走向汽车,道:“先陪我去吃饭,咱们边吃边聊你的正经事儿,好不好?”
瞿东风给卿卿拉开车门。
罗卿卿站在车门口道:“我想去你那座公馆,甘石榴胡同里的。”
“去那儿干什么?又不是饭店。”
“昨天没赶上给你庆生日。今天想邀你补过一次。你难道不记得,以前我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大多是在那儿一起吃长寿面。”
“当然记得。“瞿东风深深看了一眼卿卿,催促道:“走吧。说起长寿面,我更饥肠辘辘了。”
从胡同口的杂货店里买了生面条,罗卿卿怕厨房里的佐料不够,又买了玉兰片,尤菜心,香菇,榨菜丁,油、盐、和胡椒粉。随着她一味的挑拣,瓶瓶罐罐一大堆的零碎东西便都堆积到瞿东风的臂弯里。
罗卿卿穿得朴素,瞿东风也把戎装的上衣丢在了车里,上身只穿着件淡灰色的衬衣。这种样子,使他们两个看上去只象一对市井人家的小夫妻,抑或是邻家暗地相好的小妹和大哥。
东西堆得太多,盛着胡椒的小瓷瓶从瞿东风的胳膊上滚落了下来。听到响声,罗卿卿拾起胡椒瓶,这时才发现瞿东风拿了那么多东西。忙伸手想帮他拿几件。瞿东风却侧过身,嘴巴翕动了两下,磕了磕上下牙齿,调侃道:“这里还能叼好几件儿呢。”
罗卿卿扑哧笑起来,扬起手,在瞿东风的后背上轻轻打了一下。
小店的老板娘也掩嘴笑道:“这姑娘可有福哦。”
听到老板娘的笑赞,罗卿卿的心里却漾起一阵黯淡的惶惑。走出小店,看到店门旁边的枣树下,蹲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正把碎砖烂瓦收集到一起,忙忙碌碌地过着“家家”。
两个人走过去,听到小女孩说:“三哥哥,我生了一个孩子。”说着,忽然从裙子的兜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娃娃。
两个大人都笑起来。瞿东风对卿卿道:“记得不?小时候咱俩玩过家家,你问我小孩子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就去问父亲,结果让他给狠狠教训了一顿,说我学坏了。”
罗卿卿被逗得笑出声,笑弯了腰,在一弯腰的瞬间,一股极苦的滋味猛然冲上喉咙。想到明天的别离,回忆越是甜蜜,这时候就变得越发苦涩起来。她害怕自己会哭出来,急走两步,走到瞿东风前面去,作出快乐的声调,对他说:“待会儿我做好长寿面,你可不许说难吃。”
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罗卿卿把精心做好的长寿面端到饭桌上。自己却没有一点食欲,只是象征性地挑着几根面条,看着坐在对面的瞿东风,看他一连吃了两碗。
瞿东风把空碗朝桌上一撂,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卿卿,“啧啧”了两声,道:“谁能想到我们天人一般的‘金陵公主’,竟是厨房里一把好手,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面条。”
罗卿卿一笑,道:“这细细的长寿面,讲究的是细嚼慢咽。谁又能想到,堂堂的‘平京太子’,吃起面来,竟是狼吞虎咽,斯文扫地呢。”
瞿东风被逗得哈哈大笑,本来想接着卿卿的话再调侃几句,却看到卿卿垂下眼皮,喃喃道:“可是,大多时候,我倒宁愿我们不是这样的身份。”
瞿东风敛了笑容,深深凝看着卿卿,然后,张开手臂,对她道:“过来。”
她走过去,偎在他怀里。
他用下巴摸搓着她的头发,说道:“有什么委屈,都说给我听好了。”
他宠溺的怂恿,让她一阵忘情,几乎想把整颗心都坦然在他面前。可是,她到底是压抑住这种冲动,因为,无论如何,不能为着自己一时的幸福,让妈妈断了跟爸爸重聚的决心。
然,另一种冲动,却因着悲伤,滚滚滔滔地在心里决了堤。顷刻之间,所有的理智都淹没在情动的汪洋里。春江潮水,沧海月明,在这一瞬间,让人甘心情愿地相信,在斗转星移之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童话,扣动着海誓山盟的弦歌。
“风……”她伏在他的肩头,拥抱住他,用花香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嚅嚅,“为什么,昨天……你不……”
他吻着她的嘴唇稍稍滞了一下:“那种事,该两情相悦……我不想你怪我。”
“其实,我不会怪你。”
他在她背上轻轻抚摸着的手蓦地停住。她绵绵软软的坚决将一股热烈的爱意,从他心底猛然地勾动上来。
四下静得出奇,似乎能听到窗外石榴花零落的声音。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偎贴在一起的胸前渗出细细密密的潮湿,分不清是谁的汗水。急切的呼吸,均匀的融合。情动就像酿熟的烈酒,再厚实的桶也封不住醉人的香醇,缱缱绻绻地弥漫出来。
她主动迎合着他的唇,任由他用舌尖撬开她的齿,肆意地掠夺着她的情爱。
他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呼出的气息越发炙热,终于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向隔间的卧室。
她躺在他怀里,透过古式雕窗,看到中庭的风里,红艳艳的石榴花瓣,漫天漫地的飞舞着。
她笑了一下,心道:
石榴花落了。
女孩也该长大了。
卷二
萧萧几叶风兼雨
墙外,不知道从哪里,鸣起洞箫和笛子的合奏。有人唱起昆曲,是昆腔里有名的那几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箫声幽咽,笛音清越,抑抑扬扬地婉转着,轻而易举便把一股悲欣交集的情绪,从人心里面勾牵出来。
公馆的卧室里虽然是张双人床,平时只瞿东风一个人睡,床上只搁了一个枕头。他枕在枕头上,她枕着他的胳膊,脸埋进他胸口。很久的,保持着这个姿势。他胸口涡着让她融化的热度,温暖得让她贪恋不已。那是一种寒冷的冬夜里,偎在炉火旁的熨贴。他的暖溶进她的血液,又变成她的体温,温柔的,炽热的慰藉着他。
他侧了侧身,更紧地抱住她,问道:“还痛吗?”
她摇头,不想说其实更痛的是在心里。
“卿,想不想知道,我率军攻下华西首府那当口,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自然是踌躇满志,傲视群雄。”
“错了。我第一个念头是……我想要你。”
她深深抽了口气。没想到他会那么想。玉指一拢,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手上和嘴里嗔怪着,心里却滋出丝丝的、蜜一样的娇羞。
“你别怪我那么想。在晋安城的时候……我受了伤,倒在地上。小时候的事就都出来了。都是彩色的,那么清楚。你梳着大辫子。说长大以后要嫁给我。我们拉钩上吊……”
“别……别说了。”她害怕自己会淌泪,忙制止他说下去。她告诫过自己,在明天离开之前都不许在他面前掉眼泪。
鼻子酸的厉害,她只好把脸更深地埋进他胸口,有意岔开话题“你托人送去金陵的信,爸爸可有回应了?”
瞿东风不想说罗臣刚态度不明朗,怕卿卿又想东想西,只道:“还没消息。现在华南军久攻锦官城不下,你父亲恐怕正忙着那档棘手的事儿。还没空顾全你的终身大事。”
“久攻锦官城不下?这么说爸爸进攻华西很不顺利?”
“锦官城的地势,自古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然不容易打下来。不过,久攻不下,对你我的婚事倒也不算坏事。至少,这个情势之下,你父亲要顾及跟华北军的关系,对我的请求不会一口回绝。”
听着瞿东风的话,罗卿卿觉得一颗心好像被一点一点扯回到现实里来,片刻之前旖旎疯狂的埋醉,渐渐的,变得不真实起来,好像开在去年的桃花,那么艳丽,又那么遥远。
“风,要是我们能去隐居多好。青山绿水,没有旁的人,旁的事,只有我跟你,想如何相爱就如何相爱。”
瞿东风忍不住低声笑了两声:“又胡思乱想了不是。国家这么乱,你以为躲到深山老林里就能过上太平日子?”
一句话彻底把人拉回到现实里。罗卿卿淡淡地牵动了下嘴角,想说:就算不是乱世,你又能安于平凡吗。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忍不下心来嘲笑他。他身上的历历疤痕,刺着她的眼,刺疼了她的心。那是他为梦想付出的代价。他付出的太多,太苦。她没有资格嘲笑,没有理由不心疼。更,没有信心,让自己相信上天会眷顾有情人,给她一个平平顺顺的幸福。
谁叫生逢乱世;而她,又偏偏爱上了个英雄。
夏天的阳光太烈,即便隔了厚厚的窗帘还是透进了卧室里,浮动在空气里的尘埃便镀上了金色。明亮和昏暗在整间屋子里交织成一层薄薄的梦境。
他炽热的唇又来寻找她的芳泽,她热切地回应着,心里却有点凉。
听到,墙外的昆腔,不知何时唱起了《醉打山门》: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平京这时晴光正好,千里之外的金陵,却笼罩在一片风雨肆虐里。
金陵的地势,四面环山,龙般虎踞。盆地一样的地势让这座城市的夏天特别闷热难挨。酷暑难挨时候,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往往是人们最大的期盼。
“啊呀,总算下雨了。”女仆一面关窗户,一边高兴的说道。
“怎么雨下得这么大?”罗静雅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眉心拧起结,“天明今天要去锦官城,这样的恶天气,不知道飞机可安全呢。”她转过身,望着二楼的书房。父亲和天明正在里面谈话。
天明只身去锦官城谈判,令她十分担心,又赶上大雨天,好象不好的兆头,她心里更加惴惴不安起来,终于没按捺住,蹑步凑到书房门外,装作侍弄走廊里的玫瑰,竖着耳朵细听着书房里面的动静。
罗臣刚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陈镇威一旦不接受我们的收买,你的安全就十分堪忧。戚永达一贯心狠手辣,如果他知道你以谈判为名,暗自拉拢他的副司令官,想必不会对你手软。”
南天明道:“锦官城包围在崇山峻岭之内,这样一个易守不易攻的地形,如果强攻,伤亡一定不会是小数目。如果能把戚永达身边的强将逐一拉拢过来,戚永达即便坚持负隅顽抗,也会独木难撑,最终会不战而降。如果能达成此事,我一个人的安危实在是小事。”
罗臣刚慨然一叹,道:“真是后生可畏。天明,赞许的话,我也不想多说。我只想给你一个承诺,事成之后,你就是我的东床快婿。”
听到这句话,罗静雅的手指一不小心,被玫瑰花的刺狠狠扎了一下。她忍不住脱口“啊”了一声。
不多时,书房的门被打开,南天明走了出来。
“静雅,你在这里。”
“是,我等你半天了。有样东西想送你。”
罗静雅把南天明邀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爱情诗集,翻开书叶,小心翼翼拈出一株四片叶子的酢浆草。
南天明道:“幸运草。”
“是。自从你告诉我那个典故,我几乎每天都去花园看看,终于,被我找到了。”
南天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罗静雅把幸运草捧到南天明面前:“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好运陪伴着你。”
“幸运草你得来不易,还是自己珍藏吧。何况,幸运草应该给相信它的人,可是我并不相信它真能给我带来好运。”
“可是,我希望你能因为我……相信它。你知道我整整找了它三年。”
看着静雅近乎哀求的神情,南天明不忍拒绝,只好伸出手掌,接过那片叶子。
罗静雅看到南天明把幸运草夹在了钱包里,开心的一笑,随即,终于抑制不住汹涌的悲哀,一头扑进南天明怀里,呜呜哭泣起来:“天明,我真的好担心你,真的好担心。”
静雅哭得象只可怜的小猫,她的眼泪很快渗透南天明的薄衬衣,濡湿了他的胸口。他忍不下心让一个姑娘为他如此伤心,伸出手,在她剧烈耸动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安抚道:“你不是相信幸运草吗。我既然带着它,就不会有事。”
在静雅泪水涟涟的目送里,南天明撑着伞,走向大门口。被大雨打下来的树叶和花瓣,在淌过路面的雨水里回旋漂流着。零落在盛夏里的绿叶鲜花,好像某种预警,告诉人们秋天就要到了。
这情景,让他匆匆的脚步,有一恍惚的停滞。想起很久以前,他和卿卿走在花园里,满地落着金灿灿的黄叶。
卿卿说:那个幸运草的典故真是有趣。可是,我却不能相信。
他道:为什么?
卿卿从地上拈起一片枯叶,道:你看它们,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把握,又怎么保佑别人呢?
他的心被她的这句话触动了一下,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眼身边的这位‘金陵公主’。这个女孩子在他面前,大多时候是骄傲的。那种骄傲并不是来自她显赫的身份,而是来自她对周围人和事的疏离。她似乎不喜欢跟人有太多的交往,有静雅在一起的时候,她往往会更加沉默。几乎只是个听众。又几乎连听众都不是。只是用骄傲把自己包裹在孤单里,想着属于自己的心事。
就像她现在的样子,拿着枯树叶,灿动着眼睛,望着从树顶漏下的阳光。阳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是直觉那么澄净明亮的一双眼睛里面,一定有一片美丽的世界。
他接着刚才话题,问道:那你说,什么能给人幸运。
她说:我也不知道,记得妈妈说过,什么都不能相信,只能相信自己。我虽然不觉得妈妈的话全对,却也觉得有些道理。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要相信自己。真正的幸运草,其实就是我们的善良,智慧,自信,和勇气。
离人偏识长更苦
平京城寂静的早晨,被游行示威的队伍搅动得沸沸腾腾。
开始只是几十名商会成员聚集在警察厅门前请愿示威。因为打出抗议崎岛国奸商贩卖吗啡的旗号,立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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