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怯春寒,半宜晴色-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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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亭青的眼尾的余光微微地一颤：“那么你打算从此之后就这样一了了之了吗？让如织继续呆在娘家，你们两人过着夫妻不像夫妻，亲人不像亲人的生活？”
霍震霆沉吟道：“震楠，如果你害怕没面子，那么大哥跟你一起去把她接回来。不管怎么说她总是你的妻，你可不能不当一回事啊。”
霍震楠抬高了声量叫道：“我哪里没有把如织当作是我的妻了。娘，你放心，我明天就把如织接回来，如果不接她回来的话，那么我也就不再进霍家的门了。”
霍亭青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你这说得这才像人话么。不过你大哥说的对，明天让他陪你去。”
震楠瞪了震霆一眼，气咻咻地走了。
霍亭青坐到太师椅旁边，坐了下来，略曲下身捶了捶酸痛的痛。
“娘，你的风湿病又发作了么？”震霆问道。
亭青咬了一咬牙，因为那腿一时之间愈发地疼涨起来。
“你看这阴雨不断的天气，我这病恐怕是好不了了。”
“娘，我这里有一瓶药油，前几日别人赠与我的，我忘记拿给你了，你不妨揉一揉试试看。”霍震霆见她露出一脸的苦痛相，便返回自己的房间里将这瓶药油拿出来给她。
“你这药油是谁送的？”她接过这瓶药油，上面写了几个洋人的字，她看也看不懂，半信半疑地说道。
“是菀儿。”他坦白地说。
“那个日本人？”霍亭青一怔。
他只是微笑着算是默认。
她本来推开那瓶药油，但是无奈自己的腿酸痛难忍，便将盖子拧开来，那茶色玻璃瓶里冒出一股刺鼻又清亮的气味。她蹙紧了眉毛，还是将那药油抹在自己的手上，再慢慢地蹭到腿上去揉着。
“你跟她的关系进行到哪一步了？”
霍震霆见状忙伏下身替她揉着。
她顿然觉的那令人难以承受的痛楚减轻了不少，便随口问道。
“娘，你是不是因为她是个日本人对她有偏见？”
她无法否认霍震霆说的话，便默默地点了点头：“娘第一个反对你娶日本人为妻。”
“娘。”霍震霆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对她说，“我跟圆圆已经分开这么久了，复合的希望也遥遥无期，所以我已经决定要跟菀儿在一起了。”
她骤然地吃了一惊，骇异万分地望着他。
“震霆，娘向来都很赞同你的为人，也很尊重你的想法，可是你怎么跟她在一起了呢？你跟圆圆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么娘替你去跟她解释一下。圆圆是个好孩子，她不会听不进去的。”
“娘，我至今也不明白圆圆为何要跟我分手。曾经我也跟你一样，以后我们还会复合。也许雨过就会天晴了。后来我发现那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他唇角微瑟。
“可是震霆你要找一个妻子，上海滩有多少的名门闺秀，你不喜欢那一型的也可以，娘给你张罗着小家碧玉，随便哪一个也比娶个日本人好啊。”
“娘，我们现在只不过是在交朋友，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阶段。可是我想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上海的确有许多优秀的姑娘，可是我的心已经全部给了圆圆。如今有一个人闯入我的心里来，她的出现，她对我的关怀抚平了我心里的不少伤口。娘，菀儿虽然是个日本人，但也只是半个日本人而已，她也有我们中国人的血缘，请你不要戴着这种有色眼镜去看待她好吗？”
“娘不反对你跟一个日本人交朋友，但是我也不认同。你看看外面，上海有多不太平，中国现在已是满目疮夷，连娘这个时局都不懂的人都知道，现在日本人屠杀我们中国人有多少。你不要以为你身处高位，出身富贵，没有吃过这些苦头，你看外面沿街乞讨的叫花子有多少个，外面爱国人士天天游街示众。你不要以为上海，你的百乐门歌舞升平，外面有多少人在吃苦，你知不知道？”
“娘。”他站起身来，用手指搭在药瓶的口上，凄凉地说道，“菀儿对我有恩。当初是她牺牲自己把我从牢从救出来的，我怎么能忍心辜负她。”
“你坐牢还不是因为她招惹了那个日本男人。如果你不认识她的话，你能被那个大佐抓进牢里毒打吗？她当初不是救你，只是为了弥补她自己所犯下的错而已。”她昂起头，眼珠子似眨非眨地盯着他。她从心底排斥那个日本女人，如果不是她，她的震霆又怎么会含冤入狱，吃了这么多苦，几乎只剩下半条命才回来。如今她又有何资格进到他们霍家的大门呢。
“娘，我们小的时候你总是教育我们，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我时刻都把你这句话放在我的心上。不管菀儿出于何种用意，总是她宁可痛苦着嫁给小原晔也要救我出来，就凭这一点就够我终身感激她的了。”他低下眼皮，看到瓶口还看着，便将盖子旋上，放在桌上。这瓶药油也是菀儿惦记着霍亭青的病才从南洋托人带来的。
她松散的眼睑下垂注在那瓶药油上。看来这瓶药油也是他的恩人给他的。她这一生都要强要好，一生都在卫护他们霍家，到头来生养了三个孩子，除了亭亭尚为年幼之外，两个儿子都让她揉碎了心，光是一个震楠就足以使她头痛的了，如今震霆又使她皱眉。为什么两个儿子都不能听从她的安排呢？难道她会害了他们两个吗？十只手指心连心，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孩子们到底是长大了，他们不再需要她的庇护。想到这里她颤笃笃地扶着桌角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回头一睄，看到震霆还呆楞地站在原地，便嗟叹道：“娘已经老了，已经管不住你们两个人了。但是你们要记住，路是你们自己选的，以后是好是坏都由你们自己负责！”
（本章完）
第142章　露蛩悲（一）
翌日，霍震楠在霍震霆的陪伴之下前往贝家。贝老爷早就不在人世了，家里只有贝夫人以及贝如芳，招如芳的丈夫是入赘的。贝夫人身子孱弱，早就不管事了，贝家的阖家老少的事都由如芳掌管。这一天接见他们的也只有如芳一个人。她手捧着一盏碧螺春慢慢地送到嘴边呷了一口。当他们俩迈过那道门槛的时候，她连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
“大姐，我是震楠，特意来接如织回去。”震楠微曲下身作了个揖说道。
如芳的身量不如她妹妹如织来得高大，肩膀却很宽阔，乍一看有点像男人的肩。她的脸是棱角分明的那种，眼睛大而略突，炯炯有神，人中很长，显得她这张脸更是刚硬了几分。
“如织的病还没好哩。”如芳开口说话了。她的样子与刚见面那几次相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冷若冰霜。“等她病好了之后你们再来接她吧。”
震楠怔了一怔，随即问道：“大姐，她生得是什么病？”
如芳抬起那双大眼，那眼光似乎要射透人心一般：“她患了伤寒。”
“大姐，不如你让我们把如织接回去，我向你保证我们全家的人都会悉心地照料她，不会让她在受委屈的。”霍震霆也接茬道。
如芳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如织的病可不是在你们家说来就来的么。以往她在我们家住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娇弱过的啊。”
“大姐……我……能不能让我去见见她？”震楠嗫嚅着说道。
“你认为如织如今愿意见你吗？”她将手上的杯盏放在桌面上，她穿了一身紫红薄绸的旗袍，将她的腰部掐得紧紧的，肥唧唧地突出腹部的一大块的肉。
“大姐，我知道我这件事做的不对……”
“两夫妻吵架，原本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们家的如织从小娇生惯养，我这个当姐姐的又比她大十岁，俨然就像她第二个娘一样。但是如织是我的妹妹，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她虽是被我们宠溺惯的了，说话做事都会拿捏着分寸，轻易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她半眯起眼睛，眼皮子上有几条浅浅的细褶子，“你说如今她一个出了阁的姑娘家从婆家跑出来，而且这十天半个月的也没有人来接她回去，她的这颗心哦，我们见着都为她揪心呢。”
“大姐，这次的事是震楠的不是。我娘跟我爹都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了，还望请你见谅。但是这种事毕竟是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所以能不能请您让他见一见如织。”震霆赔笑道。
“成了亲的事了怎么能说是属于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呢。”她露出一点笑容，少顷，便敛起来。“如织哭着跑回来。我娘跟我见了她这副可怜相，也心疼不已啊。你说我们如织到底犯了什么事，要你们这样子地对她。她出嫁的时候我敢说我们家出的嫁妆虽然不是全上海嫁女儿当中最丰厚的，但是排进前三，我想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她嫁过去了之后，我见她不仅没有过得好，可以说是过的很糟糕。”她喝了一口茶，那茶已微凉了，她忙命人替她换了一杯。
“大姐，你就让我见一见如织吧。”震楠哀求道。
如芳一语不发，只听得到她咕噜咕噜地喝水声。
他们两人就那么坚凝地站在她的面前，这空气像是凝冻了一半，那无限令人苦痛的沉默一直延续下去……
“等她病好了我再叫人来通知你吧。”她显然已经在下逐客令了。
震楠刚想要辩解，便被震霆用眼神制止住了。
“那么我们过几日再来看望如织吧。这会儿功夫也打扰大姐了，那么我跟震楠就先走了。”震霆毕恭毕敬地对着如芳说道。
如芳嗤道：“那好。我就不送了，你们请回吧。”
震楠走出贝家的大门的时候，气得在大门上踹了一脚，下狠劲地啐了一声说道：“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要跟我回霍家！”
“你已不是小孩子了就不要再说这种丧气话好不好。”震霆脸色微微地一沉。
震楠含怒之中又夹带着鄙夷轻视的神色：“是你让我来趟这混水的。我本来就不想来。”
“那你为什么在娘的面前夸下海口，说今天一定会把如织请回去的。”震霆将眉头蹙得紧紧地说道。
“那是我……”他抬高声量地喊了一句，随即将声量降了下去，“我还不是为了面子么。可是贝如织贝如芳这两姐妹一点面子也不肯给我，我以后说什么也不会再去请她了。她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巴不得她这一辈子都别回来，到时我就娶个姨太太来气死她！”
“震楠，你不要在贝家的门口说这样的话了好么。你有没有想过如织为什么会回娘家？你对你自己犯下的错到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吗？”他满脸愠怒地斜着眼眱了他一眼。
“我有什么错？”震楠登时恼怒得满面涨红，“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娶了她这样一个女人！”
“震楠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震霆嗟叹道，“你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不要以为谁都不知道。”
震楠泰然地冷笑道：“除了你知我知，如果你不说还有人会知道？”
他眼皮颤了一颤，缓和了语气说道：“震楠，想不到你对我的误解有这么深。你是我的亲兄弟，大哥肯定是站在你那一边的。”
“我不要需要你这假惺惺的好意，总之今天我让你陪我来，只是为了应付我娘。你先走吧。〃他推开震霆好意伸出来想要安抚他的臂膀。
“你不回去吗？”他惊诧地说道。
“现在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他反诘他。“如果你想跟娘说出我在外面包养女人的事那也随便你。”
震霆盯着他，从小到大一起成长的兄弟，如今那眼光之中含着一丝轻蔑斜睇着他。他哑哑地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而震楠却返身去找菲菲了。因为他实在是无处可去。
他倚在门板上敲了敲门。
菲菲在里面唤了好几声，是谁啊，便走出来开门。一打开门见是他，顿时柳眉倒竖，涂得深色的两片嘴唇微微地翘起，她锐声叫道：“混蛋，你还有脸出现。把偷走的首饰还给我！”
他嗬嗬笑着，讪讪地咧了咧嘴：“菲菲，我这不是向你来赔礼道歉了吗？你先让我进去好不好？”
“那你先把我的首饰还给我！”菲菲将白洁的手掌心摊开来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笑嘻嘻地在她柔若无骨的手上捏了一把：“先让我进去吧。”
菲菲欹斜着身子堵住了门，她见到门后面还有一把鸡毛掸子便悄悄地拿在手上，对着他莞然一笑，往一旁侧了侧身子。
他闪身而进。她膨地一声将门阖上了。从他的背后用鸡毛撞子兜头盖脸地打下去。他猝及不防地被人这样抽打，骇得跳了起来，回头喝道：“你疯了么？”
“我是疯了，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夜防日防，家贼难防。我怎么就找了你这样的一个男人呢。”她猛力地将掸子打在他的身上，他一面闪躲一面嘴里唧唧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她说着说着，一阵悲哀侵袭心口，索性蒙住脸抽泣起来。
“好了，好了。我也被你打过这一次了，你就原谅我吧。”震楠从她的手上将鸡毛掸子夺了下来，又压住心上的怒火，柔气缓声地说道。
“那可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就这么失了大半了。”她嗒嗒地哭起来。
震楠心想道：那些首饰里头也有他出的一部分在里面，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但是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但是脸上仍旧是嘻嘻哈哈的。走过去，从背后捞起她的一条臂膊，将她的整个身子都转过来搂在怀里。
“我跟你说，我就快要发财了，到时我五倍十倍地奉还你那些首饰的钱。”他凑到她的耳朵旁轻声说道。
她抬起泪盈于睫的眼睛，心生疑窦，遂又哽着嗓子说道：“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我的那些首饰。”
“你难道不相信我说的话么？”他嘴里嘟囔着。
“我就是因为太相信你，才让我觉的自己有眼无珠。”她啜泣地说道。
“我敢保证等下一次你见到我的时候，你就不会觉的自己有眼无珠了，还会觉的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她一听怔忡地收了泪：“你就尽管吹吧。难道你娘她愿意拿出一大笔钱来替你还债？”
他得意地笑了：“从此以后我不仅不怕赌债，而且你到时要买什么就有什么。”
菲菲仍是愁思道：“你就只管吹牛吧。我看到时那些债主追上门来的时候你可怎么办！还有我跟你说，我的首饰都被你拿走了，到时要是债主上门你可不要躲在我这里。况且我也没有钱帮你还债的。”
震楠一听，拖着长腔道：“指望你，我还不如指望我自己呢。”
（本章完）
第143章　露蛩悲（二）
震楠回到家了之后，霍亭青破天荒地把他叫到了房里，询问他为什么没有把如织给带回来。他用嘲弄的口吻说道：“怎么大哥没有告诉你吗？”
霍亭青见他神情有异，便开口说道：“你大哥百乐门有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他打了一通电话告诉我晚上不吃饭了。但是在电话里我也没有问他。我见你这么晚才回来，估摸着如织也不可能跟你回来的了。”
“娘，既然你都已经预料到了，何必再来问我呢。我今天去贝家，原来那个贝如芳比我想像中的要厉害多了。”遂他又添油加醋地如此描述一番。
当他说完了之后，霍亭青半晌默然不语。他伺机往房间里瞭望了一番。到底那些地契房契会藏到哪去呢？
“唉，看来我们这么久没有去接她回来，贝家的人发怒了，所以这一次故意找她姐姐出来刁难我们。”霍亭青喟然道。
“娘。”他不错眼珠地打量着这房里的角角落落，“其实她不回来不是更……”
见她娘凌厉的目光已经移到了他的脸上，他便吞了吞口水，硬是将下半截的话给咽了回去，将话锋一转道：“你放心吧。贝如芳难道还能让她在家里躲一辈子吗？如果她真的这么做，那到时我们也不用客气。既然她没有把我当作丈夫，那么我也就当没有她这个妻子！”
霍亭青一言不发，末了说道：“这件事千错万错总归是你的错。”
“可是……娘，我今天已经很低声下气地去求她了，只差没有给她跪下来了。可是贝如芳连正眼也没有瞧过我们，硬是不让如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