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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怯春寒,半宜晴色-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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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絮絮地对着沁儿说了半天的话,沁儿一丝反应也没有。
这时,她听二楼有步伐声响起。那走路的声音实在是像极了郑四方。然后她与郑四方的卧室是在二楼的。他往上走,那不是去圆圆那一层楼么。想到这里,她咬了一下红艳艳的嘴唇,嘴里骂道:“这个老东西!”想到上次他想把圆圆献给杨经理享用,难不成这次换成他自己了?她腾地站起身来,将毛巾帕子抛回到盆里,便三步两脚地往楼上走。但是她走了几步,又将脚步声放慢了下来。
圆圆听到有人细碎的脚步声从她的头顶穿过。居然有人会去四楼。她打了一个冷噤被惊醒了。四楼几乎是郑家的禁足之地。基本上是没有人会去那里的。但是她听到她头顶上那一声轻微地开阖声咿——哑。
她倾听了一会儿,楼上再无声响。她便闭眼打算再睡一会儿。她刚翻了个身,听到她所住的这一层楼又有跫跫然的步伐声响起。那声音起先有点响,但是上楼的时候又将脚步放轻了。圆圆心想怎么今日这么怪异的,便半坐起来。
程卉跟着郑四方上楼。然而郑四方却并不在三楼驻留,而是一径往那四楼走上去。程卉不敢再跟下去了。四楼一向是郑宅的禁忌。她一瞥见窗棂外白茫茫暗沉的晨暮,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沉沉地寻思了一会儿,便还是蹑手蹑脚地踅回去了。
然而圆圆却已经穿戴齐整,趿着一双绣花缎面的布鞋上楼去。她第一次来到这四楼,相比较之定这四楼与其它的三楼还是有明显的区别。比想像中的新,也没有想像中的旧。走廊的地板是簇新的。但是不管这么样,积年的人烟稀少给这里罩上了一股阴森的诡异之意。她轻手轻脚,极力地使自己不发出脚步声,四楼的房间不多,她一间一间的走过去,直到最后一间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很似郑四方,却特意捺得低低的,听不大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她踮起脚从那没关严实的窗子里往里张望进去,白穗子的大片帘幔挡住了大半个窗子。屋子里点着一盏绿纱罩子的小灯,灯线也十分之昏黄。但是也足够使她瞧仔细的了。这一乍看之下,使她浑身都飕飕地抖起来。
郑四方坐在那四脚铜床边沿上,他的膝盖上枕着一个姑娘的头。那该是个姑娘衣着单薄,白绸睡衣里闪着光泽的肉体若隐若现的,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在腰上,乌亮浓密。郑四方似乎也十分惬意地叉开十指抚摩着那姑娘的秀发。
那是谁?圆圆心里湧出无数个疑影。怎么郑四方在四楼难道还金屋藏娇吗?
那姑娘的脸慢慢地转了过来。圆圆睁大了眼眸一看之定,就更加骇异无比了。那与她似曾相识的脸,那不就是兰儿吗?她在郑四方的书房里见过兰儿的相片。她疑心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再揉了一揉眼睛,这下她确定了。这张真像是兰儿的脸。那姑娘抓着自己胸前的两绺头发把玩着。郑四方的脸上显现出圆圆从未见过的柔情。他粗大的手掌摸着她粉白的脸上。圆圆愈来愈觉得纷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牙齿撞得当当的响。这一轻微的脆响却惊动了在屋子里的郑四方。他警觉地喊起来:“是谁?”圆圆暗暗吃了一惊,忙悄悄地闪身,见旁边的屋子是未上锁的,便一猫腰便钻了进去。
“是谁?到底谁在外面?”郑四方一叠连声地喊了起来并将屋子里的电灯关闭了。走廊的尽头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叩——叩。郑四方将那眼睛瞪成铜铃般大小,趱步地走了过去。
“你怎么上来了?”
圆圆躲在这暗沉沉的屋子,听到郑四方的声音。
“我是见你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到这四楼来了?”再一听,那个声音来自于程卉。
“喔。我是醒了之后见你不在身边,便找上来了。”郑四方故作镇定地说道。
程卉斜着眼微皱起眉毛睄了睄他:“你搞什么名堂。你随便想想我也不可能会上这里来了。你老实说你在这里搞什么鬼!天还没大亮呢,不在房间里睡,却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我倒要看看这四楼到底有什么东西!”
“我还没问你呢。天还没亮,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郑四方掩饰着心底的那一丝不安。“你去哪里了?”
“我去看了看沁儿而已。我还能上哪去啊?”程卉还是不住地回头朝四楼的尽头望去。
“沁儿,沁儿。你就只关心那个丫头,弄得睡觉也不睡了。明儿一早我就把这沁儿给送回到乡下去。”
“你干什么。你要是把她送回去,我跟你没完!”
“懒得理你。”郑四方说罢走下楼梯,回头见到她还在那边瞭望着,便不耐烦地说道。“还看什么看!还不回去睡觉吗?”
程卉狐疑不决地瞧了几眼,也没有瞧出什么来,只得怏怏地下楼了。
圆圆屏住气息,一声儿不敢喘。她胸口的心哄嗵哄嗵地跳得烈剧。待四周围一切都恢复静悄悄的时候,她才轻轻地从那屋子里走出来。她的心头全都被这隔壁房间里的兰儿给占满了。兰儿没有死?还是这只是一个酷似兰儿的人?如果是真的兰儿,那为什么郑四方要把她囚禁起来。她见到那间房间外面的一把铜牢牢地拴在门把上。
董醉蝶等了他三天,在期待的过程之中,她明知是没有希望的,但是这在她死灰一般的心里还是有零星的一线希望的。但是当这三天过去了,她就完全绝望了。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她表面上一如既往,但是心底暗涛汹涌。多少个夜晚她都是眼角的泪水沾湿了枕头,哭累了才沉入梦乡的。
明天她就要嫁给那个铁匠。铁匠姓高,单名一个澹字。虽然长的不太丑,平时也是闷声不吭的,但是一身犟脾气。尤其是那锤炼刀具的一双粗糙的大手,一运气可以劈碎两三块砖头。这样这个五大三粗的人却将自己毕生的积蓄都用作聘礼,托人送了来。她坐在镜子前面,在老家她连一张梳妆台也没有,只有一把黄铜镜子,柄用一根红绳绦缚着。她的眼睛里有抹之不去的忧伤,笑容似乎随着她离开震楠而一同消逝了。她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她对着那面镜子牵了牵嘴角,挤出一个好难看好勉强的笑容。她颤颤巍巍地拿起木篦子篦自己的头发,头发也似骤然地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回头一看,那张黄杨木桌子上搁着那件嫁衣,她的心里只有无穷的悲伤,她猛地将篦子丢掉,伏在桌角上嘤嘤地啜泣起来。
霍震楠虽然已经应诺了霍亭青要与贝如织成亲的要求,但是他还是偷偷地雇了车去乡下探望董醉蝶。车子无法再通往里面的泥径小路,他只得吩咐那车在路口候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进去。那路因下过雨着实不好走。好不容易等他摸到了董醉蝶的家门口,然而董家大门双扉紧闭,像上次一样,他敲了许多次也无人应答。他朝四围逡巡了一番,又见着上次那一位妇人。他便扬起头喊起来:“大姐,大姐。”
那妇人一双略上翘的眼睛朝他眱了一眼,也认出他来:“怎么又是你?又来找董醉蝶么?”
“大姐,你能不能告诉我醉蝶上哪去了?”
“醉蝶前些日子早就嫁给村口的铁匠了。你这小兄弟怎么后知后觉呢,自己的心上人成亲了,却不是自己当新郎倌,这滋味不好受吧。”那妇人袖子蒙住嘴吃吃地笑起来。
(本章完)
第128章 泪湿阑干花著露(二)
霍震楠只觉的脑袋里轰然一声,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只觉的那璀璨的阳光很刺眼地射到他的脸上,他将两道黑浓的眉毛皱结起来。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轰隆倒坍。眼泪像抛沙似的落了下来。她终究还是嫁人了。他踏着缓慢而又拖沓的步子往村口走了几步,而后又加紧了步伐跑了起来。他一股作气地跑到村口,遥遥的,看到村口的那一栋小旧屋外面灰扑扑的瓦片遮挡着头顶,一个半赤膊的壮汉拿着一把大铁锤子,当当地敲着一块铁皮,红热的火光将他的一张结实的脸烘得通红。不知怎么的,他又将步伐给放慢了。只是站在一树枝桠下面,两颗呆滞的眼珠子怔怔地注视着他。
这时从房里又出来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脸是年轻的,却两腮凹陷,衬得那颧骨撑得高高的,脂粉未敷,眼神是板滞的,眼珠子间歇地转动一下,下巴格外的尖细,那下颌骨像是要戳破薄透的肌肤。头发草草地拢在脑后用一条素色手绢扎起来,身上的棉旗袍一棱一棱的紧条子衬得她的身板嶙峋一般的瘦削。只见她将手中的一只盆子往外的一泼,一大桶的脏水扑了出来,淅淅沥沥的,她面无表情地又回转身子。那壮汉停下手,朝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她便木然着脸,一揭那洗得起毛的帘栊一猫腰便走了进去。片刻之后她又走出来,手上多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那壮汉略曲下身,她便踮起脚往他那被火薰得涨红的脸上揩了一揩,随后两人便没有再说过话。她进去之后也没有再出来。
霍震楠目睹这一幕,便是觉得心中酸惨的滋味快要湧出来。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光了元神,只剩下行尸走肉一般地活动着。他慢慢地蹲下身子,却心里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同她说上话才行。
到了夜晚,他又饥又饿,看到那糊着棉纸的窗口倒映出豆大的光来。他看到她出来了,手中拿着一瓶空酒瓶子。他忙上前几步,拽住了她的衣袖。她回头一见到他,脸上显现出骇异的神色来。
“跟我走!”他将声音捺得低低的,拖着她的手往一这走去。
两人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她甩开他手,走到一边,语气也变得哀怨起来:“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他神色颓唐地说道。他想去抚她的脸,尽管她是那样的消瘦,然而仍是一张素俏的脸,尤其在这夜色朦胧之下。
她反手推开了他送上来的手臂,语调虽然低沉却不乏凄厉:“你还来看我干什么。如今你我的身份不一样了,我是个有夫之妇。我们应该保持距离才行。”说罢她转过身仍护着那只空酒瓶子走了几步。
黑夜之中他看到她缓缓迈步,两肩却瑟瑟地摇颤着。一种莫名的哀愁压迫在他的心窝上。他趱步走向她。
她的拳头像急至骤雨般落在他的胸口上,泪水像抛梭一样地落下来,哭得肝肠崩裂。那隐蕴在心底令人难以承受的苦痛一直从心里的最深层酸痛出来。她不怪他,可是她怪她自己。她无人发泄,只好将自己被屈抑的沉痛一股脑儿地在他的身上撒泄出来。
在这样一个幽悄凄寂的深夜里,她的哭声尤为凄惨,尽管她已竭力地克制住自己。他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他的面上渐渐流露出悒郁幽索的神色来。他怪自己无能为力。如果说圆圆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人,那么董醉蝶如今在他心中的位置有过之而不及。相沫以濡的几百个日子里,他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她。愁,思,怨,恨诸般的滋味齐齐地袭上心头。他恨恨地咬了一下嘴巴说道:“不如我们走好不好?”
“走。”她抬起被泪水浸透得发亮的眼珠子眼不转睛地凝注在他的脸上,心弦震荡,喉头仍不免发着呃呃的抽噎声。“上哪去?”
“天涯海角,总有你我容身之处。”他怜爱地望着她。
她却像通了电流一样骤然地将他推开,抬起手背仓皇地抹了一下嘴角:“不,不,我们怎么能够一走了之呢。”
“醉蝶,对不起,我没有兑现我的诺言,我没能说服我娘。可是我这一颗心还是在你这里,这是唯一不会变的。我们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没有人会追究你我的身份,在那里我们不用讲究什么门第,出身,学识,自由自在地生活,你说好吗?”他口上说着,眼前也描绘出一幅蓝图,在那个陌生的异乡,谁还会反对他们两人的结合呢。
然而她却猛地摇起头来,那目光之陌生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见到她的嘴唇皮子都抖颤起来:“这怎么可以呢?我已经成亲了。”
“你又不爱他,成亲又有什么关系。跟我走吧,我愿意抛弃一切,我愿意娶你为妻。别再犹豫了好吗?”他牵起她的手,诚挚地对她说道。
哀戚之色在她的脸上跃然而出,月光更是将她浓密的黑睫毛在她的眼睑之下投下阴影,她微侧过脸,月光又在照耀出她垂直鼻子的侧影。晶莹的泪珠儿一直流到她的唇角,她舐了一舐嘴说道:“我不会跟你去的,你快走吧。”
“醉蝶!”他脸色凝重地凄凉地喊了她一声。然而她却低垂双目。
他蓦地抻起她的一条臂膀,连她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叫,便将她推在墙上,她身后贴着的墙上攀满了爬山虎,那带着锯齿形的小绿叶子密密的摩挲着她的后脊背。他滚烫着,颤抖的嘴唇满贮着热火似的炽热贴在她嫣红的嘴唇上,他发了痫似的亲吻她。他的吻是带着占有,攫夺,跟泄忿似的,他将这一多日来的委屈,不满,思念,统统地借由他这一吻而发泄出来。泪似断了串的珠子从她的眼眶中脱颖而出,她木着脸任由他吻着,然而她极力地维持着平静,就这样被他打破了。泪水汩汩地往外涔着。她嫁的那个男人,憨厚老实,木讷得平日里能用一句话所交待的事情绝不提第二句。也正是这样,她的心里有了更多的位置来思念霍震楠。他的一笑一颦,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似牵挽不断的网将她的整个人都网罗其中了。她流着泪,将两只手抬起来抚在他宽厚的后背上。如果明天就是末日,她情愿这一刻这一秒这一分钟都占据着他。
空气在此刻凝固了,只听得到彼此的喘息声。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劈手给了他一记耳刮子,聒喇一声响,他惊愕地望着她,她被自己的这一记耳刮子也震住了。
“够了,够了。你走吧。”她哭喊起来,痛楚就像是无数条爬虫啮噬着她的心,“我们不可能的,我们不可能了!”
“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忘却痛,只是发怔地对她说,“跟我走,我愿意带你走!只要跟你在一起,无论去哪里,我都愿意!”
“霍震楠,我给过你机会了。那三天就是我给你的最后期限,可是你食言了,你没有来。第四天,第五天,一直到一个月以后的今天你才来,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过去的时光不会再来,机会也就一次!”她蹲下身子将那高澹的酒瓶子拾了起来。她耽误太久了,她再不回去他该生疑了。
“不要走,不要回到他的身边……”他的眼珠子陡然地失去了异彩,像失了魂魄的人,他一遍又一遍低声下气地恳求她。当初他也是这么求圆圆,可是那个时候圆圆他不爱她,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可是董醉蝶不一样,她对他的爱几乎要漫溢出来。她一定会回头的!
董醉蝶的嘴唇里微微地露出两排白牙,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把嘴张了一张,又阖上了。她骤然地拥住了他,将嘴贴在他阴冷的嘴唇上,像强有劲的电流拘挛通过他们彼此的浑身上下。然而那一息余光只是猛力地摇动了一下,便唿地灭了。她坚凝地回转身子,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离开了他。
他的心灰了大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后影,残月的光从树枝梢上投下斑驳的阴影照在她的竖条子棉旗袍就像张牙舞爪的兽的四肢,那只兽唿地蹿到他的面前来,用它那带刺的舌头舔啜着他碎裂的心。
这一天程卉又去彭振家那里。
“你们掌柜呢?”她问道。店里几个做得年数已久的长工已经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掌柜在后院子里盘点新到的货呢。”一伙计将算盘拨得哒哒作响,头也不抬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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