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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怯春寒,半宜晴色-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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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3章 清愁似织（二）
霍震霆到了赴约这一天，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早半个钟头坐在了咖啡厅里。咖啡厅里寥寥几个人。他特意拣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先叫了一杯咖啡。服务小姐因他是熟客，又拿了一份报纸给他。他一面不时地端起青瓷咖啡杯子，一面又专注地看报。然而他看几眼，眼睛又不由地飘到窗子外面去，去纷攘的人群中搜寻圆圆的踪影。
终于他在马路的对面看到她的轻倩的身影了。她从一辆黄包车袅娜地走下来，下来的时候，下半截的身子微微地往下一伏，手搭在那黑蓬布上，半侧着身子，将手从随身拿着的一只湖绿包里，包上绣着几朵牡丹的图案。她款款地穿过马路，她穿了一件翠绿色的毛葛驼绒旗袍，她欹斜地站着，半岔开的缝里若有似无地露出一点透明玻璃丝袜的腿来。她将身上的白色开司米披肩交缠在肩膀上。一壁看着来往的车流人群，一壁姗姗地走过来。
他的嘴角抹上凝注的微笑，将视线收回来移到自己只看了两三则小新闻的报纸上，徐缓地将那已半凉的咖啡杯端起来，呷了一口。
她走进来，将眼波在咖啡厅里转了一转，便瞄到他的身影。微红的小口里露出一排又细又白的牙。她径自往他坐的方向走了过来。
“震霆。”她细声细气地叫了他一声，脸上起着淡淡的红晕，也分不清是胭脂还是……
霍震霆极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挺了一挺背，坐得直直的，将报纸平正褶叠起来推到一边：“你想喝什么？”
服务员小姐训练有素地端上一本装帧精美的菜单放到她的面前。她随意地扫视几眼，并将菜单阖起来说道：“给我一杯朱古力。”
服务员小姐走远了。
圆圆掠开垂拂在脸上的乱发。她的头发末梢似乎又烫卷了，但是又不是太卷，自然而然地披在肩膀上。她笑着说：“是不是我迟到了？”
“也不是，是我早来了。”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说道。
她宛若想起了什么，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票，指尖按在票子上移到他的眼皮底下来：“下个月我的电影就上映了。到时你会来看吗？”
他饶有兴味地拿起那一张票放在手上驻目细视良久说道：“时间过的真快。你已经是一个大明星了。”
她笑起来，笑的很甜：“哪里的事，只不过是一个小配角罢了。到时你记的要赏脸来观看啊。”
他的指头在票子上搓搓挪挪的，略带点怅然的口气说道：“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空。”
她将白牙伸出来微微地咬了一下嘴唇，沉沉的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是衷心地希望你能来看我的电影。”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道。话一出口其实他就有点悔之莫及。他这一问，像是要把她后面的话逼问出来。看她羞怯的样子似乎也预备将她内心底部的话也一迸掏出来了。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是凄惶，又是欣喜。
他伸出一条手腕枕着自己的头，目光下注凝视在手中的咖啡杯子上。
“因为你……”她的脸涨得更红了，漆黑的圆眼睛定定地注在他的脸上，“因为你是我的恩人啊。”
他闻言心上悬起的几根线噗地一声断了，隐隐地松了口气，只是又觉的有一点儿失望，他的脸色倒没有什么变动，只是默然地说道：“我尽量吧。”
圆圆睁着大眼，满怀期许地望着他：“震霆，能够再见到你，我觉的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如果能够像童年时的那样，我们能够在一起无忧无虑地说说话。”
他将手往后一缩，在椅子上略坐立不安起来：“不是有震楠陪你吗？我相信如果你愿意让他陪伴的话，他是不会拒绝的。”
她清滢的眼眸亮了一下便灰暗了。斜欠了一下身子便道：“我只是把他当作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而已。我们能不能不要再扯到他的身上？”她略了一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我是不可能喜欢他的。而且我的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喜欢的人了。”她举起眼来，用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睃了一睃他的眼。
他心里咯噔一下。他两目闪烁，不敢对视她的眼睛。他生怕她再说下去，就要将她与他中间隔着的那一层纸捅破，便微微地摆了一摆头说道：“何小姐也请了我一同去观看。”
她闻听此言，讶然地昂起脸。
他们周围霎时有一种凝冻的气氛薰绕着。那种死一般的沉寂，令人觉的苦痛无比。她张了张嘴，两片薄薄的嘴唇翕翕然的。半晌才从那半开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并且声调是微颤的：“是何菀儿？”
愁帐的端绪拥上他的心头，眉尖微微地皱起来，低哑地答了一句：“是的。”
（本章完）
第44章 清愁似织（三）
霍震霆看到圆圆的面色灰黯了下来，心里便微微有了一种酸惨的滋味。他正想说点什么。却看到服务员小姐将盛有朱古力的杯子用茶托端了上来。
朱古力还在焰焰地冒着热气，圆圆却将嘴送了上去。他刚想止住她，却发现她的嘴一触到杯沿便又缩了回去。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红嘴巴被烫得更红了。
“你慢点喝。”他急口道。
圆圆却垂下那一排浓密的睫毛幽幽地说：“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位何小姐？”
霍震霆愣了一愣道：“也许称不上喜欢，但是起码有好感。”
圆圆抬起眼疾快地扫视了他一眼。
他已看出她的眼眶边微红了，一种莫名的哀愁就压迫在他的心上。他说的是真心话么？他踌躇地抿了一抿嘴巴。
“那么我先恭喜你跟何小姐。”她勉强地笑了一笑道。
他往窗外瞭望了一下，却发现不知何时窗外已黑云密布，风沙沙地刮在那些树木上，叶子瑟瑟发抖。“看这情形好似要下雨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她业已经抬起身来，将身上交缠着的开司米披肩紧了一紧：“这不要紧的，我只要去叫辆黄包车就行了。”
“还是我送你吧。”他正说着，雨已经飒飒地落下来了，少顷便成了下成了疾雨。
“真的不必了。”她的脸上已经有两圈红晕了，连眼皮子上也是一抹红。唇角微微地抖颤。她将手中的包抱在胸口，便不假思索地趱步走出门口。
“圆圆。”他在她的身后叫了他一声。
她佯装没有听见，在雨幕中高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雨打得她眼睛都睁不大开，旗袍的前袂与后襟被风吹得兜起，她的玻璃丝袜也被雨洗涮得水淋淋的。但是这一切也没有能阻止她的勇气。她继续在风中趔趄地走动着。
“圆圆。”他开着车跟着她，将那车窗子摇下来，雨便挟裹着沙砾吹起来，使得他不得不用手臂横挡在自己的脸上。“快上来吧。这种天气是叫不到黄包车的。”
她的头发已经被雨打湿了，在风中凌乱着。她苍白的小尖脸，眯缝着眼对他说：“不用管我，你先走吧。”
他嗟叹了一声，从车中拿出一把洋伞来，吩咐司机停了车，走在那雨帘之中，将伞撑开了走到圆圆的身畔。
“你为何要这样的任性？”
圆圆微偏了头，只是睁大那漆黑的大眼眱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如果他认为她只是任性的话，就这么让他去认为吧。她是下了多大的勇气，才主动邀请他。可是原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
“上车。”他眼瞅着这雨似乎有愈来愈大的趋势，便强硬地扯住她的一条胳臂，不顾她的挣扎便将她塞入车内。
她一上车便凝坐着，动也不动。脸上的粉气已经被雨水冲涮得一干二净了，倒也不失为清丽可人。他将自己的手帕掏出来替她揩抹她脸上的雨珠。她将脸一撇。他硬是将手帕挜入她的手上。她便默默地兀自拭了起来。
“如果你对我有何不满，你大可以明说，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他略带愠怒地说。
“不用你管。”她头一次这样语气生硬地对他说话。
“圆圆，你听我说，我并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意。”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才说了一句，可是话一出口，便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只是我不能够接……”
“是因为震楠吗？”她的额发垂落下来挂在眼角，已经微黏湿润了。她惨白着脸，只是那眼光耽耽地凝注着他。
他两眼低垂。他又怎么能跟他的弟弟争呢？只要震楠喜欢的东西他都义不容辞地奉上。
“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她双目坚定地说道，将手上已揩得湿透的手帕攥得紧紧的。
他还在犹疑着，将目光转过去，不敢驻留在她的脸上。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他的心就像油煎火燎一般。
她忽然间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惶乱地转过头，拍拍她的背：“你的衣服已经湿了，我送你回家。你得赶紧回家换身干净的衣服，不然你会病的。”
“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她的幽黯的眼皮猝然地明亮起来，去捞他的手，“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震楠的影子像幽灵一般地咬啮着他的心。他咬了一下嘴唇，一丝深深的哀伤又充盈着他的胸腔里：“圆圆，我是喜欢你……”他看着她期许的眼神，将后半截的话又深深地咽了回去。
她顺势靠在他的身上，抓住他的两只手，闭上眼轻轻地说道：“你的手好暖。”
（本章完）
第45章 清愁似织（四）
到了郑四方摆宴席认圆圆为干女儿这一天。程卉从柜子里拿出上次那件水红色绸旗袍给郑四方看：“老爷，我晚上穿这件衣服怎么样？”郑四方匆匆一瞥视：“不错，只是这颜色你穿合适吗？”程卉鼓着嘴说道：“老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身材还配不上这身衣裳吗？”郑四方微微地一笑：“我只是觉的这衣裳的颜色仿佛太嫩了一点。倒好像衬的你是这宴会上的女主角。”程卉听了，红嘴里露出一排白细的牙来：“难道我不是女主角之一吗？难道就那个桑圆圆才是吗？”郑四方在她后颈项里露出的白腻的一块肌肤上摸了一把，俯在她的耳边低语道：“你可不能太盖过她的风头了。”程卉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
到了傍晚，宾客们陆续进场。圆圆挑了一件绛红绸驼绒旗袍，在镜子前面左照右照。周妈在一旁打趣道：“小姐，今天怎么这样高兴？是不是老爷宴请的宾客之中有你心仪的人啊？”圆圆笼了笼新做好的头发，往自己的耳垂子上挂了景泰蓝红珊瑚耳环，慢慢地站了起来对着镜中的自己照个不休。脸腮微微地一红：“周妈，你说到哪里去了。”周妈笑吟呤
地接口道：“小姐害臊了。”圆圆红着脸噘起嘴：“周妈，别闹了，我要下楼去了。”
程卉也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穿那件旗袍。她原是兴冲冲地穿上，却让她诧异的是这件旗袍要比她的身材要窄一些。沁儿立在她的背后替她拉那条拉链，一面说道：“太太，我看这旗袍小了一点，要不还是换一件吧。”程卉登时涨红了脸面，略愠地说道：“小什么。我吸一口气，你就卯足了劲帮我拉上。”“那你穿上的话会不舒服的。”“舒不舒服与你何干。我让你拉，你就给我拉上。我可不能叫那丫头看我笑话。”程卉咬了咬牙说道。旗袍好歹是拉上了。走了几步便觉的腰部那里憋得厉害。整个身体教那不合尺寸的衣裳给绷得紧紧的，像是浑身都上了钢条一般紧紧地匝贴在身上。“把鞋子替我拿过来。
”她慢慢地坐了下去，更觉得整个身子箍得难受。她使劲地深呼吸。沁儿依她的吩咐，将那双黑麂皮高跟鞋给她拎了过来。她的腿从那衣岔缝里露了出来，看上去煞是显眼。她将脚伸进那高跟鞋子里去，又两手压着扶手站了起来。只听到呲溜一声。她跟沁儿愣住了。”沁儿，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沁儿慌张地点点头。“快帮我看一下哪里破了？”她焦心地叫起来。沁儿替她里里外外地检视了一番：“太太，并没有破的迹象。”“那我怎么听到衣服破了的声音。”她又不放心，对着落地镜又察看了一遍，仍没有发现。于是便放下心来，将一串鸡心蓝宝石让沁儿帮她带上。直到确信一切妆容服饰都无异议的时候便下楼去了。
郑四方正在迎宾客。程卉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圆圆已经与他站在一起了。她也袅袅娜娜地走到郑四方的身边，手牵住黑丝绒斗篷上的宝石扣子，略扬了一扬白花瓣似的下颏唤了一声：“老爷。”
郑四方睃了一睃她说道：“怎么现在才下楼来？”
“今天我又不是主角，这么早下来做什么。”她那狭长的凤眼斜睇了一眼圆圆，压低了嗓子说道。
霍震霆下了车走过来了。圆圆一见到他，便挺了一挺脖子，脸上的笑意也就更浓了。霍震霆与郑四方握了握手，又跟程卉打过招呼，末了走到圆圆跟前，笑意盈盈地说道：“祝贺你，圆圆。”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但是态度不卑不亢。
圆圆略欠了欠身子说道：“谢谢。”
郑四方这时又插了一句：“震霆，何小姐没有跟你一块来吗？”
圆圆听了，心里嘣嘣直跳。
霍震霆语调温和地说：“我并没有邀请何小姐与我一起来。”
郑四方意味深长地睃了他一眼。
等宾客陆续到齐了之后，郑四方率先进去，圆圆尾随其后，程卉挺了一挺身子，方才站在门口迎宾已经被裹得喘不过气来，又加上高跟鞋子又太高不舒服。她侧过身子，额上已经沁了一层粉汗。
“太太，你没事吧。”沁儿见她的笑意已不甚自然，忙将声音捺得低低地说道。
程卉瞅了她一眼，将脊背挺得直直的，从纽扣眼上将掖着一块绿绸手绢抽出来揩了一揩鼻翅上的粉说道：“多嘴。”
霎那间程卉听到了阵刺耳的咝地一声，那声响比方才在房里那声要响了许多。她正跟踯蹰不决地步举不前，见郑四方已经变了脸色，急遽地走到她的身后面，这一看大惊失色。“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程卉忽然觉得后背寒嗖嗖的，她索索地抖着手去摸索自己的背后，发现腰部这里有一道裂缝。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她的一张粉团似的白脸兜头盖腮地紫涨起来。沁儿已挡在她的身后，程卉灰溜溜地回房去了。
（本章完）
第46章 清愁似织（五）
程卉忿忿然地回到房间里，将那件旗袍撕得粉碎。用鞋子狠命地踩在这件旗袍上，一面踩一面骂着。沁儿在一旁边缩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三太太，老爷请你下楼去。”佣人在门外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
“知道了。”她烦躁地用手指头掠了掠头发，气咻咻地说道。
沁儿小心翼翼地迎上前说道：“太太，你要换哪身衣裳？”
程卉冷眼睃了一睃说道：“随便挑一件吧。要颜色差不多的。今天我的脸算是丢到家了，都怪那个丫头。”
宴席进行到一半，圆圆忽然间发现霍震霆不见了。他上哪儿去了呢？她想着，不由得也离开了位子走到后院子里去了。
勾月挂在天寂，后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丝人影也没有。芭蕉树的残叶在风的抚摸之下悉悉屑屑地发出怪声。几只不知名的怪鸟扇动着翅膀从那黑丝绒似的天空里飞过。后院有一只池塘，池塘里是一条鱼也没有的，但是月影倒映在水里，粼粼地起着波纹。她走过去，扶住那青石铸造的阑干。方才在宴席上喝了几小盅的酒，却是不胜酒力的，冰凉的指尖抚在自己的脸上，却是烫手的热。借着这冷风吹醒微晕的脑膜。想着霍震霆的身影，脸不知不觉中愈加地红艳了。
她阖上眼睛，双手撑在那阑干上。影影绰绰之中仿佛有人在接近着她。她睁开水伶伶的眼睛，看到的却是霍震霆。他一身黑色薄呢西装，条纹深蓝格子领带歪带在一边，西装并没有系上扣子，隐约可见里面白色的衬衫。“难道你也跟我一样，喜欢在这种天气里来吹凉风的吗？”她微偏过脸，见到他的雪白的牙齿像鱼的鳞闪烁着光。她微微地一笑说道：“里面太热闹了，我不喜欢那种场面。”他垂下眼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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