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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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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卡特,千万当心,”他对来人说,“我只给你半小时,包扎伤口、捆绑绷带,把病人送到楼下,全都在内。”
“可是他能走动吗,先生?”
“毫无疑问。伤势并不严重,就是神经紧张,得使他打起精神来。来,动手吧。”
罗切斯特先生拉开厚厚的窗幅,掀起亚麻布窗帘,尽量让月光射进屋来。看到黎明即将来临,我既惊讶又愉快。多漂亮的玫瑰色光束正开始照亮东方的天际!随后,罗切斯特先生走近梅森,这时外科医生已经在给他治疗了。
“喂,我的好家伙,怎么样?”他问道。
“我怕她已送了我的命了,”那是对方微弱的回答。
“那里会呢!——拿出勇气来!再过两周你会什么事儿也没有,只不过出了点血。卡特,让他放心,不会有危险的。”
“我可尽心去做,”卡特说,这会儿他已经打开了绷带。“要是早点赶到这儿该多好。他就不会流那么多血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肩膀上的肉撕掉了,而且还割开了?这不是刀伤,是牙齿咬的。”
“她咬了我,”他咕哝着。“罗切斯特从她手里把刀夺下来以后,她就象一头雌老虎那样撕咬着我。”
“你不该退让,应当立即抓住她。”罗切斯特先生说。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怎么样呢?”梅森回答道。“啊,太可怕了!”他颤抖着补充道。“而我没有料到,起初她看上去那么平静。”
“我警告过你,”他的朋友回答,“我说——你走近她时要当心。此外,你满可以等到明天,让我同你一起去。今天晚上就想去见她,而且单独去,实在是够傻的。”
“我想我可以做些好事。”
“你想!你想!不错,听你这么说真让我感到不耐烦。不过你毕竟还是吃了苦头,不听我劝告你会吃够苦头,所以我以后不说了。卡特,快点!快点!太阳马上要出来了,我得把他弄走。”
“马上好,先生。肩膀已经包扎好了。我得治疗一下胳膊上的另一个伤口。我想她的牙齿在这里咬了一下。”
“她吸了血,她说要把我的心吸干,”梅森说。我看见罗切斯特先生打了个哆嗦,那种极其明显的厌恶、恐惧和痛恨的表情,使他的脸扭曲得变了形。不过他只说:
“来吧,不要作声,理查德,别在乎她的废话。不要唠叨了。”
“但愿我能忘掉它,”对方回答。
“你一出这个国家就会忘掉。等你回到了西班牙城你就算她已经死了,给埋了——或者你压根儿就不必去想她了。”
“怎么也忘不了今天晚上!”
“不会忘不了,老兄,振作起来吧。两小时之前你还说你像条死鱼那样没命了,而你却仍旧活得好好的,现在还在说话。行啦:——卡特已经包扎好啦,或者差不多了。一会儿我就让你打扮得整整齐齐。简(他再次进门后还是第一回同我说话),把这把钥匙拿着,下楼到我的卧室去,一直走进梳妆室,打开衣柜顶端的抽屉,取件干净的衬衫和一条围巾,拿到这里来,动作利索些。”
我去了,找到了他说的衣柜,翻出了他指名要的东西,带着它们回来了。
“行啦,”他说,“我要替他梳装打扮了,你到床那边去,不过别离开房间,也许还需要你。”
我按他的吩咐退避了。
“你下楼的时候别人有动静吗,简?”罗切斯特先生立刻问。
“没有,先生,一点声息也没有。”
“我们会小心地让你走掉,迪克。这对你自己,对那边的可怜虫都比较好。我一直竭力避免曝光,也不想到头来泄露出去。来,卡特,帮他穿上背心。你的毛皮斗篷放在哪儿了?我知道,在这种见鬼的冷天气里,没有斗篷,连一英里都走不了。在你房间里吗?——简,跑下楼到梅森先生的房间去——在我的隔壁——把你看到的斗篷拿来。”
我又跑下去,跑回来,捧回一件皮夹里皮镶边大斗篷。
“现在我还要差你做另一件事,”我那不知疲倦的主人说。“你得再去我房间一趟。幸亏你穿的是丝绒鞋,简!——在这种时候,粗手笨脚的听差绝对不行。你得打开我梳妆台的中间抽屉,把你看到的一个小瓶子和一个小杯拿来,——快!”
我飞也似地去了又来,揣着他要的瓶子。
“干得好!行啦,医生,我要擅自用药了,我自己负责,这瓶兴奋剂,我是从罗马一位意大利庸医那儿搞来的——这家伙,你准会踹他一脚,卡特,这东西不能包治百病,但有时还灵,譬如说现在。简,拿点水来。”
他递过那小玻璃杯,我从脸盆架上的水瓶里倒了半杯水。
“够了——现在用水把瓶口抹一下。”
我这么做了。他滴了十二滴深红色液体,把它递给梅森。
“喝吧,理查德,它会把你所缺乏的勇气鼓起来,保持一小时左右。”
“可是对身体有害吗?——有没有刺激性?”
“喝呀!喝呀!喝呀!”
梅森先生服从了,显然抗拒也无济于事。这时他已穿戴停当,看上去仍很苍白,但已不再血淋淋,脏兮兮。罗切斯特先生让他在喝了那液体后,又坐了三分钟,随后握住他胳膊:
“现在,你肯定站得起来了,”他说,“试试看。”
病人站了起来。
“卡特,扶住他另一个肩膀。理查德,振作起来,往前跨——对啦!”
“我确实感觉好多了”梅森先生说。
“我相信你是这样。嗨,简,你先走,跑在我们前头,到后楼梯去把边门的门栓拉开,告诉在院子里能看到的驿车车夫——也许车子就在院子外头,因为我告诉他别在人行道上驾车,弄得轮子扎扎响——让他准备好。我们就来了。还有,简,要是附近有人,你就走到楼梯下呼一声。”
这时已是五点半,太阳就要升起。不过我发觉厨房里依然黑洞洞静悄悄的。边门上了栓,我把它打开,尽量不发出声来。院子里一片沉寂。但院门敞开着,有辆驿车停在外面,马匹都套了马具,车夫坐在车座上。我走上前去,告诉他先生们就要来了。他点了点头。随后我小心四顾,凝神静听。清晨一切都在沉睡,处处一片宁静。仆人房间里的门窗都还遮着窗帘,小鸟在白花满枝的果树上啁啾,树枝像白色的花环那样低垂着,从院子一边的围墙探出头来。在紧闭的马厩里,拉车用的马不时蹬几下蹄子,此外便一切都静谧无声了。
这时先生们到了。梅森由罗切斯特先生和医生扶着,步态似乎还算自如,他们搀着他上了车,卡特也跟着上去了。
“照料他一下,”罗切斯特先生对卡特说,“让他呆在你家里,一直到好为止。过一两天我会骑马过来探望他的。理查德,你怎么样了?”
“新鲜空气使我恢复了精神,费尔法克斯。”
“让他那边的窗子开着,卡特,反正没风——再见,迪克。”
“费尔法克斯——”
“噢,什么事?”
“照顾照顾她吧,待她尽量温柔些,让她——”他哭了起来,说不下去了。
“尽我的力量。我已经这么做了,将来也会这么做的,”他答道,关上了驿车的门,车子开走了。
“上帝保佑,统统都了结了!”罗切斯特先生一面说,一面把沉重的院门关上,并拴好。之后,他步履迟缓、心不在焉地踱向同果园接界的墙门。我想他已经用不着我了,准备回房去。却又听见他叫了声“简!”他已经开了门,站在门旁等我。
“来,这里空气新鲜,呆一会儿吧,”他说,“这所房子不过是座监狱,你不这样觉得吗?”
“我觉得是座豪华的大厦,先生。”
“天真烂漫所造成的魔力蒙住了你的眼睛,”他回答说。“你是用着了魔的眼光来看它的,你看不出镀的金是粘土;丝绸帐幔是蛛网;大理石是污秽的石板;上光的木器不过是废木屑和烂树皮。而这里(他指着我们踏进的树叶繁茂的院落)一切都那么纯真香甜。”
他沿着一条小径信步走去,小径一边种着黄杨木、苹果树、梨树和樱桃树;另一边是花坛,长满了各类老式花:有紫罗兰、美洲石竹、报春花、三色瑾,混杂着老人蒿,多花蔷薇和各色香草。四月里持续不断晴雨交替的天气,以及紧随的春光明媚的早晨,使这些花草鲜艳无比。太阳正进入光影斑驳的东方,阳光照耀着花满枝头露水晶莹的果树,照亮了树底下幽静的小径。
“简,给你一朵花好吗?”
他采摘了枝头上第一朵初开的玫瑰,把它给了我。
“谢谢,先生。”
“你喜欢日出吗,简?喜欢天空,以及天气一暖和就消失的高高的轻云吗?——喜欢这宁静而温馨的气氛吗?”
“喜欢,很喜欢。”
“你度过了一个奇怪的夜晚,简。”
“是呀,先生。”
“弄得你脸无神色了——让你一个人与梅森呆着,你怕吗?”
“我怕有人会从内间走出来。”
“可是我拴了门——钥匙在我口袋里。要是我把一只羊羔——我心爱的小羊——毫无保护地留在狼窝边,那我岂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牧羊人了?你很安全。”
“格雷斯.普尔还会住在这儿吗,先生?”
“呵,是的,别为她去烦神了——忘掉这事儿吧。”
“我总觉得只要她在,你就不得安宁。”
“别怕——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昨晚担心的危险现在没有了吗,先生?”
“梅森不离开英格兰,我就无法担保。甚至他走了也不行。活着对我来说,简,好象是站在火山表面,哪一天地壳都可能裂开,喷出火来。”
“可是梅森先生好像是容易摆布的,你的影响,先生,对他明显起着作用,他决不会同你作对,或者有意伤害你。”
“呵,不错!梅森是不会跟我作对,也不会明明知道而来伤害我——不过,无意之中他可能因为一时失言,即使不会使我送命,也会断送我一生的幸福。”
“告诉他小心从事,先生,让他知道你的忧虑,指点他怎样来避开危险。”
他嘲弄地哈哈大笑起来,一下子抓住我的手,一下子又把它甩掉了。
“要是我能那样做,傻瓜,那还有什么危险可言,顷刻之间就可排除。自我认得梅森以来,我只要对他说‘那么干’,他就会那么办。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我可不能对他发号施令,不能同他说‘当心伤着我,理查德,’因为我必须将他蒙在鼓里,使他不知道可能会伤着我,现在你似乎大惑不解,我还会让你更莫名其妙呢。你是我的小朋友,对吗?”
“我愿意为你效劳,先生,只要是对的,我都服从你。”
“确实如此,我看你是这么做的。你帮助我,使我愉快——为我忙碌,也与我一起忙碌,干你惯于说的‘只要是对的’事情时,我从你的步履和神采,你的目光和表情上,看到了一种真诚的满足。因为要是我吩咐你去干你心目中的错事,那就不会有步态轻盈的奔忙,干脆利落的敏捷,没有活泼的眼神,兴奋的脸色了。我的朋友会神态恬静面容苍白地转向我说:‘不,先生,那不可能,我不能干,因为那不对。’你会象一颗定了位的星星那样不可改变。噢,你也能左右我,还可以伤害我,不过我不敢把我的弱点告诉你,因为尽管你既老实又友好,你会立刻弄得我目瞪口呆的。”
“要是梅森也像我一样没有什么使你害怕的话,你就安全了。”
“上帝保佑,但愿如此!来,简,这里有个凉棚,坐下吧。”
这凉棚是搭在墙上的一个拱顶,爬满了藤蔓。棚下有一把粗木椅子,罗切斯特先生坐了下来,还给我留出了地方。不过我站在他跟前。
“坐下吧,”他说“这条长凳够两个人坐的,你不会是为要不要坐在我旁边而犹豫不决吧?难道那错了吗,简?”
我坐了下来,等于是对他的回答。我觉得谢绝是不明智的。
“好吧,我的小朋友,当太阳吸吮着雨露——当老园子里的花统统苏醒并开放,鸟儿飞越桑菲尔德为雏鸟送来早餐,早起的蜜蜂开始了它们第一阵劳作时——我要把这件事诉说给你听,你务必要努力把它设想成自己的。不过先看着我,告诉我你很平静,并不担心我把你留着是错的,或者你呆着是不对的。”
“不,先生,我很情愿。”
“那么好吧,简,发挥你的想象力吧——设想你不再是受过精心培养和教导的姑娘,而是从幼年时代起就是一个放纵任性的男孩。想象你身处遥远的异国,假设你在那里铸成了大错,不管其性质如何,出于什么动机,它的后果殃及你一生,玷污你的生活。注意,我没有说‘犯罪’,不是说流血或是其他犯罪行为,那样的话肇事者会被绳之以法,我用的字是‘错误’。你行为的恶果,到头来使你绝对无法忍受。你采取措施以求获得解脱,非正常的措施,但既不是非法,也并非有罪。而你仍然感到不幸,因为希望在生活的边缘离你而去,你的太阳遇上日蚀,在正午就开始暗淡,你觉得不到日落不会有所改变,痛苦和卑贱的联想,成了你记忆的唯一食品。你到处游荡,在放逐中寻求安逸,在亨乐中寻觅幸福一—我的意思是沉缅于无情的肉欲——它消蚀才智,摧残情感。在几年的自愿放逐以后,你心力交瘁地回到了家里,结识了一位新知——何时结识,如何结识,都无关紧要。在这位陌生人身上,你看到了很多出类拔率的品质,为它们你已经寻寻觅觅二十来年,却终不可得。这些品质新鲜健康,没有污渍,没有斑点,这种交往使人复活,催人新生。你觉得好日子又回来了——志更高,情更真。你渴望重新开始生活,以一种更配得上不朽的灵魂的方式度过余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是不是有理由越过习俗的藩篱——那种既没有得到你良心的认可,也不为你的识见所赞同的、纯粹因袭的障碍?”
他停了一下等我回答,而我该说什么呢?呵!但愿有一位善良的精灵能给我提示一个明智而满意的答复!空想而已!西风在我周围的藤蔓中耳语,可就是没有一位温存的埃里厄尔①把它的呼息借我一用,充当说话的媒介。鸟儿在树梢歌唱,它们的歌声虽然甜蜜,却无法让人理解。
罗切斯特先生再次提出了他的问题:
“这个一度浪迹天涯罪孽深重,现在思安悔过的人,是不是有理由无视世俗的偏见,使这位和蔼可亲、通情达理的陌生人,与他永远相依,以获得内心的宁静和生命的复苏?”
“先生,”我回答,“一个流浪者要安顿下来,或者一个罪人要悔改,不应当依赖他的同类。男人和女人都难免一死;哲学家们会在智慧面前踌躇,基督教徒会在德行面前犹豫。要是你认识的人曾经吃过苦头,犯过错误,就让他从高于他的同类那儿,企求改过自新的力量,获得治疗创伤的抚慰。”
“可是途径呢——途径:实施者上帝指定途径。我自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吧——曾经是个老于世故、放荡不羁、焦躁不安的汉子,现在我相信自己找到了救治的途径,它在于——”他打住了。鸟儿唱个不停,树叶飒飒有声。我几乎惊异于它们不刹住歌声和耳语,倾听中止的袒露。不过它们得等上好几分钟——这沉默延续了好久。我终于抬头去看这位吞吞吐吐的说话人,他也急切地看着我。”
“小朋友,”他说,完全改了口气——脸色也变了,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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