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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协委员-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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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就得想,就得梳理,归纳,分析,就要写提案,就要大会小会地说,总之是一有机会就要说,哪怕也说得官员大皱眉头,脸红脖子粗,甚至拂袖而去,也要说。一泓啊,小陆啊,大姐的体会是,说是很考验委员本色的,每每的,官员往那儿一坐,尤其大官,还一脸严肃,官威十足的样子,有的委员就明哲保身了,就话到唇边留三分了,甚至,就顾左右而言其他了,就不由自主地唱起赞美诗来了。这是一种积年累月形成的惯例,既影响官员,也影响我们,不被这种惯例所左右,有时还真需要一点儿无私无畏的精神呢。”

面包车突然紧急刹住,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拦在车前,蓬头垢面,臂弯挎着布包袱,一手拿着半个馒头,欲吃未吃的样子。

面包车停住,李一泓和徐大姐也都一反身,同时伏在靠背上往后看。

小陆想想说:“准是三个农民说的,那个疯女人。”

此时那名女子闪到了路边,面包车缓缓退到她身边。李一泓下了车,向女子走去,女子后退,一转身想跑。

李一泓柔声喊她:“别跑大妹子。”

女子站住,回头看李一泓,还是很不安。

“别怕,我们不会欺负你的。你,想搭车是吗?”李一泓指指车,“如果想搭车,我们愿意让你上车。你看,车上也有两个女人。搭我们的车,你没什么可害怕的。”

小陆起身打开装矿泉水的纸箱:“就剩四瓶了,给她两瓶怎么样?”

李一泓一手一瓶,拿着矿泉水走到女子跟前:“你把包袱放地上,解开,我替你把矿泉水都包起来,行吗?”

女子手中的馒头这时已吃光,正干咽着,听了李一泓的话,点点头,顺从地将包袱放在地上,解开,里面除了一条脏毛巾,一双旧布鞋,一把牛耳刀,一些零钱,再什么也没有。

小陆一手拎塑料袋,一手拿着徐大姐的披肩,快步走到女子跟前,将塑料袋朝她一递,女子刚一接过塑料袋,小陆已将徐大姐的披肩一抖,披在女子身上。接着,从女子手中要过包袱,放地上,打开了。

小陆仰脸看着女子,说:“毛巾太脏了,都有味儿了。咱不要了,啊?”说着,将脏毛巾一团,远远一抛。

小陆对张铭说:“张大哥,车里搭着我一条新毛巾,拿来。”低头看了看女子的鞋子,“你看,这双鞋都快脱底儿了,咱也不要了,啊?”说着,把鞋也扔了。

女子把鞋拎回来,放包袱里,要自己包。小陆严厉地说:“别插手!乖乖站一边去!”说着又把那一双破布鞋扔了。

女子求助地看李一泓,李一泓赔笑道:“你听她的吧,啊?她完全是为你好。”

张铭把小陆的皮鞋拎过来,放在地上。小陆往地上一坐,脱下自己脚上的运动鞋,接着换上了皮鞋,之后仰起脸,将运动鞋朝女子一递,“我看咱俩的脚也差不多大小,穿上。”

女子默默接过运动鞋,小陆又说:“塑料袋里有面包、饼干、肠,还有一包奶,小心别挤压破了。毛巾呢,你要经常在有水的地方洗洗。”

小陆站起来时,女子已将运动鞋穿好,也站了起来,感激地看着小陆。

李一泓将小陆扯到一旁,低声说:“你哄哄她,把她包里那把刀扣下来。”

不料女子耳朵很灵,听到了,一弯腰从地上拎起包,飞快地跑了。

天黑了,面包车行驶在路上,前方一片漆黑,不远处,有两点红色的光亮,使人感到奇异而诡异。

等车驶近了,他们发现那两点红色的光亮原来是两盏红灯笼,道路两侧各一盏。

张铭放慢了车速,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和一个小伙子挑着红灯笼迎车走来。面包车停住了,老人问老张:“车上,坐的是省城来的人吗?”

李一泓看着老人,愣住了。

老人又说:“想不到,你成了个人物了。”

·19·

二十

双墙村村民李家柱挑着不大不小的红灯笼,引领徐大姐和小陆走上自家的二楼,将她们请入一个房间。

李家柱将红灯挂在墙上的钉子上,那一排钉子显然是为挂衣服而钉的:“这灯笼也点着吧,要不,亮度太暗了是不是?”

“你省截蜡,把灯笼吹了吧,我们有点儿亮就行。”徐大姐说着,和小陆各自坐在床上,放下东西。

小陆问:“这既然是一个通上了电的村子,为什么晚上还四处漆黑呢?如果农民过日子还都节省到舍不得开灯的地步,那不是白给农村通上电了吗?”

李家柱在一只小凳上坐下,无奈地苦笑道:“不节省,不行呀!”

徐大姐也问:“这个村子的农民,生活还很贫穷?”

“那倒也不是。我们这村以前是种粮食的,那时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过得很苦。尽管政府对粮农给了好几项优惠政策,还是改变不了一个穷字。山区地少,收不了多少粮食的。现在我们这个村都种茶了,家家户户的日子比以前强多了。我这不是都盖上小楼了吗?”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呀。”小陆说。

李家柱狡黠地眨眨眼:“我还没回答吗?”

“对,你还没回答。”

“是不是供电方面给你们出什么难题啊?”徐大姐猜道。

李家柱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不关人家的事儿。”

楼下另一个房间里,张铭用打火机点着了窗台上的一小截蜡,接着吹灭了同样挂在墙上的红灯笼,拉灭了电灯。

李家柱端着一盆热水进入,困惑地问:“怎么?”

“我寻思了半天,搞不清楚究竟是开着灯用电便宜呢,还是点着你那红灯笼便宜,一转身发现了这一小截蜡,今天晚上我只靠它就行了。”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那我心里也太过意不去了。这屋灯亮,还是开着吧!”

他放下盆,要去拉灯绳,张铭拦住了他:“我说行就行,听我的。”

李家柱递给张铭一支烟,张铭接过,叼在嘴上。李家柱按着打火机,替张铭点了烟,之后自己也吸上了一支。

“唔,这是好烟!”张铭吸了一口说。

李家柱往自己床上一坐,颇得意地说:“当然是好烟,中华。”

“你吸中华?”

“我败家呀我吸中华!被褥、床单、枕头、中华烟、脸盆洗脚盆,这都是我到乡里去领出的招待费买的。你们还没到,乡里的电话通知就到了这个村,说有几位政协委员,估计会到这儿来视察,不得怠慢,不得对你们胡说八道。”

张铭笑道:“那你这话,算不算胡说八道呢?”

李家柱一愣,也狡黠地笑了:“那就看你,忍不忍心出卖咱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啰!”

“别多心,我跟你开玩笑,何况你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嘛!以后几天,肯定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啊!我代表两位委员,先谢了啊!”

李家柱从兜里掏出了二百元钱,看着,摩挲着,问张铭:“我要是把这二百元退给你,你是不是会对我印象好点儿?”

“不退给我,我对你印象也挺好啊!安心收着吧,那是你们的劳动所得。”

“那我可就不退给你了。哎,你在城里经常洗脚吧?”李家柱真把钱收了起来。

“当然啊,洗脚是良好的习惯嘛!”

“我指的不是在家洗脚。指的是在那专门洗脚的地方,有女孩子给揉捏脚丫子的那一种地方。”

“你说的是足浴嘛。”张铭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去过,但是次数不多。”

李家柱身子往床上一躺,大声说:“我恨你们城里的些个臭男人!你们每次就出他妈的二十元三十元,就把你们那男人臭烘烘的大脚丫子往我们农村女孩子的膝上一放,闭着眼睛享受那一种捏啊、揉啊、按啊的舒服劲儿,一个不满意,还嫌服务得不好,还耍赖不给钱。”

张铭不由得停止了擦脚,看着仰躺在床上的李家柱,反驳说:“不能这么看问题吧?足浴是有中医学道理的,是为别人服务。而且呢,是一种正当的职业嘛!”

李家柱一动不动地说:“你们城里人的女孩子如果把那当成一种职业,你们做父母的情愿吗?你知道我们农村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是那么挣钱寄回家里的,心中什么滋味儿?”

“你这不是抬杠嘛!城市人家的孩子现而今有几个考不上大学的?大学女毕业生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么一种地步。”

李家柱倏地坐起,针锋相对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农村人的孩子天生笨啰?我们的孩子从小在什么样的学校里上学?你们的孩子从小在什么样的学校里上学?”

张铭被问得一愣一愣的。

李村长家是一幢老旧的房子,李一泓和李村长共同躺在一张大床上。

“一泓,我摊上难事了。”

“唔?说说看。”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难事,成了我们全村的难事,最近,把我愁得是吃不下,睡不着。按说,我这年纪,不该再当村长了,可又被选上了,没办法。我们村的小学校,那还是文革前盖的,快40年了,根本不像个小学了。年初我们听说中央政府拨了一笔钱给省里,省里又拨了一部分给县里,是专门为改建农村学校拨的。我们就四处找关系、求人、请客、送礼,还召回几名在外打工的青壮年,为县教育局义务装修办公楼,为局长的老娘义务修坟。这么着,县教育局总算同意了批给我们二十万。六七月份,虽然还没见到钱,虽然夏茶长得好,我们也顾不上采茶了,男女老少齐上阵,把小学校的破教室推倒了,重建起来了。可到县教育局去要钱时,他们却不认账了。磕头作揖,求爷爷告奶奶的,最后才开恩似的给了三万元。可我们垫花了二十几万啊!这下一摊,家家户户都背上了几千元的欠债。村里有些年轻人气极了,集体到县教育局去讨说法,结果还说他们聚众闹事,抓起来了几个。我这当村长的,又得挨家挨户收钱,找关系、求人、请客、送礼,为的是尽快把他们赎出来。现在,小伙子们差不多全走了,年轻女人们也不在村里摘茶了。些个夫妻成双成对的,把孩子也都带走了。发誓说就是男的卖血,女的卖身,也要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城里的小学生!可悲我们村里几个花季的姑娘,为了替家里还上那一笔均摊的债,竟到县城里去做花酒女。”

“别说了!”李一泓跳下床,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

李村长坐起来,看着他说:“你要是帮不上什么,我也不会怪你。”

“你敢发誓,你说的属实?”

“句句属实。倘有半句虚假,我不配再见到你李一泓。”

李一泓定定地看了李村长片刻,转身往外便走。李村长在他身后问:“黑灯瞎火的,你去哪儿?”

李家柱走到张铭床前,推醒他,指指窗外。张铭提鞋走到窗前,看见在红灯笼迷蒙的光照之下,李一泓在打太极拳。

等李一泓收住了架势,张铭轻咳一声,向他走来。

“李委员,怎么还没睡?”

“八成,我这一夜都难以入睡了。”

“不管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也不迟是吧?”

“是啊。我这人还是不够老练,心里装不下事儿。本想找徐大姐和小陆委员说说的,走到这儿了才意识到,时间太晚了。”

“我陪你回村长家去?”

“不用。我心里一有事,要么吸支烟,要么喝盅酒,要么打套拳,你可别见怪。你快睡去吧!”李一泓说完,摘下红灯笼,伴着摇晃的灯影走了。

第二天早晨,李一泓在鸡啼中悠然醒来,李村长已经不在床上了。

李村长的家屋在一处缓坡上,李一泓一迈出李村长的家门,差点被眼前的一片茶绿扑倒,茶垅中有采茶的人影在移动,远处草木葱茏的山岭幽远而宁静。看着眼前仿佛从图画里拓印出的美景,李一泓长舒一口气,胸中的郁垒稍微消解了一点。

李村长站在茶垅前摘茶,他的动作已经不那么灵便了。李一泓走到他身旁,学李村长的样子摘茶。

李一泓将兜在衣襟里的一点点茶叶倒入李村长的茶篮,挽袖子,捋胳膊,搓手掌,深吸气,似乎要大有作为。

李村长奇怪地问:“你要干什么?要在这儿打拳啊?”

“不,我要为你搂钱!”

李村长退开一步,悉听尊便地看着他,那意思是,看你一把能搂多少钱!

在李一泓眼里,茶树上长出了一枚枚一分钱的硬币,它们渐渐绽放五瓣儿的钱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李一泓舞动双手轮番摘去,摘了几次,低头看看,摘到手的却都是老茶叶。

“得了得了,你别摘了。像你这么个摘法,过不了几天,茶树的叶子就被摘光了,那茶树就死了。你摘下来的老叶,茶商也不会收的。”李村长挥挥手无奈地说。

这时,徐大姐和小陆走过来,两个都用衣襟兜着茶叶。

徐大姐问:“一泓,摘了多少啊?”

李一泓惭愧地说:“多乎哉,不多也,也就值几分钱吧!”

小陆把茶叶兜到李村长面前:“李村长,看我摘这些,值多少钱呀?”

李村长看一眼,说:“也就半个馒头吧!”

“可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村里的地自从改种茶树了,家家户户的收入都多了吗?”李一泓问。

“是这样的啊。我们这个村,人多地少,种粮食只够自家吃的,种蔬菜离县城太远,卖点儿菜来回得一天。有一届县里的领导说,那就种果木吧。而且下了红头文件,必须改种果木。农民们得服从啊,侍弄得那个精心,做梦都盼着果树结果。三年后,盼来了个大丰收。可怎么个卖法呢?没人来收购,农民自己雇不起车,花不起运费,果子从枝上掉在地上,全烂在果林里了。县里只命令让改种,根本不管卖的事儿。有些农户,赔得个倾家荡产。农户干脆什么都不种了,每家只要能出去打工的,全出去了,让地就那么荒着。这省界地区周围几十个村子,都有同样的经历。”

李一泓三人一边听李村长说话,一边跟着李村长往他家走去。

“四年前,从省城也来了一个政协派出的考察组,其中有几位农业方面的专家,认认真真地考察了一番,建议这一带的农村种茶,帮着贷款,帮着引进优良茶秧,还办了几期种茶技术学习班。这么着,这一带的农民才对好日子有了点儿盼头。可现在,这盼头又死灭了。”

李一泓不由得站住,问:“怎么回事?”

李村长抬手一指山岭后面飘过来的黑灰色烟云:“你们看那儿!”

“我和小陆早已看到了,以为那边起山火了呢。”徐大姐皱着眉头说。

“山那边办了个化工厂,那烟是有毒害成分的,不仅危害几十个茶村里大人孩子的健康,而且连茶树也被严重危害了。茶商已经放出话来了,明年就不收我们这一带的茶了。”老村长的眼睛红红的,声音有些变调,分不清是因为出离了愤怒,还是因为老实巴交的村民们顶风冒雨的辛劳却总是换来多舛的命运。

李村长用大瓷碗倒了一碗碗的白开水招待李一泓他们:“不给你们沏茶了。喝我们的茶,还不如喝我们的白开水。以前,县里乡里来检查工作,访贫问苦,呼啦啦带着些记者说些虚头巴脑的话,我们也说些虚头巴脑的话,哄他们高兴,图的是他们以后还送点儿东西来。我们昧着良心给他们沏茶,偏不告诉他们这茶被污染了。现在,他们知道情况了,挺恨我们的,认为我们没安好心。其实,他们喝了一两碗有毒的茶,没事儿的。没那么大的毒性,他们太小心眼儿了。”

“既然县里知道几十个茶村的茶全都被污染了,为什么不帮你们解决这个严重的问题啊?”徐大姐一脸严肃。

李村长低着头说:“我们县长的小舅子,在邻省那个化工厂里有股份的,那我们还能指望谁向省里反映情况呢?邻省厂里那边,经常有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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