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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芳一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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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兰秋静静坐在一旁，只默默听着众人的商议和争辩。原来文老爷要去新加坡，这次叫人来却是要分割上海宁波苏州武汉香港的几处产业。其他都已达成共识，各人虽然言辞间不是十分欢喜，答允不是十分情愿，却也都勉强接受。唯有牵扯到宁波的一处老宅产生了极大分歧。这处老宅是文家除却苏州的另一处祖居，目前由文永一家照看。文永是文家远亲，由东北迁居至此，九一八事变后逃难到上海，上海的文家便将这处祖居交给他租住，一来解决其栖身之所，二来也是顺便照看打理，如今也有六七年了。
大家的冲突在于是将此处祖居卖给文永还是直接赠送抑或收回。二少爷家坚持说是文家共有，不愿就此舍弃，大少爷家却说将其送给文永也未尝不可。于是在三小姐的提议下，各人举手表决，最终赠送和收回的主张，各自占了一半，二二相对。突然听文老爷说：“四少奶奶怎么说？”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了尚未举手的许兰秋，许兰秋有些紧张，不过她已经清楚了事情的因由，想了想道：“我觉得文永家贫困，既然那出房产没有大的用处，不如索性给了文永家。”众人颇为惊奇的看着许兰秋，许兰秋却浑然不觉一般。
“四弟妹可想好了，你这可是代你们家四少爷说话，可确定是老四的意思。”二姨奶奶淡淡的话语中透出明显的唏嘘味道。许兰秋本来还真想打个电话征求下四少爷的意思，不过那样又显得太没有主张，何况电话是根本打不通的。却听文老爷说：“既然四少奶奶愿意，就照此办吧。有不愿的，等老四回上海了，再叫他想法补偿给你们。你们也该学学老四家的义举。”几个少奶奶心中自然多少有些不满，不过脸上还是尽量装着。
三小姐忽道：“爸爸，您还忘了一件事情吧？”眼睛眨动，俏皮之态极其可爱。许兰秋忽然觉得三小姐和小五有些相似之处，一样的美丽显眼，活泼多言，善于在喧嚣中引起人的注意。只是小五言辞话语间总是给人攻击的反感和难以招架，三小姐却要温文明亮的许多，纵然蛮横的撒娇，也丝毫不给人压迫之感，言语间尽是春光般的明媚。
文老爷拍了下额头，哈哈笑道：“对了，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这妮子要出嫁了，要嫁给南京的军官，我都没见过。你们明天先别回上海了，跟着小妮子直接去南京吧。”
“爸爸，听说日本人就要攻打南京了，南京恐怕要和上海一样的，这个时候去。”大少奶奶对战事的担忧也正是各人心中的忧虑。
文老爷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这丫头就是要急着嫁给人家，有什么办法。不过这日本人一下子也是打不进南京的，你们放心，我已经叫老大都安排好了，南京事情一了你们便坐专船直接去武汉，等战事平息再回上海。”各人见文老爷子已经安排妥当，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商议三小姐的婚事，或借故打趣三小姐说些不轻不重笑话的。
这是许兰秋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文家的一分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参与了文家的家族决定。却还因为这仅有的一次多嘴给自己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后果。
（十）南京噩梦 （1）
第二日，一众女眷便又浩浩荡荡的赶往南京，这次还多了三小姐一起同行。二少爷三少爷先回了上海，大少爷则直接赶往武汉汇合四少爷，说是有事情要急着处理。
沿途一路到处可见逃难的人群，除了像他们这样有钱坐得了船的，沿江隐隐还有很多坐不了船徒步而行的。对此，许兰秋并不陌生，来上海的时候她就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其他各人对此并不关心，注意力都集中在三小姐未来的军官丈夫身上。不过三小姐却是不愿多说的样子，大家最后得到的信息是高大英俊温文尔雅这一最完美也是最平常的概括。据说还是天之骄子，空军少校，对此许兰秋也心生向往，淞沪抗战中她在苏州听到不少关于空军英勇抗敌的故事，对三小姐的未来夫君更多了几分期待。
几个少奶奶见三小姐不肯说，便也都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心想反正到了南京自然是能见到的看你吹成这样。然而，这一想法最终也没能证实，因为她们并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英俊军官，此后也没能见到过。
更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到南京的时候，在路上，战事已远比想象中蔓延的要快得多。以至于一到南京众人便谋划着如何离开，全然将来参加婚礼这一本来目的抛掷脑后。
在得知英俊军官匆匆打来电话说即将随军撤离南京，婚礼无法举行的时候，大家更是急切的开始派人询问安排的船只。
最伤心的是三小姐，她一直坐立不安的等待，还说要留在南京陪军官，众人都是一阵劝，说南京如何如何危险，日本人如何如何可怕，数二姨奶奶说的最为恐怖。三小姐却是一点也不能被吓倒的样子：“不就是个倭寇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几乎是同时发出反对的声音：“如今的日本可不是以前的倭寇了。”更举了许多日本人侵占上海时期□妇女的龌龊事例，三小姐便不言语了。
文福回来报告说船明天就到，他是文公馆资格最老的管事了，年岁尚在韩伯之上。据说韩伯是向文老爷递过拜师帖的，所以算是文老爷最效忠的关门弟子，文福却是一直跟着文大老爷打江湖的跟班，孰轻孰重还真很难说清楚。
大少奶奶说了句，大家早些休息，明天早起好赶路，个人便各自回屋。
分房的时候，二姨奶奶张罗着为所有人都安排住处却唯独落下许兰秋置之不理，大少奶奶问的时候才故作惊醒的记起。许兰秋心中其实是很尴尬的，表面却只有装作不介意的样子。
许兰秋不明二姨奶奶三番两次针对她的原因，尤其是澳门之后一路船上，几乎没怎么好好同自己说过话，连同其他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也越发冷淡了起来，只有三小姐从心里到嘴边还是很热情的样子。许兰秋本也一百个不愿意跟着这些阔太太到南京的，但是情势是不由得她愿意还是不愿意的。事实上她在文家还是没有什么实质地位的，就连使她能够被人尊称为四少奶奶，这唯一荣耀的丈夫四少爷，她到此时也是一面都不曾见过的。
许兰秋心中抑郁，却无可奈何。初到上海之后的新奇，原本多多少少激发了她天性中的天真烂漫一面。眼看似乎有回归本性的可能，不想演变到此刻，终究功亏于溃，又复归一贯的沉寂。
次日直等到下午，船也没能按既定时间到达，远处已经开始响起若有若无的枪炮声，双方已经开战了，众人只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少奶奶把大家集中在客厅告诫一些该注意的事情，文福一直守在电话机旁，他已经在电话中询问了好几遍到汉口轮船经过的时间，唯有三小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又等一日，船还没有到，倒是接到了三小姐打来的电话说政府已经决定放弃南京了，交待大家及早离开。说完便匆匆挂了，二姨奶奶还在电话这头反复问三小姐在什么地方，那边却已经收线。二姨奶奶向刚下楼的大少奶奶道：“三妹的电话，说是政府决定放弃南京了，叫咱们赶紧离开。”
大少奶奶一边下楼一边问道：“三妹在什么地方呢？昨天偷跑出去就一直不见回来。”
“不知道阿，我刚要问，她就挂了，很急的样子。两位姐姐，咱们还等三妹吗？”
大少奶奶向着文福：“文福，麻烦你去找一找三妹。”
二姨奶奶忙道：“那可不行，文福是要跟进船只的，这个可不能耽误。”
“那这样好了，大家分头去三妹有可能去的地方找找看，天黑前回来聚合。”
一众人开始分工，大少奶奶留守在家，二少奶奶和二姨奶奶去三小姐就读的中央大学，三少奶奶和许兰秋去三小姐未婚夫供事的中央政府办事处。
不想，莫说中央大学早已停课的停课，逃离的逃离，人去楼空，就是中央政府办事处外也是一片山雨欲来的萧条景象，三小姐的未婚夫所在的空军部队据说也早已撤离南京。
既寻不到三小姐的未婚夫，更无三小姐半点消息。众人合计再三，决定次日清晨船一到就先行离开南京再说。
不想天还未亮，众人就被文福急促的声音叫醒，事实上几乎没人真能睡得着，枪炮声响了整整一夜。
文福说船已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好多难民开始涌向江边，只怕会有人强行登船的。一众人手忙脚乱开始离开的时候想到三小姐不见，都在问怎么办？
备好车的文福等了许久不见一人出来，又风风火火进来：“怎么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众人听着远处的炮声越来越近，也顾不得了，只好拿着行李随文福坐上敞口汽车赶赴码头。
一出文园大宅，大家才知道外面到了怎样的情势。
只见逃难的人群挤满了大街，街上男人都脱了上衣，地上到处散落着外套武器等按说在这个时候非常稀缺的东西。甚至时而还会有流弹从搞不清方向的远处袭来，中伤路人或击落墙垣上的粉尘只洒落到文家众人的身上。许兰秋吓得不敢作声，二姨奶奶大叫：“哎哟！我的妈呀，吓死我了！这日本人真的打进来了呀。”大少奶奶抖掉身上的灰尘：“你还以为是做戏么？”二姨奶奶又是一阵惊叫一阵大骂。
路上的人越聚越多，许多人都涌到捓江门，这个通向江边的唯一出口。
文家的汽车在人群夹击下只能极其缓慢的前行，还时不时被周围红了眼的人群觊觎，强行要扒上车的，便都被强悍的二姨奶奶连打带骂的推下。
就在二姨奶奶等人与气势汹汹的人群争吵推搡之际，许兰秋忽见远处巷道一道婀娜的白影闪动，依稀便是三小姐穿梭其中。许兰秋起身挥手高呼：“从杉！从杉！”
从杉似乎没有听见，许兰秋眼见从杉随人流奔得近了却是向着另一方向，扒到车沿，高声招手又是一阵高呼。不想许兰秋还未站稳就被不知哪来的几双手给拉下了车，扑到斜斜歪歪的人群中。许兰秋也顾不得了，就势向从杉所在的方向挤去，边挤边抬手高呼从杉的名字。
车上众人先前只顾与人群理论，没注意许兰秋的呼喊，陡见许兰秋突然跳车而去，拼命向远处拥挤，一时不明所以。大少奶奶急呼道：“四弟妹这是要去哪里？”其余几人也都看到了人群中挤攘的许兰秋，呼道：“弟妹，快回来。”
刚与一人动完手的二姨奶奶，一转身也看到了许兰秋，惊呼一声：“她要做什么，不要命了！”
人群喧闹，许兰秋既听不到众人的呼叫，众人亦听不见许兰秋口中的高喊，更不知三小姐从杉就在近旁。
众人刚一放松，即被几个难民趁势爬到了车上，二姨奶奶回身与难民理论，上来几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下去，二姨奶奶又踢又打，好说歹说，也是无济于事。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只好就此息事宁人，好在近旁逃难人群眼见这车也再装不下几人，渐渐的想扒上车的也少了些。只是众人视线一转移，再回头却不见许兰秋的踪迹，人群中也是搜寻不到。
原来许兰秋好不容易挤到从杉跟前，从杉也发现了许兰秋：“四嫂？！我回去不见你们，你怎么会在这？”
“先别说了，快跟我走吧。”许兰秋透过人群缝隙拉起从杉，一回头却已不见文家汽车。
“四嫂，她们其他人呢？”
“刚才还在那里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从杉随着许兰秋的视线四处搜寻，忽然惊呼道：“在那里！”
许兰秋顺着从杉的手指果然看到文家汽车上高高而坐的众人，车身四周还搭拉了好些人，或坐或站或吊在车沿上的。
眼见着汽车就要出门而去，许兰秋一阵高呼：“等等我们！等等！”文家众人哪里听得到。许兰秋拉着从杉拼命往门口挤试图向汽车方向靠近，却被四处人浪拽的不得前进。
就在这时，四处观望的二姨奶奶双眼突然扫到这边，由许兰秋身上一扫而过，随即又扫回到许兰秋身上。许兰秋确定她已经看到了自己，心中一喜，招手高呼：“锦云嫂子！”不想，二姨奶奶的目光只是在许兰秋脸上停了几秒，随即就转开了，最后连带头也扭了过去。
许兰秋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看到自己了。
许兰秋可以肯定，她确实看到了自己，可是她却故意装作不见？许兰秋甚至还看到她似乎还在劝其他人不要往后看，似乎还在催着文福快些开车。
许兰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文家众人丢下自己，破门而出，消失在人群中，呆呆的，连带被人群推让的站不直身子也自不觉。
许兰秋来不及愤怒，因为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连带从杉也不见了。许兰秋踮起脚尖，尽可能跳高，不断拨开周围遮挡的人群，高呼，招手，大叫，却不见从杉的身影，也不闻其半点回应，她们被人群冲散了。
（十）南京噩梦 （2）
南京已经三面被日本人包围，此处是逃离南京唯一的城门。可是就连这出城的唯一出路也已被水泥堵得只剩极小的一扇门，适才文家不大的汽车差点就挤不过去。涌到城门的军民却有成千上万，其间还有些不忍丢下马匹或硬要坐轿车的夹杂其中，使本来密不透风的城门大道更添拥堵。
许兰秋本来被人群挟裹当中，却发现由于过于拥挤，前后都不能动弹更别说挪动半步了，事实上许兰秋脚尖一度都不曾着地过。更要命的是，许兰秋周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力气都大的出奇，只把柔弱的许兰秋挤压得前胸贴后背。其实许兰秋也想发蛮力，但在来势汹汹的人群中依然显得弱不禁风。前前后后的人群都在那装模作样的喊道：不要挤！不要挤！其实喊的那个人往往是挤得最厉害的。许兰秋就亲眼看到旁边的一个女人握紧拳头使很大力气推许兰秋，嘴上却假模假样喊道：小心！小心！别把我孩子都挤坏了。
许兰秋终究招架不住，借势游到人流旁边，并且生平第一次发狠才将积压在人群中的右臂拔回。之所以变得这么歇斯底里是因为她发现如果她不主动退出这样的生死之夺，便会像被挤倒在地上那些人一样，不用等到日本人追来，就已经被红了眼的人群踩死。
挣脱潮水的许兰秋，逆着人流往回拥挤，直比顺流而为更要艰难许多。无数次，许兰秋尝试着突围而出，却都被凶猛的人流将其裹回人群向前推移，或将其生生推搡摔倒了边上。
如此反反复复，有多长时间，许兰秋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来的时候还是晨光微露，等到脱离大片人群往文园赶的路上却已近黄昏。
许兰秋原本该顺着人流出城到江边追文家众人的，可她却从一开始就想着拼命往回夺路，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如此，只是想着先回文园看从杉有没有回来再说。或许她心底已不愿相信文家人了，也料定她们不会再管自己死活了。
文园是一栋典型的欧式小洋楼，院子不大，此前大概是给在此念书的从杉和常来此往来生意的文家人居住的。院门锁得死死的，屋内也是一片漆黑，不见丝毫灯光透出窗外，看来从杉还没有回来。
许兰秋想也没想就爬上了闸门，翻墙而过。这种只有二姐或小五才会热衷的事情，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此时做来却出奇的驾轻就熟毫无顾忌。
翻过院墙还有一道大门也是紧锁，眼见天黑，总不能露宿街头，反正日本人一时也还没来，即使来了，也不至于就破门而入，或许还是很好的藏身之处。虽然听闻了淞沪战场日本人惨绝人寰的所作所为，但终究非己亲见，那个时候的许兰秋，对于日本人多多少少还是心存幻想的。对政治不清，对时局不明的许兰秋，对于战争的认识恐怕还停留在古老的中国春秋时期，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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