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一秋-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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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绍延当时心中一动，对于许敬春的名字他早有耳闻，他原以为，受那么多男生吹捧的女子即使不是一番招摇过市的花枝招展，也必定是懂得煞费苦心装扮自己的，不想许敬春非但衣饰简单得有些过分，头发居然还是齐耳的短发，比有些男生还要短。
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个女子必定不同于一般女子，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决定要赢得这个女子的爱，纵然还没有亲见过她的面容。
后来他锲而不舍的追求，跟随，用尽了全力。终于，他做到了，许敬春接受了他，嫁给了他。当时和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许多人都想不明白，缘何并不算最出众的自己独独获得最后的胜利，总觉着他是使了什么非常手段。他都一笑了之，懒得解释，其实他哪有用过什么特别的技巧，不过凭着一颗真心真意，和不屈不挠的斗志打动着许敬春而已。不似其他人要么闷在心里不敢表白，要不一见许敬春不接受就打退堂鼓或另寻他欢，如此要么缺乏信心要么三心二意的没有诚意，又怎么期望能赢得许敬春这样非凡的女子呢！
不知道许敬春是否也看到了顾绍延，是否也感觉到了他的所思所想，脸上绽开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了，只比天空中的太阳光芒还要绚烂几分。
顾绍延甚至有些担心这般夺目的光芒会被太阳嫉妒，给人一种会因为太过震撼而将转瞬即逝的感觉，不由得站起了身想要到门口迎接许敬春。
“砰！”
许敬春还在温柔的笑着，身上的纯色洋裙却有鲜红色的杂色侵染而出。
“砰砰！”
“姐姐！！”许兰秋惊恐万分之际不由得站起了身，想要往外奔跑，想要冲出门去，想要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却被顾绍延一把拉住按住肩头躲在了隔间的木板后。
“啊！”
“砰！”“砰！砰！”“砰！砰！砰！”
枪声和着餐馆内四窜逃避的尖叫声充斥在许兰秋的耳旁，许兰秋却突然没了知觉，脑袋里都是许敬春含着笑，被献血染红衣襟的模样。
恍惚中顾绍延似乎从怀中掏出了两把枪在和什么人战斗着，恍惚中顾绍延似乎拉着自己从侧门逃了出去，恍惚中顾绍延近乎是一把将自己抱到了一辆黄包车上，随即用枪抵着车夫的头怒吼道：“若还是中国人，便将她送到文公馆！”
车夫被镇住了！许兰秋被彻底震醒了！
“姐夫！出什么事了！”
“兰秋帮我把这个交给尹志民，尹志民！”顾绍延说着从怀里不知道掏出了一本什么杂志之类的书籍塞到了许兰秋手里，大概是《东方杂志》，《教育杂志》还是《小说月报》。
“姐夫！到底怎么了？！”许兰秋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此时都是一片空白的惊恐，甚而连眼泪也被惊恐夺了去，净是空白的一片。
“兰秋，我是无论如何不能丢下你姐姐不管的。”顾绍延是含着泪说的，说完这句话后顾绍延就回身奔进了四季餐馆。
“姐夫！”许兰秋想要起身奔出，车夫突然拉着许兰秋狂奔了起来，从四季餐馆的侧门绕到了南京路，路过四季餐馆正门的时候，顾绍延正从里面奔了出来，许兰秋似乎听他喊了几声许敬春的名字，不及奔到许敬春扑倒的地方，迎风飘洒的白色西服的胸前忽然漫开了一片鲜红色的花朵，鲜红色的花朵随着他的主人一起飘散到了地面，跌落了一地，散漫了一地。
许兰秋长大了嘴巴，泪水滴满了肩头却喊不出一句声来。
她似乎还能看到鲜红色花朵侵满的地面，两个躯体还在奋力地爬动着，两只手还在拼力的挪移着，却不能看到那两具躯体最终可有爬到了一起？那两只手最终是否紧握到了一块？
她只觉得眼前的路面和楼房都是倾斜着的，倒塌着的，眼前的人也都是倾斜着的，倒塌着的。耳边恍惚响起的惊恐无比的尖叫声，似乎是从地狱中传来的，凄厉哀嚎，那还是自己的声音吗？
可她分明听到那声音喊得是“大哥！大哥！”，除了自己还能有谁有这般的呼喊？
她还能看到眼前的院门摇摇晃晃的打开，无数黑影，无数或西服或中衫的男人在向自己聚拢，似乎还都向自己伸出了援助之手，但那里面没有她想依靠的人。
“少奶奶！”“兰儿！”
面前歪歪斜斜奔来，带着惊恐无比喊声的两个倾斜身影，可是范荣和文从义？缘何这般惊慌失措，这般失了平日的镇定，连带自己都被惊吓得双腿发软，站不住，只想倒下去。
她甚至怀疑自己也会如姐姐和姐夫一般倒在地面，一睡不起，最终倒在的确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兰儿，你怎么了？”声音是文从义的，却不是平日里的文从义，惊恐无比。
“兰儿，出什么事了？”
“大哥！”
“我姐姐和姐夫都死了！”许兰秋强撑着，近乎是用灵魂的声音挣出的这句话，说完之后还来不及看来不及知道文从义的反应，便闭了眼，顿时跌落进一片的黑暗。
早在许兰秋跌落黑暗之前，南京路血泊中的许敬春和顾绍延早已被双双被推至了黑暗深渊的边缘。
“敬春，你到底是……？”顾绍延想在临死之前弄清楚一直以来困扰心中的疑团。
“我是你的妻子。”许敬春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双眼，再也没能睁开。
随即顾绍延也闭上了双眼，同样的再没能睁开。
二人是想偎着死在一起的，最终却没能挪移到一块，只是触碰倒了对方的指尖。
许兰秋从第二天报纸的图片上看到这一场景的时候，泪水滴湿了整个画面。
据说许敬春当时腹中已有几个月的胎儿，具体几个月并不清楚。她在死前之所以笑得那么灿烂，就是因为得知这一消息。她是想要告诉顾绍延的，只是还没来得及，所以顾绍延至死也不知道。
许兰秋将许敬春交给自己的东西和顾绍延交给自己的东西，都一齐交到了文从义手中，她知道他会帮着自己交给他们的。
很快，关于许敬春传说的各种版本便在大报小报中流传刊载了起来：有的说顾绍延和许敬春早在大学期间就已经被军统机构看中，是重庆的卧底，二人不是被日本人杀害的就是被７６号的人所杀；也有人说许敬春其实是延安的卧底，最终是被军统自己暗杀的，而顾绍延只是出于夫妻情深，一起殉了情；还有人说，二人可能是叛变通敌了，被锄奸团所锄。
这些许兰秋无从知晓，更无兴趣知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二人绝对不是通敌的人，许敬春先前所为的嫁给小林英明的举动，显然也都是另有目的。
无论许敬春和顾绍延二人各自，所在的阵营，所站的立场，所奉的信仰，有何不同。
有一点却是相同的：二人都是主动的，真心的，抗日的人！
还有一点，二人也是真心相爱的人……

（一）小林英明带来的故事

八月本是再平常不过的季节和时令，然而这一年的八月注定与众不同，注定因为日本人的败相和投降而将铭刻于每个人的心中。
美国人向日本人抛掷了两颗炸弹，对于人类来说或许是场灾难，但对于这片土地的人来说绝对是个极好的消息，它预示着日本人将更快速的完蛋和滚蛋。
夏秋之交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文公馆的院内，院中秋千长凳上坐着的许兰秋带着轻松惬意的笑容。对于她来说，除了日本人离开上海，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个喜讯：她，再次的怀孕了！
许兰秋觉得这是对抗战胜利的告慰，苦难的生活即将结束，美好的生活即将到来，而她的孩子即将在这新的曙光中诞生，成长。
许兰秋再次想到了三姐和三姐夫，事后她已经从姐夫那里确却得知，他们是真心抗日的，并不是汉奸，而是为抗日牺牲的。许兰秋拿起报纸仰望天空，心想着他们若在天有灵，也是在微笑的吧。
小林英明离开上海之前曾到文公馆找过许兰秋，许兰秋才知道原来小林英明也是抗日的，虽然他是日本人，却是反战同盟的日本人，只是许敬春到死也都不知道而已。
那日，也是这般的天气，许兰秋也是这般的坐在秋千长凳上闲看着报纸，只听到院门哐啷一声的打开，以为是文从义回来了，抬头望去却是比文从义要高几分的身影，许兰秋稍一偏头惊奇的发现居然是小林英明。
小林英明不知道对守护在院门的人说了些什么，但似乎用手指了指许兰秋所在的方向，院门两旁的人又对小林英明说了句什么，小林英明便将双手举了起来，有两人上前在小林英明身上下左右的搜索了一番，回身向里面的人点了点头，一人过来将小林英明领到了许兰秋跟前，并在许兰秋身后不远处站住，似乎还在防备着小林英明。
小林英明看了看也不说什么，径自坐到许兰秋对面的圆桌旁的椅子上，看着许兰秋吃惊的目光只是笑了笑说道：“你和你姐姐真的有很多相像之处，但细看又是截然不同的。”
许兰秋看着小林英明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都来不及问一句找她何事，便听小林英明接着道：“你可知道我哥哥和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和你姐姐的？”
小林英明也不等许兰秋有任何回答便自顾自道：“其实不过是源于对父亲的爱。”面对许兰不解的目光又笑了一下道：“我父亲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来到过中国。”
“也是在上海这片土地上，在上海北面的虹口。”
“那时，我父亲既是个狂热的中国迷，又摒弃不了自身的浪人作风。”
“在一次和中国当地武士的街头角斗中，我父亲受了重伤，是被一名中国女子所救。”
“那中国女子对父亲无微不至关怀打动了他的心。”
“他们相爱了！”
“但不久，那个中国女子就病逝了。”
“后来父亲回到了日本，还带回一个小男孩，那是他和中国女子爱的结晶，也就是我。”
许兰秋真的有些吃惊了，她没想到小林英明的母亲原来是中国人。
“不久后，父亲因为过多奔波操劳和对我母亲日益复加的思念，也一病不起了”
“临死前，父亲叫来我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对我们说，他所深爱的中国女子是如秋兰般的姑娘，说着将袁枚的《秋兰赋》交给了我们，那里面都是我母亲亲自用毛笔书写的。”小林英明说到这里又定定看了看许兰秋。
“父亲还要我们答应他，此生都不准做对不起中国人的事情。”
小林英明低了头：“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答应他，他就离开了我们。”好一会又抬头看着许兰秋道：“你知道，我和我哥哥虽然是不同的母亲所生，但关系一直都出奇的好，我们也都一样的爱着我们的父亲。”
“因为爱和好奇，我们一直都想知道父亲所言的如秋兰般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
“于是我们便抱着父亲所留下的那本《秋兰赋》，一遍遍的读着，念着，从十多岁直到三十岁，读了近二十年。”
“受父亲的影响，我们一家人，尤其是我和哥哥早对中国文化通晓，秋兰赋中所传达的意思，我们也能清晰明了的领会。却还是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如赋中描写的那般，我们也在日本寻找了许多年，始终不尽人意。”
“带着好奇和许多不得已的原因，我和哥哥先后来到了中国，来到了上海，踏上了父亲三十年前就踏过的土地。”
“只是此时的我们早已不是当年懵懂无知，无所负累的少年。”
“哥哥迫于压力和保护日本家人的目的，最终加入了日本的特务机构梅机关，虽然他原本也是反对这场没有人道的侵略战争的，但最后还是身不由己的陷了进去。”
“只是心底的某些渴求并没有因此淡忘，自从那次来到文公馆，或许你只是无意间的一次回眸，我哥哥也是无意间的一次回头。”
“后来我哥哥曾对我描述过，他透过车窗看到的女子，有着怎样清醇淡雅的笑容，怎样如诗如画的姿容。”小林英明定定看着许兰秋，眼神中流露出的中肯，令许兰秋自己都不得不动容感慨。
“他说那一刻他终于懂得父亲所说的如秋兰一般的女子了，也懂得父亲为何在那女子离去后便生无可恋的原因了。”小林英明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只定定看着许兰秋，大概没有人能知道他也是直到此刻才读懂自己对于许兰秋的强烈感情的。如果不是哥哥先前一步说出对于许兰秋无法抑制的渴求，如果不是后来得遇许敬春，或许他也会难以自拔爱上许兰秋的。对于这样大概只会在梦境和幻想中出现的女子，如父亲所描述的秋兰般的女子，若是有幸得遇，但凡还有那么一丝勇气的男人都不该放弃争取的机会。
小林英明的念想只是一闪念，他也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哥哥那般不顾一切，飞蛾扑火。这或许是他常年多重身份练就的隐忍习惯，这习惯很好的保全了自己，但也使得自己有时候都读不懂自己的真实意愿和真实目的。无论如何，许兰秋甚至许敬春，在他们兄弟二人看来，最最契合父亲所描绘的秋兰般的女子，这一生，都是不属于他和他哥哥的。
许兰秋不知道小林英明心中所想，只看出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既有肯定又有无奈遗憾，随即似乎叹息了下，近乎是将心底所想不假思索的流露出口：“或许他也打算抑制自己的渴求，毕竟他彼时的身份已不允许他这么做，何况文君既是我们的同学也是我们的朋友。”
“然而他终究没能忍住，或许就是在那次贸然的见了你一次，他就下定了决心，不顾一切，哪怕是那般蠢笨的方法。”
“但我能理解他，就如我初次见到你姐姐一样。”
“什么都顾不得了！”小林英明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的白云道：“我也知道她不是真心爱我，只是为了某种目的，但我依然欣然接受，更愿因此而成全她。”
“只是这场战争的介入，使许多原本简单的事情都变得无比复杂，许多原本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断被外人干涉介入。”
“我早就知道敬春的身份，她却不知道我。”
“我一面要暗中保护她，一面还要防备其他人对她可能的伤害。”
“但终究还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她趁我不在，将她所需要的情报偷出，临了的一刹那却被一直怀疑她身份的另一日本人发现。”
许敬春当时并不知道，在她下楼离开的时候，一把枪透过楼上窗户跟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出院落，最终却是向另外的人开了枪，保护了许敬春。
那把枪的主人就是小林英明。
“我尽了所有努力之后，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解救她，这才想到通知了顾绍延，想借机放二人逃生。”
“却不想，76号的人提前下了手。”
“如果我早些告诉她，告诉她我是反战同盟的，告诉她我是共产国际的卧底，和她本是同一条战线的，或许她便不会如此铤而走险。”
“或许……都怪我……”小林英明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嘴唇颤抖不住，眼中也有泪花闪现，显然对于许敬春的死，直到此刻都无法释然。
面对眼前这个陌生英俊的日本姐夫，以及他所带来的故事，许兰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只有相顾无言，唏嘘不已。
离开的时候，小林英明很郑重的向许兰秋鞠了一躬：“请相信我，我是真心爱着你姐姐的，就如我哥哥也是真心喜欢你一样。”
许兰秋的心里并不怀疑小林英明的诚恳，可是她到底还是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小林英明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二）尹志民带来的“讯息”

“少奶奶！”范荣的声音将许兰秋拉回思绪。
“怎么了？”许兰秋一句话不及问完就看到了范荣身后的尹志民。
“姐夫！”许兰秋笑着站了起来。
“小四！”尹志民的笑容依旧那么温暖迷人，成熟的面容上因为淡淡的胡须更添魅力。
“坐下，坐下！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尹志民一面说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