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一秋-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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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才又回过神来，看着尹志民的背影道：“姐夫，我先走了。”
尹志民刚端起一杯咖啡放到嘴边，听闻许兰秋要走，有些意外：“怎么才来就要走？姐夫哪里没招待好你吗。”
许兰秋已经起身，看着尹志民道：“姐夫招待的很好，只是我想走了。”
尹志民看许兰秋坚持的样子，也不勉强：“好吧。”说着又要踱回来送许兰秋，却被许兰秋出声阻止了：“姐夫不要送了，我自己出门就好了。姐夫再见！”
尹志民看着许兰秋一闪身就出了门，不由怔了一下，只觉今天的许兰秋多少有些奇怪，但又想她毕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了，有些心事也是正常的，暗自摇了摇头，便一笑了之了。

（十四）寻找女人味

许兰秋从尹志民家中出来，见天色居然还很早，不想就此回去，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三姐和三姐夫。
或许是姐夫的咖啡勾起了兴味，许兰秋无处可去之际又找到一家咖啡厅闲坐。她知道这里是女人们闲谈聚友最多的去处。她也大概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大概是想寻找一些所谓的女人味。
只是女人味是什么呢？是舒皓英所说的华丽的装扮，考究的衣饰，精致的妆容，诱人的风情？还是如三姐那般美貌与智慧并存，理性与诗意结合？抑或是如锦云的爽朗中和着妖娆，妖娆中纠缠着直率？或是碧笙的精致身躯中包裹着的温柔？司徒芝高傲中显出的格调？从祯的大气中透着的和蔼？从颖的书卷气息中侵润出的朴实无华？苏林的冷静中交织着的灵动与飞扬？曾经的从杉的明媚中照耀出的痴情？大少奶奶的富丽中映衬出的雍容？或是二姐那样的激洒中难掩的妩媚？小五的不安中喷出的华贵？抑或是自己这般……
许兰秋可以看清所有人的长处，唯独临到了自己却是无从谈起。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大家对她一致的关于清纯宁静，关于书卷气，关于朴实无华的评判。却因为舒皓英那一句清纯得有些过份的不屑论调，也变得毫无特色可言。
然而推翻这一切后，自己还剩什么，又还有什么？
许兰秋忽然觉得自己好比初生的婴儿一般，一无所知的探寻着一切，一无所有的渴望着一切。
窗外的人群时而聚集时而疏散，一时如溪流汇聚江海，一时又如江海分出支流。
不知道这些江海中有多少溪流真是志同道合的，还是各自心怀鬼胎，却又不得不交融在一起相濡以沫！这些支流又有多少果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却还是万般无奈，不得不分道扬镳相忘于江湖！
咖啡厅中的这些或言谈欢畅，或独自一人如自己这般寥落无语的，又有多少果真如面上这般或欣喜或失落！
这些从张学良说到胡蝶，从郭沫若说到郁达夫，从陆小曼说到徐志摩的精致女子们，又有几人真的见过她们所谈论的对象的！
“我还是觉得陆小曼更美。”
“但看照片林徽因要美一些。”
“陆小曼是不上相的，其实她要美得多。”
“你又没见过？我倒觉得舒皓英比她们都要美。”
“舒皓英和陆小曼美是美，但怎么说也脱离不了交际花的名讳，林徽因虽然没她们美，但怎么说人家安分守己得多。”
“她还安分守己？自恋，小家子气，拽着那么多男人围在自己身边招摇。”
“可是人家有本事啊！也说明人家不光美，还很聪明呢。”
“聪明是聪明，可惜就是累了一些蠢笨痴傻的男人！”
“你不就是心疼徐志摩么？也不要硬是怪罪到人家头上。”
“就是，陆小曼要负更大的责任，那般挥霍奢侈！据说徐志摩为了满足她，做好几份工作，衣服破了洞都没钱补还穿着呢，真是可怜可惜了一代的才子。”
“可他最终还是为了林徽因死的。”
“要我说谁也怨不了谁，都是他自作自受！”
“就是，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的不说，就说他当初对张幼安的所作所为，就不像个男人该有的作为。”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挺佩服张幼安的。同样生为弃妇，她便和朱安大大不同。”
“这点我也认同，朱安如今和她婚前一样，沉寂无闻。被人抛弃，被人遗忘！若不是我们现在谈到，谁还知道她，谁还记得她。”
“可不是嘛！都销声匿迹的没踪没影了。”
“张幼安就不一样了，人家还能重拾信心，继续深造读书，转战商界，创立了风靡全国的云裳公司。你看咱们背后的风衣，再看看南京路的这些摩登女郎，哪个身上不是裹着一件云裳的风衣，哪个人的衣柜中没有云裳的一席之地。”
许兰秋不自觉看了看窗外中零星行走的女子，丽彩华服，风姿流连，尽是云裳丽影的踪迹。就连不怎么紧随时尚的自己，也有许多衣服都是云裳牌的。
“对，做女人就要如她这般，有爱情，便去爱。失了爱情，便去过活自己的。谁还能少了谁，便真的活不了不成。说不定少了束缚，反而更加绚烂多姿呢！”
“不过总是要懂得些学识的，否则如朱安那般大字不识，也是无可奈何。”
“还有就是经济的独立，这点一定不能尽受男人掌控。”
“还是自己做好自己的本份再说。”
“……”
许兰秋又扭头看了看街上的女子，虽然同样是云裳的风衣裹身，风情姿态却无一相同。如果这些女子都是千篇一律的一个模样，那还有什么美丽可言？还有什么悦目可赏！
如果所有的衣服，都是一个颜色，一个款式，还有什么可穿可看！
少了千姿百态，人间还会有那么多诗情画意吗？
纵然做到完美如舒皓英，不也还是一样被尹志民说成，敬而远之的不可亲近。
纵然是多少男人心中仰慕如女神的林徽因，不也一样私底下被无数人所不齿所不屑！
有样学样，落得个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的结局。不如索性保持自己的一份独特美丽，将其发挥到极致。如此，纵然不能迎合别人，也可求得一己心安，一己欢畅。何必要去在乎他人论调，他人评判！
许兰秋的脑袋身体里忽然有一种什么力量，积蓄已久，终于找到了契机，沉沉爆发，缓缓流淌而出。
如许家其他几个子女一样，她身体里的不安分因子，终于也被唤醒，进而迸发。虽然相比其他几位姐妹，这觉悟来得着实有些晚，但好歹，终究还是来了。
许兰秋豁然开朗之际，不假思索便起身离去，没有任何念头，只是一种由心而生的力量催发着，推动着。侍者刚端来咖啡，却见许兰秋留下钱就走了，只在身后好奇的看了一眼便又转身退回。
许兰秋由咖啡厅走出的时候，有一种破茧成蝶的感觉。她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灵魂存在的话，那么此时自己的灵魂一定正经受着醍醐灌顶般的洗礼，她甚至能听到灵魂挣脱束缚的噼啪之声，甚至能感觉到一些不该缚身的负累被自己甩在身后的轻松。
六日六夜的冥思苦想，苦苦求索，苦苦追寻，许兰秋终于又恢复平静坦然。虽然还算不得大彻大悟，也是脱胎换骨了。
脱胎换骨的许兰秋纵然行走在的稠密的人群中，也还显得那么突出显眼，轻盈摇曳间没入了南京路的喧哗，循着芳迹，进入到了新新百货公司的美发厅。

（十五）许兰秋带给文从义的惊喜

而酿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文从义，对此，还一无所知。
当日许兰秋去羊通赌场后，虽然被一些人看到，但阻拦许兰秋的那人随后便被另一人换了岗，他没来得及告知文从义，事后更不会还去主动找到文从义说这么件可有可无的事情，其他人就更不必说。文风在许兰秋奔出赌场之际，几乎就要看到许兰秋，本来想要确认个明白，却被身后一人因事拖住，事后便忘得一干二净，最重要的是他没想过许兰秋还能来到这里。
文风没发现，文从义也自始至终不知道，许兰秋曾为了给他惊喜而去赌场找过他。
事实上这六日，文从义大概也只有三日是回到了文公馆的。许兰秋的不在，只是令他有些想念，同时也有些疑惑。
他疑惑的不是许兰秋会有什么心思上的不妥，只是觉得被自己浇灌得正自甜蜜无比的许兰秋，怎么舍得这个时候离开自己，去到姐姐家长住。但他很快便又想到，大概是许兰秋经受不住自己的索取，又不愿拒绝，所以只好躲出了门去，他对自己完全有这样的自信。
所以只是想念中掺加着得意，无奈中交汇着好笑而已。
只是，文从义再次由羊通赌场彻夜不眠，跨门之际，才发现，这六日六夜的分离，远非表面所看到所想到的那么简单。
许兰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自由大厅中翩然步出。文从义本来也是没在意的，只是想着许兰秋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但在看清许兰秋的一刹那，忽然被什么照耀到了一样，眼前顿时一亮，连带头脑中也被什么光芒闪了一道。
许兰秋居然剪了头发，虽然还是没有烫，但比此前看着要松散了许多，也短了许多。此前长发披到了肩下，如今却是将到肩却还未到肩头，只把许兰秋本就娇俏的小脸给衬得愈发鲜明突出，比往日也更加的精致神采。身上裹着的轻盈似乎也是最近最流行的旗袍款式，文从义的印象里并没有见她穿过，看来也是新买的。
“大哥，早！”
许兰秋连带言辞也比往日淡定铿锵了许多，笑容也有别于往日的不同意味。明明还是一如从前的清淡醇净，骨子里还是透着一样的静谧雅致。只是多了一丝什么意味呢？为何会感觉如此不同！连带走路的姿势也大大的有别于往日，往日尽是诗意一般的娇柔，如今诗意和娇柔还在，更多了往日难见的随意洒脱，随意洒脱中还有几分曼妙婀娜的轻灵摇曳其中。
这还是自己认识了近五年，朝夕相对的许兰秋吗？！
文从义怔愣之际，不自觉伸出了手指，想要说点什么，许兰秋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飘飘然而过。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并未感觉到自身的巨大变化，只把颇为惊诧的文从义丢在了身后。
文从义一顿，一回身，看着许兰秋淡定飘摇的身姿转过院门，隐没不见，只是一呆，随即便是惊喜交加的神情。心里只是想着，是因为剪了头发？还是因为换了新衣服？但又不止表面的变化，自言自语的摇了摇头，便不再去想。只是心里高兴，许兰秋终于也知道改变自己，知道修饰自己了。
然而，文从义的惊喜还远没有完。
此后许兰秋一系列的不一样举动，便如电影院上映的好莱坞电影一般，情节离奇，惊喜不断，既有顺理成章，亦有始料不及。
许兰秋非但每日都是固定的吃完早餐就准时出门，晚上吃晚饭之前又按时回到文公馆。而且她每日出门所穿的衣服也是变幻多姿，日日不同。文从义近乎有将近一个月都没有见她有哪件是重复穿过的。
这些衣服似乎有些是他此前为许兰秋买的，更多的是许兰秋后来自己置办的。有中式襦裙，有洋装，更多的是五彩斑斓形色各异的旗袍。时而成熟内敛，时而恬静淡雅，时而清纯轻柔，时而朴素简洁。
因着好奇，文从义便更多的留意。这才发现她非但衣服一天一个样，而且脚上的鞋子显然也是精心搭配的，每每都是与所穿衣物相得益彰的。连带手中的包包，无论颜色还是款式也都是与身上的服饰交相辉映着。
甚至，连带外面的天气，也有一番讲究着的映衬。比如，若是下雨的阴沉天，她便会用比较鲜明的颜色来调剂心情。若是阳光太过耀眼，她便会装扮的更加清雅些，稍加中和。若是闷热难当，她便会选清丽的淡蓝淡绿来调节人的眼目，更会选择灵动一些的图案来舒缓人的神经。若是起了风的纷扰，她便会着上任如何掀动都不会影响的衣衫，更在外罩上能迎风飘扬的轻柔风衣增添洒脱。就是遮挡雨水和阳光的伞具也各有分别，各有不同，但都是锦上添花。
许兰秋似乎不再随意的将就着，也不再将就着的随意，只不把自己所有最美丽的一面都绽放到绚烂的极致不罢休。
唯一不变的就是她依然不施粉黛，不配首饰。文从义每每面对许兰秋就餐说话却越来越觉着秀色可餐，连带食欲都有大增的倾向。
文从义一面吃着早餐一面不动声色的看着对面的许兰秋，许兰秋也自顾自吃着，自然淡定，似乎她自己就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而是自然而然的就过渡到了此时情形，或生来便是如此。这便是文从义最捉摸不透的，若说衣饰装扮上的改变还能理解，那多半是为了取悦自己，牵动了爱美之心。那么言谈举止和神色的改变呢？难道也是为了勾起自己的兴味！
看她那个样子，被自己如此长久盯视还能如此坦然面对。若是换作以前纵然不是羞怯得低了头，至少也是闪躲着漂移了眼神，说话也会带有一丝慌乱。可如今她还是就那么不慌不忙的吃着，甚至还能抬头迎视自己的目光，还带着毫不显怯的恬淡笑容。
许兰秋不理会文从义玩味中带着好奇的目光，吃完早餐后就披了外衣，拿了包，跟文从义说了声再见就又如往常一样飘出门去。似乎比他还忙，还准时。
文从义本来想问些什么，但又不想这么快就知道谜底，只想着许兰秋还有没有什么没有展现给自己看的，而在她完全展现之前，最好装作不知不觉。
所以他便定定的坐在那，看着许兰秋摇曳的身影渐渐远去。

（十六）许兰秋绵延不绝的惊人之变

果然，许兰秋接下来又是一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居然专门跑到城隍庙一代买了做香草冰淇淋的工具回来，学着做起了香草冰淇淋，据说还拜了一家西餐厅的师傅为师。
以前她一回到家，只要她知道文从义是在家的，做的第一件事情必定是迫不及待找到文从义，说这说那。如今，她顶多就是先跟文从义打声招呼，然后就是径自走到一边看着各种报纸，或学着她的香草冰淇淋，抑或对着镜子比划她刚买的衣饰。
然后要么是跟文从义稍作探讨些她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要么就是端着自己刚做好的冰淇淋让文从义品尝给意见；或者冲着背后手臂交叠，含笑看着自己的文从义询问所买衣饰的好坏。
而对于文从义的意见，除了香草冰淇淋她基本是全盘吸收之外，其它的几乎都只是选择性的听取。甚至一些问题跟文从义有了截然相反的观点，也不能因为文从义的看法而能有丝毫改变，但她也不会与文从义争辩，只是保留在心里。
文从义看着拿着一件件衣服飘进飘出的许兰秋，越看越是兴味大起，不自觉的又将右手臂搁在左臂上，右手抵在自己的唇鼻之间，略微偏了头，含笑凝视。那是他要么有难解之事的思考，要么是有受用之物的欣赏。这一与生俱来的姿态中不经不意流露出来的诱人风情，许兰秋每次见了都会沉醉不已。但此时沉醉其中的只怕是文从义本人。
他忽然觉得许兰秋的改变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更多的是来自本身的自我渴求，带着某种觉醒一般的自我颠覆，那般的与众不同。
只是骨子里的精髓却又完全的保留着，丝毫不曾破坏，反而还更加淋漓尽致的散发着。比如她的温婉善良，比如她的羞涩娇俏，比如她的诗意轻柔，比如她的静谧清纯。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不似有些女子，一言改变就来的面目全非，丢了灵魂，失了特色，不伦不类。
只是她怎么就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呢？总该有什么诱因和缘由吧！还是如此这般天翻地覆，近乎就是彻底的脱胎换骨。连带自己想要跟她欢爱，她也不是有求必应的。高兴了便和你嬉戏，不高兴或不想了，她必定也有一番温言软语的抚慰，但到最后还是拒绝。似乎一切都是遵从自己的心底本愿，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加以妥协和委屈，包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