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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芳一秋-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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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便与文从义大为不同,首先文从义如非必要是很少能对纯粹的女人之间的交谈感起兴趣,其次他看报纸总是静默不语的思考,实在难忍也只是摇头叹息,绝对不会如顾绍延这般随心所欲的畅谈看法。
许敬春也问许兰秋关于文从义的事情,许兰秋总是忍不住含笑的说文义对她很好,许敬春待要细问,她又不能列举些事例说出个一二三来。许敬春知道许兰秋生来便是世间难见的痴人,总是没由来的欣喜,没由来的失落,心如甘泉,神如醇香,敏感细腻。既然她说好,想必感觉也是不会错的,也就不再追问。
其实许兰秋如何没有一大堆佐证文从义对她好的事例,只是羞于拿到人前细说,哪怕是亲密无间如三姐。所以只有埋在心底,独自体会,细细品味,惟有那一抹隐藏不及的痴笑又将心底的秘密袒露无遗。
每次从三姐家出来的时候,许兰秋只觉身心都能变得明快无比。三姐的那个不大不小的家,在许敬春和顾绍延二人的营造下,总是沁润着诗意一般的酣畅,仿佛是建在人间的仙殿,让人温暖迷恋,不觉自醉,与这屋外的乱世飘摇太也不相衬。难怪顾绍延能把它比作离世的避乱之所,许敬春更还能如诗韵一般的举止言谈。
许兰秋眼见着离家不远,放弃了继续坐车的打算,转而步行。
天已经很黑了,但是天空的蓝色和蓝色间如海绵铺就的白云尚清晰可见,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及,想是近些天被雨水冲洗得久了,连带天空也被洗刷得异常明净了。
回到家的时候,文从义依旧是还没有回来,非但没回,而且范荣匆匆回来之际只说今晚都不会再回来了。
对此,许兰秋原本早已习以为常,彻夜不归对文从义来说本就不是新鲜事。只是,此时却大为不一样了,许兰秋开始有些很不习惯,只是借着回味文从义的温柔细腻催眠,到最后自己都羞得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才逼迫着自己在痴笑中睡了过去,过到梦中。
只是一些不敢细想的情景却在梦中得以成为现实,更是真假难辨。
对于自己的心猿意马,许兰秋直到第二天对着镜子梳洗之际,还在忍不住取笑自己没羞没躁,连带照镜子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端看自己了,总觉着此时的自己与以前的自己有太多的不同,心下虽然乐得接受,面上却羞于面对。
同时心里又暗怪文从义,若不是他处心积虑的撩拨,自己缘何能有这样的转变。
虽是暗怪,但也是甜蜜的嗔责而已。
想到文从义,许兰秋忽然生出想要给其惊喜的想法。从来都是她在家等待着文从义何时从羊通赌场回来,自己为何就不能主动去到羊通赌场找他呢?
许兰秋记得自己似乎还没有去过那里,虽然赌场不是什么好去处,自己也是不愿意去的,但终究文从义在那里,而那里的许多人自己也是八成都熟悉的,去去又有何妨!
许兰秋一打定主意,便对着镜子好好打量了一番自己,选了一件平日里还不怎么穿的淡蓝色旗袍,心想既是惊喜便来得彻底一点。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初次去见自己的梦中情人一样:隆重,期待,忐忑不安!但更多的是重复幻想着文从义见到自己时所出现的惊奇和喜悦:他是会先惊后喜,继而热烈的拥抱自己?还是惊奇只是刹那,继而就是一如平常的自然神态,但又会在接下来的举动中不留痕迹的亲近自己以示喜悦?
许兰秋想了想,以文从义的性格,只怕多半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她一直都有听说羊通赌场是上海除却跑马场之外最大的赌场之一,许兰秋没有去亲见跑马场的壮阔,更无法将之与其他赌场作比,但还远在数百米之遥就能闻到的喧闹纷扰,足以证明了这一点。
亟待迈进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无数的关于下注开压的吵嚷声,和一望无际的头颅人影,其间更伴着混乱不堪的粗言俚语,听不清也辨不明。如果此时有人就在近旁必定也是听不到自己说话的。
若放在平日里,许兰秋一见到这样的所在必定是躲之不及的,但此时或许是心情的确太过好了,连带思维都变得异于平常,竟然会对这些赌徒也生出亲切,只觉得他们也是挥洒人生的可爱之人,无可无不可。
散布赌场内外的孝义堂眼线,早在许兰秋靠近的时候就发现了她,只是都有些意外许兰秋的突然到来也没去多想。直到许兰秋进到赌场大厅四处张望,才有人过来询问。
“夫人,你怎么来这里了。”孝义堂的人没有不认识许兰秋的,只是她还有少数人不认识而已。
“我来找大哥的,你告诉我他在那里就可以了。”
“老板就在楼上。”孝义堂的人也没有不知道许兰秋对于文从义这一独到称呼的。有些人私底下听闻后还在想着,许兰秋看似娇弱的不行,倒是颇有“我辈中人”的风范。亟待亲耳听闻许兰秋那和着娇嗔的呢喏之语才知,同为“大哥”,她那一声甜言腻语般的言调比之堂中敞剌剌的兄弟情义,大大不同的,大概也只有文从义本人敢于应承了。
“好。”
“哎……”那人忽然很自然的伸手阻拦了许兰秋:“我去告诉老板。”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了。”许兰秋阻止了楼道上准备回身报告文从义的人,心想自己本来就是要给大哥惊喜的,你这样一报告还有什么可惊的。
那人踌躇了一下,许兰秋便趁机闪了过去,咚咚奔上了楼,那人回头看了看便也不好再强行阻拦。
许兰秋来到那人刚才所指的房间门口,依稀能感觉到文从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许兰秋的心忽然猛烈的跳了一下,只是靠在门口,想要把自己心情调整的平复一些了再去面对文从义。又想着自己该以怎样的面容表情冲着文从义打招呼,说第一句话。想到后来什么也想不出个名堂,只是靠在门墙上无声的痴笑。
终于打定主意,欢快一回身,伴着尚未褪却的羞怯之态,“大哥”二字也要脱口而出,却在将到嘴边喉结之时,被一件什么东西,猛烈无比的,如铁锤一般的给捶打了回去。
许兰秋没有看到铁锤,却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喉头又被闷声重击了一下,只是出奇的不知疼痛,似乎一下子没了知觉。
许兰秋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上是笑容合着惊恐,还是愤怒中伴着羞愧,她断定它此刻必定是世界上最难堪的一张脸,扭曲无比!因为她的心都还没开始疼痛,脸庞的肌肤却因为牵扯而有撕裂的刺痛。

(九)痛不欲生

许兰秋以为自己会怒吼,会歇斯底里的质问,但她只是唯恐不及的,胆小如鼠的,躲回了门墙,那样子似乎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甚至都不敢稍作停留,就飘飘荡荡的游到了楼下。半道上似乎有人跟自己说过什么,问过什么,她听不清。耳朵似乎也顿时失了聪,眼前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一张一合着,缘何她什么都不能听到?
这些人的面孔为何这般可憎可恶!他们便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么?为什么要聚集到这里做这么无聊的赌博压注?
还是就是为了来专门见证自己的可悲可怜!可笑可叹的?
许兰秋惶惑之际,只觉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在往下坠,似乎有人过来扶了一下自己。她来不及看,也来不及问。
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魔窟,这个充满罪恶,虚假丑陋的魔窟!
但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要阻拦自己?跟自己作对!为什么自己往前,他们便在前面拦着自己!自己避到左边,他们又在左面撞击着自己!自己已经后退了,他们还要从后面阻着自己!
还是那般用力的撞击!生怕不能撞疼自己!生怕自己的心还不够痛,连带肉体也要挨上几刀,他们才安心吗?
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看着我?还带着笑容!那是取笑吗?取笑我的无知,不自量力!还是可怜我?可怜我的悲哀,凄惨境地!
“我不要可怜!我不要同情!我不要施舍!”许兰秋不自觉的猛烈摇了摇头。
终于,她艰难的游到了一个可以躲避的角落,似乎再也没有人阻拦撞击自己了。
终于,她也可以依靠在墙上稍稍喘息,她才发现自己的心原来已那般疼痛。
终于,她到底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声碎裂的声音!
脑袋中的重击似乎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清晰的疼痛缓慢侵蚀着的划痕。
那是一幅裹着香艳的魔鬼一样的画面,残酷的拷打着许兰秋。许兰秋闭了眼睛,它却钻到许兰秋的脑髓里,强迫着她去看,逼迫着她去想。
画面中的男女那般暧昧,熟络!男人靠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女人近乎半躺半坐在男人的身上,端着酒杯调笑。
女人是陌生的,也是美丽的。男人却是再为熟悉不过的:文从义!
许兰秋再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能够了!那样清晰的笑容,那样无情的画面,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画面中男女暧昧的话,更是一句句的,无情的钻到了许兰秋的耳朵里,刺痛她的心肺!
“你怎么舍得来这种地方。”
“没办法,太想你了,又见不着你,只好放下脸面巴巴找来了。”
“是吗!想我哪里了?”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烈!更和着二人调情的笑声。文从义的语气里含着一分笑意九分挑逗,那个女人的言态却是十足十的魅惑暧昧。
显然他们是无比熟悉的,无比了解的。只怕尚在自己之前!尚在自己之上!
“你怎么舍得来这种地方?”许兰秋差点还以为这句话说得是自己!她还差点以为,他又率先看到了自己!她只恨自己那时为何就不失聪了!
渐渐恢复些知觉的许兰秋,眼中终于有刺痛的感觉,干涸的双眼也终于迎来了泪水的洗礼。
许兰秋蜷缩着退靠在墙上无助的哭泣,哭声里尽是悔恨!
奇怪的是她并不恨文从义,只是恨自己。
她恨自己的单纯无知!还一度以为文从义也如自己这般专心一意对待自己,却不知道人家早就美人抱在怀中独自逍遥了。文从义纵有再多特别,也只是个普通男人而已,终究逃不过所有男人的通病。她总是把所有的男人看作如廖语声一样,殊不知世上有几个男人真如廖语声一般!就是廖语声,当初知道自己是他妹妹的时候,不是也一样立即转身投向小五跟前了,可曾有过丝毫眷恋挣扎?何况还是文从义这样的人!
她更恨自己的自欺欺人!她早该知道以文从义这样的年纪和心性,是不可能果真不沾染女人的。当初他仅凭自己的一张半身照片,就能买到那么多各式各样合身的衣裙,他对于女人的掌控和了解,可想而知!又怎会只独守着家中一个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欢愉的女子!更不可能还能那般守礼如洁。他只是知道迟早是他的,他想要的时候自然就能要到了而已。
她最恨自己的懦弱胆怯!每次遇到这样的捉弄,就是只知道躲避逃离,一如当年见到廖语声和小五一样。从不想到要去争取,要去质问。从未想过自己本是紧握道理的一方,却总是好像自己是错的一样。明明是被人夺去了自己的东西,却总好像是自己在跟别人争抢一样……
“只是,只是到底他才刚刚和自己温言软语,如何就能这么快转身将别的女人拥在怀里?还是那般自然随意!他又将自己置于何地!”
许兰秋恨完自己,终究又开始恨起文从义了。
若是四年前就见到这一幕,或许她还会庆幸,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可以转身离开了。
若是三年前,或许她会有一丝遗憾和伤感,毕竟他们一路出生入死,几经生死的考验,但也顶多就是离开之后的喟叹而已。
就是一年前也好,因为明明那时她对于廖语声还念念不忘。或许会痛哭一场,或许,许久不能愈合,但总归比现在要好。
哪怕是几个月前也好,因为那时她还在为他欺骗自己到香港而心生怨恨,正好借着怨恨弥合心中的伤痛。
却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在自己已无任何杂念的时候,偏偏是在自己已经深深陷进去,爱下去,自以为甜蜜无比的时候。
好像他就是专门选在这个时候要给自己看到他的本来面目一样。
他为什么这么残忍!
许兰秋越想越难过,越哭越伤心。她只想找到一个地方尽情的哭,大声的哭。却发现自己竟然如何难过也不能放声,越是难过便越是纠结痛苦难当,却也越是哭不出声来。
她天生便是懦弱胆怯的吧!否则怎会连想要大声哭泣都不能够?这般伤痛的哭泣却还只能是无声的低调。
许兰秋像游魂一样,呼吸沉重,胸腔堵塞。街上到处是人,却没有一个跟她相干的。街上的路也越来越多,却没有她能去到的地方。
“这些人都这么匆忙迫不及待,可能告诉我,他们要去哪里?可否也带自己一起去,逃离这痛不欲生的所在。”许兰秋驻在人群中间看着越来越恍惚快速的人影,一片茫然。看不清路,只看到模糊一片的人影四处飘窜。
许久,许久……
直到被人连连撞击数次,她才渐渐反应过来,又如幽灵一般飘动了脚步。
许兰秋不管不顾的,就那么一边游走,一边恸哭,随着眼泪越流越多,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几乎看不清前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到哪里,能去到哪里。

(十)扪心自问:终难割舍

幸好许兰秋泪虽汹涌却是无声的哭泣,若不是正好与她相撞的,几乎看不出这个踉跄的女子是在失声痛哭。这个时候大街上游走的,多的是失魂落魄的人,谁还会有闲情去关注一个衣着颇有讲究的女子。
不知不觉的,许兰秋也不知道自己是来到了哪里,只是哭得太过累了,没了力气,倒地就坐下了,眼泪却还是忍不住一直那么流着,终于也流出声音来了。
“这个人怎么了?!”
许兰秋迷蒙中抬起头,才看清自己原来是坐在一处台阶上,台阶下面似乎有一对交谈正欢的情侣,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哭泣给吓倒了,惊扰了。
情侣似乎正起身奇怪的打量着她,她也懒得管了,自顾自继续伤心着,哭泣着。心里甚至还想,你们便好好的,我哭哭又怎么了,惊扰了你们,你们走就是了。
情侣大概也是看许兰秋哭得实在伤心,只是心生恻隐,也没说什么,又瞧了瞧,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径自走了。
许兰秋哭得更伤心了!
“看这里!”
许兰秋被一阵欢快的声音分了神,泪眼朦胧中,缓缓转过头去,原来是一群人在拍着照片。许兰秋可不想自己这个样子做了别人相片的背景,于是强自起了身,晃悠悠走到一边,前面竟然就是外滩。
“就走么?不多照几张么?”一阵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身后,许兰秋一愣回过头去,却是文从义拿着相机冲着自己微笑示意。她突然记起这里原来就是她过生日的那次,文从义带她来过的地方。自己心思恍惚之际,竟然还是能走到了这里。
许兰秋本能的想要逃避文从义,只向另外一边躲了去,却又看到站在雪地里同样拿着相机的文从义,笑容更灿烂了。
许兰秋只是摇头,却不敢面对,又回身转过海滩,刺眼的阳光只把眼睛照耀得一片恍惚。恍惚中似乎看到文从义正冲着自己微笑,记不清是在哪里,但肯定是曾经见过的。
许兰秋不能接受此时此刻还是尽想着文从义,而且都是温暖的笑容。于是半闭了眼,夺路就是疾走,却发现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文从义的身影,如影随形。
有初次见到的畏惧,有日渐熟悉的亲近,有情愫被挑起的涤荡人心,有危境中挺身而出的庇护而心生的信任……
有在武汉时候的惶惑,有在上海时候的甜蜜,有在香港时候的依恋……
许兰秋只是闭了眼,不自觉摇了摇头,往日的一幕幕却更加清晰了!本来还只是跳动着的画面,渐渐的连成了线,如电影胶卷一样串连了一起,成了一幅幅流动着的图画,如电影一般在许兰秋脑海放映了起来。
从许兰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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