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一秋-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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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今天下午，本来昨天就要告诉你的，没找着你，后来打来这里你又不在。”
“那好，我直接去码头送你。”许兰秋挂上电话穿好外套，和尹志民打了声招呼就赶去吴淞码头了。
苏林带着林飘雨一起走的。许兰秋赶去的时候，从祯和苏立诚也已经赶到了，随后而来的还有大少奶奶。老三早在前年过年那次文家最后齐整的聚餐后，就携着三少奶奶于瑾去了美国。老二也在去年底与萧碧落办了婚事，并带着静之和她一起回到苏州老家了。文家在上海的人也就剩文公馆和从祯家，再就是老大一家了。老大纺织厂的事情根本走不开，就没来送。
“孩子，在那边好好的，有什么事常来信来电。”儿行千里母担忧！苏林的离开，最伤心的就是从祯了。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女儿可都是快要嫁人了！”苏林说着摸了摸一旁林飘雨的头，林飘雨幸福一笑，冲着众人道：“等去到美国，我要是不想嫁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还要指望你们在国内给我说一门亲事呢！”众人都被她说得一乐。
苏林看了看许兰秋，很是惆怅：“四舅妈，你和四舅舅，经历了这么多事，什么都不能再分开你们了吧？”苏林似乎是要许兰秋给到她承诺的意思，但许兰秋却一时做不出这样的保证。苏林见许兰秋不语，又看了看身后的长道：“怎么不见四舅舅来，我不是告诉他了吗。”
从祯：“你四舅舅现在正忙着呢，一时得不了空也是有的。这不你四舅妈来了吗？也是一样的。”
大少奶奶：“老四最近和老大在忙着孝义堂的最后一点事情，我听说文福都回来了，是要帮着接管文公馆的。大管家也从监狱放出来了，直接去澳门了。”
从祯的话是向着苏林说的，大少奶奶的话却是说给许兰秋听的。对于许兰秋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但都知道许兰秋不喜欢被人掺合她自己的事情，是以先前都只是问她身体状况如何，却并不问与文从义有关的事情。又想着二人，若是果真分开了，终究可惜，这些年也都是看着二人一路过来的，虽不说一直多么甜蜜，总归都是不容易的。慨叹之际便只有侧面敲击了。
“韩伯去澳门了吗？”许兰秋才知自己昏迷的数月间原来发生过这么多事。
“是啊，兰秋……”“船要开了，快上船了。”
大少奶奶还想说点什么，林飘雨已经开始催促了，众人一分心便没再说什么。
苏林和林飘雨站在船上冲着众人招手，最后更是一直盯着许兰秋看，点头。许兰秋知道苏林想要对自己说什么，不想她担心便也点了点头。
许兰秋一直觉得苏林最后看自己的眼神有异样，回头才知，原来文从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就在自己身后。大少奶奶和从祯等人看了二人样子就先一步走开了。
许兰秋一见文从义，心底就涌出酸楚，想要过去扑到他的怀里，却挪不动脚步。只觉得自己是新一世的自己了，文从义似乎还停留在前世，错了时空。文从义一见许兰秋对自己如此隔阂，本就不确定的心越发的没有信心了。
“兰儿，上海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后天我们也要离开上海去香港了，这是后天的船票，买给你的。”文从义上前几步将船票递给许兰秋，许兰秋却没有去接。
文从义有些心灰意冷了，叹了口气，自我安慰：“你不肯接，大哥不勉强你。大哥就先帮你保管着，你到时候直接来吴淞码头找大哥就好了。你的东西大哥已经帮你都收拾好了。”
文从义看到许兰秋的手明显抖动了一下想要伸手来接，但最终还是没有，只是缓缓走过了文从义。文从义心中一痛：“兰儿，大哥不会勉强你，更加不会逼迫你，你想怎样便怎样。但大哥心底希望你能和大哥一起走。”见许兰秋越走越远，声音也提高了许多：“记得是后天，大哥会在那里等你，你一定要来。”文从义说的很肯定，心底里却没有同样的底气。

（八）宠辱不惊

许兰秋在背过文从义后眼泪就流出来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拒绝着文从义，但她就是没法无所顾忌的投入他怀抱。是什么阻隔住了呢？还是大正和小正吗！可是他失踪的那些天，自己明明说不怪他了呀！
许兰秋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的真实想法了，难道还是在贪恋着廖语声？可明明心底里想的都是大哥呀！
或者，与大哥的爱太累了，自己筋疲力尽了！虽然依旧爱着，甚至更加爱了！却无力继续爱下去，想要过平淡一些，和风煦日的生活了？！
“让开让开！”“躲开躲开！”
许兰秋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这些堆满十字路口的脚踏车超负荷载着各种行李木箱，都在朝着同一个目标奔着——离开上海！
中国旅行社外面挤满了争抢船票车票的人，这些人有些人如同文家人一样选择去到香港美国，有些人则是回到自己的老家，都是那般焦急拼了命。许兰秋往哪里走似乎都有些碍人事似的，被人推攘着。
许兰秋不知道当年日本要来上海的时候，这些人似乎也是这样，只想着，自己人有什么可怕的，何况都是如廖语声那样的人。
这些只是许兰秋在心里想想罢了，她连文从义都不能说服留下，这些人又哪里轮的上她去管。回想起适才在虹口码头见到的拥挤，那么多的中国人外国人都在想着逃遁这里，才知道她昏迷养病的这些时日，发生了怎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许兰秋一瞥头还能看到钻石酒吧中那些海员转为老板的外国人，正靠在吧台前旁观者一般的像看把戏一样，看着他们这些自乱阵脚的中国人呢！脸上似乎还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笑容，事不关己的悠闲！许兰秋心中又是一叹，不知该佩服他相比其他外国的人淡定，还是该喟叹自己同胞的沉不住气。
想来连大哥那般笃定的人都选择走为上策，何况这些人。许兰秋曾就离开上海的话题与文从义有过一次交谈，说文从义帮着过廖语声他们，又亲身参与过抗日，有什么好顾忌的？
文从义当时看着许兰秋就笑了，只说她天真，他虽然帮助过廖语声这边的人，却也帮过尹志民他们。
“而且早在四一二的时候，”文从义说着还点了点许兰秋的鼻尖，笑道：“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许兰秋当时还真想了想，自己确实只有□岁的样子。
“孝义堂的人也是有份参入到那场屠杀的，谁能保准他们不旧账重提？虽然是在我接手之前的事，但总归还是一样的孝义堂。真要追究起来，你能说的清楚？”
文从义说着还无奈的叹了口气：“所以大哥是非走不可，大哥本就不愿卷入任何政治的漩涡，日本人在的时候是身不由己。如今连孝义堂都舍弃了，可以自己掌控了，大哥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呢！”
许兰秋能理解文从义，被日本人拽着，被迫牵扯到这些事情当中十几年，本就不是他心中本愿。如今，散尽了一切，舍弃了一切，就是为了重获自由，他如何能错过。
她本来也是义无反顾追随支持的，此时却有了犹豫！
四月末本来该是温暖的前夕，此时却无比的清凉，虽然街上到处塞满了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晒到大街上了，空出了屋子。但许兰秋还是觉得清凉，稀疏，这种感觉像极了的当年离开广州之前的感觉。这是否意味着自己也将与这些人一样，即将逃离此地呢？！
“兰秋！是兰秋吗？”许兰秋还未看到尹志民的人就听到他的声音，居然鲜有的慌张的成分。
许兰秋肯定的回应了一声：“姐夫！”
“兰秋，你回来的正好，姐夫以为走之前都见不到你了呢！”尹志民已经将收拾好的箱子提下了楼。
尹志民一边下楼一边问道：“姐夫要走了，你随姐夫一起走吗？还是，你要留在这里呢？”
许兰秋愣住了：“姐夫也要走？”随即就明白了，姐夫所在的阵营即将瓦解，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是没想到这般急切。
“姐夫要去哪？”
尹志民不答，只追问道：“你是要留下来的是吗？那姐夫就不多勉强了，姐夫马上就走了，就此告别了。你就在这里住着，没人会来管你的。钱姐夫都留了许多在房间了，够你用上一段时间的。你终究还是回文从义那里吧，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
许兰秋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尹志民就过来深深拥抱了她一下，随即就转身朝门口走去。“姐夫……”
许兰秋还没来得及再追问什么，就被眼前的突变惊得咽下了接下来的话，门口处渗出了两把枪！迷惑顿时变成了惊恐：“姐夫！”
尹志民被那两把枪逼着退回到屋里，许兰秋惊呆了，却是廖语声！另一个人，更令许兰秋惊奇，居然是——文风！
他和廖语声原来是一起的，许兰秋的记忆闪电雷鸣，一下子将这些年所有关于文风的影像联系了在一起，结成线条，单独拉扯出来一看，果然有那么些端倪！

（九）送走了一生的幻想

“姐夫！”许兰秋几乎是没做丝毫考虑就挡在了尹志民身前。
“兰秋！”尹志民和廖语声几乎是同时喝斥：“这不关你的事，你快躲开。”
许兰秋只是摇头：“不，语声哥，文风，你们放过他吧。”
“廖语声，为什么你总要把兰秋扯进来。”尹志民的语气似乎是在怀疑廖语声居然利用了许兰秋。
许兰秋：“语声哥，既然姐夫不愿意跟你们去，你就放他走吧。”
廖语声：“兰秋，”
许兰秋：“我不愿意看到姐夫死在你手里。”
廖语声：“兰秋，我们不会随意杀了他的。”
许兰秋摇头道：“语声哥，你和姐夫斗了这么多年，难道不了解他吗？他是不会诚心投奔你们的，落在你们手里他就会自杀，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廖语声愣在当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许兰秋说的都是实情，以尹志民的性格只怕宁愿自裁也不会和他们合作。尹志民更是震动了，许兰秋远比想象中更了解自己。
“砰！”双方正自僵持中，不知道从哪跃进数人，竟是来帮着尹志民的，慌乱中双方开始了战斗，许兰秋很快就被尹志民拉着一起逃出了公寓。
“姐夫，你要带我去哪？”许兰秋被尹志民拉着奔出好远，尹志民听许兰秋气息都开始不畅，有些跑不动的迹象喘着粗气，才想到她是大病初愈，朝后看了看见廖语声大概被自己的人缠住自顾不暇没追过来，停下将许兰秋放到墙上紧靠着，又看了看身后，收起枪，对着兀自靠着墙喘着粗气的许兰秋很是郑重的说道：“兰秋，姐夫在上海呆不下去了。原本是想着趁他们还没来之前离开这里，如见看来这一退路只怕也会没有了。我没法照顾你了，你自己回文公馆吧。”
许兰秋直起身看着尹志民担忧道：“那姐夫怎么办呢？”
尹志民一直很认真看着许兰秋：“我你就不用管了。我还是会想法子离开这里的，万一不通，也就只有玉石俱焚了。”尹志民看着许兰秋眼眶中都溢出眼泪了，苦笑了一下安慰道：“兰秋，姐夫从参加黄埔军校那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这个世道，姐夫这样的人能活到今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姐夫今年已经49岁了，相比那些二十岁都不到就死在战场无人问津的，已经是幸运得了。”
许兰秋终于忍不住溢出了眼泪：“那是对抗日本人，怎么能一样。”
尹志民看着许兰秋反倒不似先前那么伤痛了，拉着许兰秋来到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躲避。
许兰秋：“这里是什么地方？“
尹志民：“这是姐夫的秘密据点，可以在这里躲着，廖语声暂时找不到这里的。”
“兰秋，有个问题，这些年姐夫一直没怎么和你好好谈论过。因我觉得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不宜和你们女人讨论，尤其是你这样的女子，原本就是和这些事情不相干的。可这些年，实际上你一直都是牵连进来的。也难怪，这个世道，谁能真正做到置身事外呢。”
“姐夫和廖语声这两个阵营，从你内心而言，你到底更向着谁，到底希望谁是最后的赢家？”
“姐夫，”许兰秋缓缓流出数行眼泪，看着尹志民：“对我来说，你们之间的争斗没有赢家。对我来说，无论你们谁赢，我都是输。”
许兰秋的一席话把尹志民也说得要掉出眼泪来了，缓缓点了点头，不愿追问了。
“姐夫明白了，你快些回文公馆吧。姐夫这些年也看出来了，你是离不开文从义的，文从义也是真心爱你的。”
许兰秋用手抹干了眼泪，定定道：“姐夫是不是只要离开上海就安全了？”
尹志民：“我所在的组织已经被割断了，我想要离开上海是几乎不可能。”
许兰秋：“大哥可以帮你。”
“兰秋，到了这个时候，他不会帮我的。文从义这个人我太了解了。”
许兰秋也顾不得尹志民话语里的讽刺，还是坚定道：“我有办法，我可以去找范荣，他会帮我的。”
尹志民抬头看着许兰秋见她神情那般肯定就没有再反对，许兰秋说得没错，范荣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许兰秋带着尹志民来到前日与范荣约好的地点，不想途中却遇到了廖语声的埋伏。不知道是孝义堂的人阳奉阴违还是廖语声果然神通广大。双方又展开了争斗，掩护尹志民逃走的一个人刚说完叫尹志民先走，随即一个属下被廖语声的人打倒。
许兰秋回头但见廖语声远远的将枪对准了尹志民，许兰秋像当初挡在廖语声面前一样挡在了尹志民面前：“语声哥，不要。”
“兰秋，你。”
许兰秋冲着远处高地的廖语声喊道：“语声哥，他们已经败了，你让他走吧。我这一生就求你这一件事，你答应我吧。”
廖语声一愣心生犹豫，许兰秋趁机拉着尹志民逃离了廖语声的视线。
廖语声远远的看着只有无可奈何，回头看了看文风等人一时还未赶来，不知是因为许兰秋的一番恳请还是到底念及当年与尹志民的旧交，竟然就这样放弃了继续追捕尹志民的机会。
许兰秋和尹志民二人来到孝义堂先前准备的小船边，许兰秋不放心的看了看身后四周，确定是无人跟来的，心下感动，知道廖语声若不是为了自己是决计不会放过尹志民的，却不敢掉以轻心，催促道：“姐夫，看来语声哥到底还是放过你了，你赶快走吧，心里也不要再记恨他了。”
“怎么没有开船的人。”
尹志民看了看四周，又一次苦笑道：“这个时候了，能送一叶逃命的小舟已是大恩大德了，哪里还敢奢望有渡船之人。”说到最后声音有意提高了几分，似乎是说给远处的什么人听到的一般：“无论如何，尹某谢了。”
尹志民说着又看了看许兰秋，似乎有千言万语，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心底对许兰秋有千般感谢，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就这样转身而去。
待得上船的时候忽然又缓缓回过身，缓缓脱下帽子，注视许兰秋良久，眼中竟已装满泪水。
许兰秋心中一痛，她的记忆里似乎还是第一次看到尹志民流泪，同样含泪道：“姐夫保重！”
尹志民还是不言，又定睛注视许兰秋良久，转身的同时带好了帽子，上了船。
许兰秋突然想到尹志民不知道该怎么走，却见尹志民很是熟练的启动了船，于是又安慰的含着笑流着泪。她知道，与尹志民的这一别很可能就是这一生的永别了。心里默念着：“姐夫，永别了。”这个年少时曾经爱慕过，后来一直念念不忘的人，终于要彻底和自己告别了，彻底抹去了，还是被自己亲自送走的。
船渐行渐远，尹志民注视着岸边许兰秋纤瘦的身影思绪万千。他猛然记起十几年前，许敬业曾对他说过他有个妹妹暗恋过他。当时他也没在意，想也就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时想念罢了，结婚后更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尹志民想到这里再次定定注视着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