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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芳一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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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船只,江面却漂浮了无数活人,原来这些人三三两两坐在自己组建的小船上。许兰秋恍然记起城门前看到人群中拿着锅碗瓢盆,洗澡桶,木板之类的物件的人。许兰秋初始一时不能明白,命都快没了,还拼死拼活带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亟待来到江边看到江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的人群点点,有的爬在木板上,有的借用绳子将草席编织成零时的船舶,有些人用从附近偷来或抢来的木板拼凑成船,这才恍然大悟。着急等不了的人几乎有跳江游到对面的想法,有的甚至坐在长江中漂浮的尸体上准备渡江,也有的赤手空拳准备孤注一掷。
沿江到处是漂浮的人群,许兰秋无法想象自己也要像他们这样游到江对面,只有随着更多的人群沿江到处流窜。
入夜,江边磷光闪耀,好奇之人不明所以,近处一看原来是上游江中被日本人倾倒江中的尸体,血液流到了下游,染红了江水,这才在夜晚发出粼粼波光。很快,日本人也会追到此处的江边。
许兰秋漫无目的从两个猛力摇动电线杆的人身边经过,只听旁边一人道:“这是粪桶阿,怎么坐。”
“那有什么。”另一人说完将四个粪桶倒扣,用绳子串起,面上铺一层芦苇,道:“好了,大功告成。”四个人便上了这一叶扁舟,各自占据了一个山头。一人道:“走不动啊!”一人不知道从哪处弄来两只碗分给那人:“诺,船桨。”先前那人哭笑不得:“就这个!”另一人道:“将就着用吧。有船有桨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确实已经很不错了!”许兰秋想。相比不远处一个坐在貌似澡盆之上以手做桨的大男人,和趴在木板上随波逐流或赤手空拳游泳的人,连带许兰秋这些站在岸边干着急的人来说,确实已经很好了。
有人趴在门窗上双臂扇动的像蜻蜓的翅膀,船却才移动小小距离,而坐在澡盆上的男人到江心后忽然似失去了平衡,随着澡盆不断打转。
这些滑稽场景若换作平时,任谁看到都会忍俊不禁,可此时的许兰秋和所有人一样却丝毫笑不出来,因为她发现江面上除了活着的人的游动挣扎,还有无数死人人头上下浮动其中。而先前由岸边游过的人或到半途竭力而沉。或因所依赖之物濅水沉没还大叫救命的。也有由于游动太缓慢而不小心飘到下游,进了日本人射程之内而被打死的,连救命都还没来得及叫的。
死尸,奄奄一息的人,垂死挣扎的人,借助各色工具逃命的人,彷徨无助游荡江边的人,构成了长江面一道奇特的景象,整整一夜一日。
那鲜血染红的污浊不堪的江水深深印在了许兰秋的骨髓,使许兰秋此后再也没有亲近任何江河湖水的念头。
枪炮声不觉入耳,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许兰秋知道日本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追到江边。回望身后浓烟密布的南京城,在黄昏的渲染下显得无比悲凉。眼前的长江成了真正的生死线,可有多少人能跨过它。
或许许兰秋还没有体会到绝境的逼迫,或许她还是缺少了对于亲眼目睹日本人暴行的经历,亦或许被眼前江面漂浮的尸体所吓倒。总之她没有像许多人那样拥到长江,而是顺着长江岸边逆流而上企图找到其他的出路。
这样想的不只许兰秋一个人,但很快大家就被越来越密集的枪声冲散,日本人已经来了。
果然,周身开始有男男女女的惨叫声不绝入耳。就在许兰秋身后不远处,有几个日本士兵抓住了一个中国妇女并对其施以惨无人道的蹂躏,许兰秋随着密集的人群拼命往江边芦苇中跑。枪声响起,周围的人纷纷倒下,许兰秋感觉后颈一片冰凉,手上摸到了大片的血,一惊便晕过去了。
许兰秋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在漆黑的深夜被江中的凉风吹醒。她没有死,却是被成千上万的尸体托付着沿江漂浮。许兰秋意识道这点后夜空中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喊叫声,只惊得前来啄食的乌鸦也回旋到空中观望。
冰冷的江水和清冷的夜晚迫使许兰秋仅有的一丝理智随即清醒,她意识到如果自己这样漂浮下去必定是要漂到日占区的,她必须逆流而上,才有可能逃出这人间地狱。不远处就有日本士兵巡逻的灯光照耀,不能让他们发现,许兰秋匍匐在岸边芦苇的死尸中一动不动。十二月的江水冰冷刺骨,不知是受了江水的侵染还是亡魂的震慑,许兰秋整个身体早已经失去知觉,脑子却一反常态,出奇的清醒。
就这样,在芦草中在死尸堆里,许兰秋清醒的躺了两天两夜,一动也没有动。
哪怕她听到日本人在周围一次次杀人的惨叫声,哪怕身边的尸体越堆越多,她仍然一动未动,只如真的死尸一般。
无数次,就连她自己都怀疑是否还活着,还是只剩灵魂在飘荡。
直到她听到芦苇边来了一大家子准备坐船而逃的人,她本能的移动了身体想着求这家人带着自己,发现身体已经僵硬却还能动。就在挣扎之际,岸边的小船上起了骚动,日本人来了。接着是两个女孩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悲天悯人的哭喊声。许久,哭叫声稍稍转小,却听日本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连打带骂,却反而没了叫喊声。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用粗话大骂着小日本不得好死之类的话,随即扑通扑通之声响起,足足有七八下。却听日本人骂了几句便没了声响,似乎是日本人走了,江面恢复了平静,那家人似乎也消失的没有了踪影。
希望再次破灭,许兰秋却还是苦苦挣扎着爬出了死人堆,只是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先前的自己了……
许兰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生的又是怎么到的岸边,她只知道自己从一堆尸体中爬起来的时候,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濒临绝境的胆战比死亡还有恐怖不知多少。那种不知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的感觉,在后来的日子中曾经很长时间困扰着许兰秋,成为她挥之不去的噩梦,也成为她一生中最不可磨灭的记忆。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似乎是已经离开了南京,江中岸边到处漂浮着尸体,江水也被鲜血染得带了红色。
许兰秋像孤魂野鬼般在江北游走,直到碰到和她一样的幸存者和难民,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还活着,就这样许兰秋来不及去想就又被裹挟到了洪水般的逃难人群中。
她不知道她们要去哪里,心中只是想着一定要跟着大多数人,一定要跟着大多数人,那样,是死是活总比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好。
一天天过去,逃难的人群在不断壮大,不太窄的道路没有一处空隙,向前看不到头朝后望不到边,许兰秋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只能用成千上万来形容当时的场景。很多难民都是拖家带口,也有像许兰秋一样孤身一人的,从衣着上看,这些难民中不乏贵戚和旧时王公,不过更多的是劳苦大众,此时都成了难民,都成了逃难者,或许用另外一个词来形容更为贴切,那就是亡国奴……
(一)绝境逢生:真的见到他了!
许兰秋跟着逃难的人群昏昏厄厄的又走了几日,沿路也不乞讨了,因为都没有什么人可有东西施舍给你的。这个时候,野菜树叶野果,凡是能吃能咽的都被一拨又一拨逃难的人搜刮的精光。许兰秋孤身一人又是个怯怯弱弱的性子,抢不过别人,便只能多喝湖河之水稍作充饥。也有些善心之人看着许兰秋可怜分些野菜干粮给她吃,如此也能熬过更长些时日,但终究是寥寥。当此逃难之时,各人自家老乡尚且难保饿死病死走散有之,又哪有余力去救济别人。
许兰秋随着逃难民众过长江登岸到了汉口,其实她是有机会返上海或经长沙回广州的,但她最终还是跟着大多数难民涌到了汉口。
汉口正在部署联防,准备武汉会战。汉口武昌城中到处贴满了抗日的标语,一片山雨欲来前的景象。
许兰秋失魂落魄走了一整天,既拉不下脸面向行人乞讨又没有地方可去,只如行尸走肉般在汉口街巷穿梭游荡,前后整整两日颗粒未进,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没有半分力气了。
这一路上与初到上海时的经历颇为相似,许兰秋却全然没了当初的求生能力一样,或许只是不想。况且,汉口城中到处塞满了逃难挨饿的难民,即便乞讨她也是争抢不过别人的。
天色渐晚,路上行人寥落,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许兰秋躲到路边一处屋檐墙根,只一坐下便再也不想站起来了,头向后一歪竟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梦很深很沉,睡梦中许兰秋只觉全身好比堕进冰窟一般,周身被冰冷包裹没有一丝暖气。忽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身体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般瑟瑟发抖。
雨未停而且下得更大了,街上已经难见行人,似乎已经到了深夜。许兰秋这一冻醒便再也睡不着了,腹中□,偏偏越是如此越是清醒难以入睡。许兰秋抱着双腿缩在墙根角落里茫然望向雨帘,心中空荡荡的,孤独恐惧缓缓袭上心头,那感觉比在南京亡命之时突遇日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兰秋鼻头酸酸心下楚楚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期盼着街上雨中能走过一两个行人,哪怕素不相识,多少也能给她一些安慰,感觉不那么孤独,可偏偏便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许兰秋从没像现在这般无助,在南京虽然有枪林弹雨的危险,但那时心中尚有目标那就是一定要逃出南京逃离战乱。如今逃出来了,逃到了暂时没有日本人的汉口,然而接下来呢,却又去哪里?
广州一时是回不去了,况且家里人肯定都已经不在广州了。大哥二姐三姐全都是行无定踪,找他们是不可能了。文家,一时也是不可能回去了,就算回去又能如何?
想到文家的人,许兰秋心中的酸楚更增几分,同时对于自己一定要依靠他人的懦弱深恶痛绝,可又能如何?她无论如何是做不到像哥哥姐姐那样的毫无顾忌,她既没有大哥那样的崇高理想也没有二姐的洒脱无羁更没有三姐的智慧和独立,就是小五的热烈奔放她也是望尘莫及。这便是她,一个胆小的有些怯懦,沉寂的有如不在的平凡女子。
许兰秋眼前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一个穿着挺拔军装的男人,嘴角牵动若有若无的微笑:尹志民!许兰秋忽然很想去找这个姐夫,每到危险或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她便无比想念这个如父似兄的姐夫,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看到自己的窘相。而在南京城中危急时刻,被中国士兵所救的情景更添许兰秋对尹志民的敬慕。
可是这个姐夫在哪,许兰秋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一路听人说首都迁到重庆了,按说尹志民应该在重庆,但也有可能在长沙或汉口,越想越是茫然,无所适从。
眼前的珠帘渐渐连成一片,越来越模糊!……恍惚中看到有人从珠帘后面掀帘走近,似乎就是穿着军装的尹志民,还冲着许兰秋深深一笑。许兰秋想喊却喊不出,那人已回身离开了,许兰秋想追却抬不动脚好像有双手臂将双腿抱住。
不一会又看到一些人三三两两从珠帘后面经过,有一对夫妇穿着时尚,似乎是三姐和谁又在排练话剧,二人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一会又有一着军装英姿飒飒的高挑女子回头向许兰秋灿然一笑,许兰秋觉得很是熟悉正在想这人是谁,她就消失在雨帘中。
随后又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几个男女似曾相识,又说不清都是谁。其中有一人在远处高山上冲自己挥手,许兰秋看不清那人长相,心中却是无比欢喜只想向那人奔去,却忽地不见招手之人的身影。
许兰秋苍然失措,四处找寻。雨帘后行人越来越多,天越来越光亮,许兰秋看清楚了很多人的面孔却没有一个是认识的。移到前面去到山坡途中,却被一人拉着自己的手向另一方向疾走,似乎要逃离一切。
许兰秋感觉此人很熟悉却看不到他的脸,正想转身看个究竟,忽觉左边手臂被人碰了一下,一个声音响起:“哎,姑娘哟,你在我店门前睡个么事!”
许兰秋抬头一看一张脸渐渐放大清晰,那是一张圆圆的像饼子一样的脸,脸上挂着数落暴躁的表情,却是不认得。那人又道:“这姑娘,烦劳您挪挪地,我这要开张呢。”
许兰秋已然清醒无比,天已大亮,雨也停了,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原来刚才只是做了一个长梦罢了。
那掌柜见许兰秋迟迟不起,急道:“你这是做么事社。”边说边拉起许兰秋往外推。许兰秋一来大梦方醒未醒有些木勒,二来那人说的是汉口话,有些听不明白,加之一夜挨冻受饿,全身麻木是以行动稍缓,待那老板推她,她想站起离开时,却发现双脚发软周身无力只使不上半点力气,刚一抬脚身子便倒了下去。那老板只吓一跳:“哎哟,你可别在我这病倒,我可没闲钱周济你啊。”许兰秋定了定心神扶着墙柱踉踉跄跄便往街上走去,那老板在身后道:“你等等。”说罢返回屋中端了一大碗水和两个饼子出来递给许兰秋:“我看你走不动估计是饿的,我也没多少周济你,喝了这点,走吧。”许兰秋心中一阵感动只想向那老板磕头却使不出力气,拿着老板给的饼子吃起来,随即又如饥似渴大口咕咚咕咚喝水:“多谢,多谢了!”那老板很是不忍只叹口气摆摆手道:“赶紧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他也有一颗报国赤子之心,可这乱世中他有父老妻儿,生意不佳,还要受一些人搜刮,他又能如何。
许兰秋又是感激又是酸楚,那一句以后别再来了,更让她觉得自己的多余和无用。
有了店铺老板给的两块饼,许兰秋终于恢复了一些气力,可是此后的一天便再也没能吃到任何东西。只在街巷中如游魂般漫无目的游荡,见有些要饭的人要到一些零纸钱,也起了学着的念头,可终究脸嫩张不出口。也到热闹的大街上试着开口找事情做,可别人不是看她破烂衣衫不愿请便是怕她柔弱无力有病不敢请,或者确实不需要请人的。如此挨到黄昏,也找不到事情做更弄不到半点吃食。
许兰秋心灰意冷,专挑僻静的巷道走,腹内空空,冷风嗖嗖,只觉得两边屋墙在摇晃,双腿发软,胸闷的要将自己堵死!实在走不动了,便靠着一处屋墙坐了下来。心知照此下去自己终将饿死,想自己费劲千辛万苦从南京逃出最终却要饿死异乡,心中悲苦难言。
一辆轿车从身边巷道飞驰而过带起一阵凉风,吹的许兰秋空荡的身体几乎能飘起来。许兰秋平日里清澈的双眼已经有几分呆滞,约莫看到车子在斜对面一扇朱红大门前停下,从车中下来两个人裹着深色风衣,进了朱红大门的屋子。许兰秋回过神来,隐约想起杜甫的一首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看来自己今天便要应了古人这句话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恐惧和孤独再次如洪水般袭来。许兰秋缩在一团害怕极了,不敢睁眼看四周,又实在害怕,忍不住抬头张望。目光扫过,正好对着朱红大门上的两个硕大的狮子门锁,在夜色迷离中阴森无比,许兰秋打了个激灵,仿佛看到什么可怕无比的东西。她想站起身逃跑却全身发软使不出丝毫气力,便拼命往墙根躲,只愁没穿过墙去。这种深深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冬天的寒冷和饥饿。自从经历南京屠杀和逃亡的磨难,这种恐惧和噩梦便会时不时侵袭许兰秋,时时拷打着她的承受力,许多次折磨得她几经疯狂和崩溃。
如此,在这种孤独恐惧中,许兰秋又渡过了漫长寒冷的一夜。第二日许兰秋有几分清醒,发现自己还活着心中竟隐隐有几分失望。此时对面的朱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前面那人向后面那人摆了摆手,后面那人便从侧面走开,只留下前面那人站在屋前台阶,似乎在等什么。许兰秋仔细看了看那人,见其身着一身中式长衣,外裹冬天穿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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