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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匣之鹄-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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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见沧旸无意回答,只好将少年一把按住,手中木板便打了上去,林肇曈只觉臀上肌肉似被撕裂开,不由惨叫出声。 

隔着牢房的铁栅栏,见少年如此,沧旸双手不禁握紧,却并未制止。 

木板再次落下,剧痛从身后瞬间迸发,涌遍全身,又如烈火灼烧一般,林肇曈纵然竭尽全力想要忍住不动,可是似乎身子已不受控制,本能的挣扎,人也从凳上跌落,瘫倒在地,可脑中却甚是清明,将这疼痛感受得淋漓尽致,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无力挣扎喊叫,只是喃喃道,“疼,不要……” 

“够了……长空,你也出去。”沧旸走入牢房之内,费力扶起少年,轻轻抚摸着少年虚弱至极,浸满汗水的面颊,“没事了,睡吧…” 

仿佛催眠一般,听到了沧旸轻柔的声音,少年终于沉沉的昏睡过去。




、梦觉尚寒

因药效还在,沧旸便没有将林肇曈移到外面的榻上,只能顺势坐在牢房内一堆干草之上,任少年枕在自己腿上,少年虽昏睡着,眉头却皱得紧紧的,似乎很难受,身子还会轻微的挣扎,看着少年的双手,不时会抓起地上一把稻草,紧紧握在手中。 

沧旸轻轻将他的手展开,取出那些稻草,林肇曈却更是紧张,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梦呓一般不停重复着几个字,声音很小又模糊不清,沧旸只好哄小孩一般拍着他的背,听到她的声音,林肇曈渐渐平静下来,却突然翻身过来两手环住她的腰,就这样安稳睡去。沧旸轻轻叹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你知道吗?我很累,这一切,都好难;我在争取的,并不是真心想要的,却连放弃的机会都没有;我曾以为感情与前路不必二择其一,现在却发现是我过于贪心,可不可以站在我身边,告诉我,这样的坚持,是对的?因为,我已经开始怀疑这样的选择。 

这一夜,林肇曈做了长长的一个梦,他站在湖边,湖心的倒影中,映着他儿时之事,在私塾读书,每到了傍晚,趁着先生打瞌睡时,就会爬窗偷偷溜走,跑到巷尾等母亲回家,母亲见到他,慈爱的笑着,将他抱在怀中,回家的路上,总会买几颗糖果给他吃;常常会有爱告状的孩子将他溜走的事告诉父亲,回到家中便会被父亲抓住,怒气冲冲的打上几竹板,但是没打几下就会被母亲拦住,说孩子还小,父亲则会埋怨母亲这样会把自己宠坏,母亲则笑答,就这样一个宝贝,宠着一些又如何…… 

少年微微勾起唇,沉浸在那遥远的回忆之中,可是,一阵风吹过,湖面开始摇摆不定,少年惊慌的伸手想抚平那波动的水纹,刚触到水面,一切美好的影像全都零落,破碎……他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林肇曈有些害怕,闭上了眼睛,然而耳边哭喊声传来,父亲被伯父强行带走,母亲永远的睡去,劳役时官吏高高举起的皮鞭,一一在眼前闪过,挥之不去,再次睁开眼睛,那汪湖水已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悬崖,有人从身后将他一把推下,迅速的跌落,熟悉的身影一个个远去,心中渐寒渐冷,那个全身污泥的少年,那个因一口食物与他人争抢的少年,那个身披枷锁的少年,那个被人随意踢打的少年,那个什么都不再拥有的少年,那个卑微到被带去买卖的少年…缓缓闭眼,跌下去吧,就这样,淹没在黑暗之中吧,他厌恶这样的回忆,这样的自己……

但是,黑暗中仿佛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轻轻的叫着“小曈”,身体停止了下坠,眼前突然明亮,一个小小的女孩拉着自己的手,是她,会这样称呼他的,从来都只有她一人…她仿佛看不到那些闪过的画面,只对他开心的笑着,小女孩渐渐长大,已变成了现在少女的模样,她仍然会笑,只是不再那样开心,少年怕她也如其他人一般,离自己远去,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第一次见到你,只要你再坚持一次,我就会放下一切和你回宫,心中期待着,又不敢表现出来,可是,你没有再问,就那样转头离开…前行之路既然那么艰难,为何不能放弃?那样岂不是轻松一些?只有你,不要,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少女没有回答,但是,也没有像湖面倒影一般消散,林肇曈只觉得怀中暖暖的,软软的感觉,心中似乎也被填充得满满的…… 

睡醒时,已是凌晨,怀中依然是那样温暖,少年舒服得用头蹭了蹭,温暖的感觉竟然这样真实,想到这里,少年猛然惊起,才发觉,原来不只是在梦中,自己是确确实实枕在少女腿上,紧紧环着她的腰…刚才还…… 

少年脸上灼烧,慌忙坐起,见沧旸满是关切的望着他,更是尴尬,看着周围的景象,才回想起昨晚之事,下意识的伸手到身后摸了摸,竟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还疼吗?只打了两下。”沧旸问到。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林肇曈立刻收回手,想起昨晚之事,心中又是隐隐作痛,那份温暖果然只是梦境…顽固倔强的脾气又涌了上来,少年拾起地上的木板递给沧旸,“殿下继续打吧,打到肇曈再不敢多事。”复又自己伏在长凳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这软硬不吃的少年惹人生气的功夫实在深厚,四个时辰早已过了,沧旸狠了狠心,按下少年的腰,便重重的打了上去,还好未如昨晚那样的剧痛,少年暗自松了口气,可是数目不断在臀上累加,效力也不可小觑,钝钝的痛,少年明显的感觉到,长裤绷得紧了,定是肿了起来,不由牙关紧锁,昨日那样的痛的确忍不过,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那么丢脸,不就是挨几板子嘛,小孩子都受得住…正想着,板子已不再落下,少女的声音响起,“林肇曈,为什么一定要私自去那里,如果真的想要知道里面住了什么人,怎么就不能直接来问我?” 

林肇曈沉默着,一副异常沮丧低落的样子,听到她直呼姓名,心中竟然很是失落,沧旸身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疏远之感,每个人都有最珍惜之人,为何她却要说,没有不能失去之人…… 

“昨日所见之人,是教授广寒与蟾宫医术的师父,也是,我的生父。” 

看着少年一脸的震惊,沧旸平静道,“我从出生便被过继给主君,王室族谱上那嫡女的身份,是假的。先生的存在,不能被他人知道,他并不是千绥国人,他的国君一直在通缉捉拿他,而且,先生喜好逍遥自在,不愿被宫廷束缚。” 

林肇曈脑中轰鸣,那么昨日她那样愤怒是有原因的,她担心父亲的安危,不愿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甚至只称他为先生,而自己不但随便闯入,还拿匕首刺伤了她的父亲…然后,又说了些什么,年纪太大,不合适之类的言语……思绪乱作一团,少年期期艾艾的开口,“肇曈不知实情,贸然行动,殿下若是生气,便继续打吧,肇曈该罚……生气若不发泄出来,闷在心中造成肝火郁结,反而不好…” 

“算了,你今日还要去种药草”,沧旸说着,蹲在仍趴在长凳上的少年面前,恨恨的掐着他的脸颊,认真道,“林肇曈,你再这么笨,这么胡来,我就不要你了”,也不等少年作何反应,便独自离去,望着冷月渐没,暖日初升,又是新的一天,还有那么多的政务和一位正君需要处理,只能再次慨叹……




、白圭之玷

回廊内,长空如同雕塑般矗立,目光定格在远方,沧旸经过他的身边时,见他没有话语,没有表情,纹丝不动,一时以为他站在外面一夜,许是就这样睡着了,可是刚走出三步,后面的人立刻就灵活轻巧的跟上,连脚步声都听不到,让人感觉不出他的存在。 沧旸停住脚步,“昨日姜予暄进入我寝宫时,你在哪里?” “门外。” 沧旸蹙眉,转身,“为何不拦住他?”因为,没有接到这样的指令,以一个侍卫的身份,无权阻拦…然而,长空并无辩解,直接抱拳跪地请罪,沧旸目光无意掠过他的面庞,男子相貌平平,然而左颊一道长长的疤痕却甚是明显,隐隐勾起沧旸脑中某个模糊的回忆,抬起手,轻轻抚过那道伤疤,男子先是身子一震,并不躲避,却明显能感觉到他紧张起来。 “侍卫都如同你这般吗?”沧旸不知刚刚为何会那样做,收回手,随意问到。男子似乎舒了口气,还好她并未想起什么,虽然那些轻微的伤口,早已愈合,但是这道伤太深,无论如何都会落下疤痕,没有再次吓到她,就好…随即又思考着“这般”二字指的是什么,平凡?丑陋?沉默寡言?还是其他?却看沧旸已经走出回廊,知她并未等待自己的答案,便再次起身默默跟随。 时值黄昏,沧旸忙碌了一天,终于能有片刻闲暇,听到轻轻叩门声,得到沧旸的应允,姜予暄便走进了书房,手中还端着一壶茶,见沧旸略带疑问的看着他,便笑道,“解乏抒压的功效。” 沧旸也未说话,执起茶盏便饮了一杯。 姜予暄问到,“殿下不怕茶中也被做什么手脚?” 没有直接回答,沧旸反问道,“在池水中下药,偷走我的令牌,与林肇曈合谋闯入禁地,真可谓一鸣惊人,这些事,你可承认?” 姜予暄又将杯中注满,“承认,单偷走令牌一事,便是死罪,只是不知殿下会如何处置?” 看着男子淡然若水的眼神,沧旸语气突然有些阴冷道,“姜予暄,你可知先毁了一个人的心,让他的骄傲自尊荡然无存,然后再毁了他的身,让他日夜痛楚求死不得,会更有趣?那时你也许会发现,死亡不过是解脱。” 见面前的男子执壶的手一滞,脸色瞬间有些苍白,沧旸笑道,“只是玩笑而已。” 男子看沧旸虽是笑着,眼中却并无一丝笑意,镇静道,“殿下不会如此。”言语中甚是肯定,但脸色却并未缓和,“殿下或许会将予暄休离,或许会治以死罪,但是殿下,绝不会那样做。” 沧旸不知姜予暄这样的坚信从何而来,又问到,“你从来不会冲动行事,既然知道此事的后果,为何还要如此?” 男子叹息,“因为,想知道殿下究竟会怎样对我,是不是只有无视和冷漠。” 沧旸蹙眉,“为何想知道?” 姜予暄深深吸气,“与殿下成亲已是一年有余,殿下始终不肯与予暄同房,可是因为予暄有何做的不好?” 从未想过他会有这样直白的问话,沧旸不禁两颊微红,“我说过会为主君守孝三年。” 姜予暄摇摇头,“在此之前又是为何?此后殿下又将怎样做?予暄问出这等无礼之话,只为得到殿下口中一个真实的答案”,见沧旸不语,又道,“予暄知殿下偏爱林公子,却听闻殿下时常会责罚于他,若是殿下要通过这种方式才会喜欢一人,那予暄也可…。” 沧旸被这几句话说得实为尴尬,这个姜予暄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她同林肇曈,怎么会是他所想的那样……“予暄,沧旸心中不曾有你,正如沧旸并不是公子心中之人。” 这一句话让男子表情诧然,“殿下何出此言?成亲之日,无论是否有意,毕竟连一杯合卺酒都不予我,不承认我是伴你同甘共苦之人,此后也一直有意疏远予暄,殿下并不曾给过我一个机会。” 沧旸淡笑道,“若给了你这个机会,以后,你会喜欢我胜过喜欢二姐么?”见那波澜不惊的男子表情中终于有了一丝不明的裂痕,“我已与殿下成亲,殿下问及此事有何意义?予暄自然再不会与二王女有何瓜葛。” “这并不是我问的。” 姜予暄沉默片刻,简单利落的答了两个字,“不会。” “那么,你喜欢过我吗?” 男子再次深深吸气,“不曾。” 沧旸意料之中的点点头,“想不到你真的能如此坦然承认,既然这样,为何还介意我如何待你?如此不是很好?我所爱的男子,心中只能有我一人。” 却不想一向平和的姜予暄,情绪竟有些激动,“殿下何以这般要求男子?甚是不公。” 沧旸笑道,“我会同样待他。” 男子难得的有些呆愣,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到,“那么,此次殿下要如何,待我?”




、翌朝夕颜

眼前的男子,已恢复了平时的淡泊从容,安静的等待着一个宣判,沧旸知道,刚刚所说的话,于姜予暄而言,实在是无情又残酷,无法与心爱之人天长地久,又无法得到朝夕相处之人的眷顾,他却只选择了默默地接受…… 

同样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姜予暄,沧旸道,“坐吧,我有冗长的故事要讲给你听。” 

男子纵然沉着镇静,也因沧旸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表现出了疑惑,然而只是静静的听着,二人隔桌案分席而坐。

沧旸道,“昨日禁地所见,我想你已经大概了解”,见姜予暄稍稍颔首,继续道“幼时我很是崇敬爱戴主君,却总是想不通,为何他看我的眼神中却从未有过一丝慈爱,为何他从不叫我的名字,始终如其他人一样称呼我为三殿下?即便当时年龄很小,也能感觉到他的那份厌恶,他将大姐视若珍宝,会为她过生日,会耐心地引导她,教她为人处世之理,却仿佛从来都看不到我一般…”

“当时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便任何事情都要尽全力而为,就是他人口中所说的,光芒超过了储君…可是主君的厌恶反而越来越深,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他不是我的父亲,否则远远避开他,安于现状就好了,何必做那些无意义的事…怎奈那时偏要知道原因,便去一位侍君的宫中,依稀记得那是一位病弱却温柔的男子,经常做点心给我,他开始是不肯说的,后来实在不忍,打算告诉我的时候,主君却突然前来,令人以祸乱宫闱之名整整白杖竟将他打死在自己宫中,我被人拉着,什么都做不了,哭喊请求也无济于事…然后主君便带人离去,我不知那位侍君已经死了,留在他身边试图叫醒他,可是从中午一直到天都黑透,他只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上前摸了摸他的脸,冰凉的感觉,那个宫中空荡荡的,什么都看不见,手上湿湿的,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染上了鲜血,莫名的恐惧,跑了出去,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追我,可是路上一个人都看不到,也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脚下很滑,突然就摔倒了,这时,有一个人把我扶起来,是一个比我大一些的男孩,这件事,予暄能否记起?”

姜予暄听到这里有些诧异,他知道沧旸口中那个男孩就是他,那一日,主君生辰,宴请朝中百官的家眷,他也随父亲前往,与其他孩童去外面玩耍,不知怎的就迷了路,然后就看到有一个小孩子跑得很急,跌倒在路上,便上前扶起,小孩浑身上下都是泥水,便替她擦了擦脸,看到她身上有几处血迹,以为是哪里跌破了,便要带她去找太医,看着小孩瑟瑟发抖,很是害怕的样子,便解下了雨披披在她的身上。

一路上拉着她的手不知绕了多久,怕她走得烦了,便讲故事给她听,平静下来的小孩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问他,“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当时,并不知那小孩便是沧旸,自己似乎只有□岁,那么她,就是五六岁的年纪,姜予暄心中有些怜惜,主君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会让她那么小的年纪就目睹熟识之人死在眼前?还要把她与一具尸体单独留在那个冰冷的地方……“那一日,殿下救下胡太尉之女时,似乎完全出自本能的反应,是不是认为那般幼小的孩童,不该见到残忍的杀戮?” 

沧旸点点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爱说话,总是自己一人躲在房间里,景帝并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女儿闷闷不乐,便带她一起出宫散心,而那死去的侍君,景帝竟从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就是那一次,遇到了林肇曈,也许是因为很怕再次有人死在自己面前,所以才会不假思索的挡在他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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