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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有佳人之上海旧事-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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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晌午,隐约的交谈声渐渐清晰,吵醒了打瞌睡的沈佳人。揉了揉眼,循声望去,便见秦中推了程澜正进的门来。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秦中却是笑开了花。

“终于来了,只可惜茉莉大都谢了。看不到盛放了。”程澜一袭淡青色长衫,眼神是一如往日的清朗,推了轮椅行至桌前,到了余茶在白瓷梅花盏中,抬手欲饮,却被佳人伸手拦住。

“茶凉了,伤胃。花,看到了,落英缤纷,残红无数,也自有一份萧瑟之美。”佳人淡淡的说了句,抬手把程澜手中眼熟的茶盏抢到了自己手中,移到眼前端详起来。

隔了夜的茶汤,深黄中透着浅褐,透过茶盏上朵朵白梅的花瓣,那半透明的釉子望去,水波荡漾,别有一番风致。只是在杯沿儿、足底和盏中央多了三处银扣,箍住了自上而下一道贯穿茶盏的裂纹,盏内的茶汤却是没有丝毫外渗。这补匠师傅的手艺还真是了得!佳人在心底暗暗赞叹,那日离开时,她就是在这张桌边不小心打碎了这只盏。没想到,他竟是把它补好了……

“这么久不过来,过来也不只是看花吧。”程澜含笑望着她,问道。

“哦,对。今天看报了吗?”佳人放下茶盏,把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我……今天有事,没顾上读报。咳,出什么事了吗?”程澜掩口咳了一声,正好秦中进来,摆了一桌子吃食,又拿了茶壶去换茶。

程澜帮着摆盘子,佳人低头从包里拿了报纸递到程澜面前,在第三版的标题处扣了两下手指,转回头却发现自己喜欢吃的几样菜近在眼前。菜香扑面,佳人顿时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看你一副馋猫的脸,快吃!”程澜扫了眼那个醒目的标题,对佳人发了话。

佳人立刻动手,盛汤、舀饭,吃了起来。她早饭就没吃,过来程家一直打瞌睡到中午,她是真饿了。

“善恶终有报。”程澜放下报,自语般叹道。

“他……若只是投机、贿赂,劫持人质,判了也不会死吧?”佳人低头闷声问道。

“佳人你,希望他死还是活着?”程澜过了片刻才出声问道。

佳人一僵,缓缓抬起头,对上了程澜幽深的眸子,“我不知道。但他若不死,程渊不会瞑目的。”

“他会死的。”程澜的声音没有波澜,眼神里是静静的柔波,让人安心,引人沉醉。

“澜——你去见过她了?她……好点儿了吗?”佳人的目光掠过程澜的肩头,终于问出了这句他一进门,她就想问的话。

程澜侧头,抬手摘下了那颗黏在肩上的苍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市西郊的静心精神病院门前有一大片空地,由于无人看管,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荒草,其中最多了就是苍耳草。记得她上次从那里回来之后,在衣角裙边发现了不少这粘衣的小东西。

“她现在应该已经去捕房自首了。”程澜揉了揉额角,沉声道。

“三太太她……去自首了?!”佳人一惊,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毕竟那一枪是她开的,她若说出主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程澜把佳人拉到身边,继续道:“是她自愿的。那里面装疯的日子也不好过,她……看开了。”

“三太太她……是为了你。她……是个痴女子。之前我去看过她一次,她给我讲了一个关于扫晴娘的故事。”佳人倚着程澜,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辈子,我是注定对不起她了。记得初见时,她梳两个长长的麻花辫,水蓝的头绳,一身阴丹士林兰的衫裤,眼神干净的像雨过后的天空。那是个中午,她刚吃完糖包子,沾的嘴角、指尖都是红糖,白净净、胖嘟嘟的脸儿,一笑起来,比糖还甜。我手上刚好有个扫晴娘,我觉得和她很像,便送了她。”沙哑而轻柔的声线缓缓的诉说着散落在记忆中的如烟往事,程澜将佳人搂在怀里,手箍的紧紧的,像是不这样做,她就随时会消失不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她瘦了,小巧的骨头隔了柔软的缎子依旧硌的人生疼,但他喜欢这疼,这来自肌肤的真切的痛感,让他安心;这个温暖的人儿,让他开心。

“后来……我喜欢上了她,她也常来我家玩儿。再后来,我出了事,她也成了我的三姨娘。如果她当初没有遇见我,也许可以平安幸福的过一辈子。都是我害了她。”程澜长舒了一口气,泪在眼中转了几转,落了下来。

“那不是你的错。是你爹他不对。”佳人抿了抿唇,抬手抹去了程澜颊边的泪痕,转身要挣脱他的怀抱。

“我已经对不起一个曾经爱过女子了,我不想让自己再对不起我现在挚爱的人。”程澜话音还未落,就顺势转过了佳人的肩,唇覆上了佳人的唇,不留一丝空隙。佳人怔了一怔,随后双手揽上了程澜的背。

一吻,情归。

“几点了,现在?”佳人吃饱了,人有些困。

“还不到一点。”程澜瞥了眼柜上的座钟,说完话还在她的耳边偷了一个吻。

“啊?!都快一点了!我下午还有戏。去晚了,欧阳大叔不打死我。我得走了。”佳人一下从程澜怀里跳起来,理了理衣服,抓起手包就走,行至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还有一个问题。”她转回身,靠在门板上。

“问吧。你都问了那么多问题了,不差这一个。”程澜故作无奈的摊手。

“为什么出钱给欧阳夜继续拍戏?”佳人咬了咬唇,偷眼看他。期待着答案。

程澜笑了笑,道:“因为你……拍的片子导演、编剧都很不错。夭折了,可惜。”

“就……这么简单?没别的了?”佳人弯起的嘴角耷拉下去,复又不甘心的追问了一句。

“哦,还有就是……我觉得这片子能大卖,有得赚!”程澜看着她沮丧的脸,努力忍住了笑,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闻言,佳人脸板了起来,只说了句:“薄情的奸商!”然后甩门而去。

程澜看着尤自晃荡着的门板,笑弯了腰。我不是为了你,还会是为了谁啊?这也要问,真是个傻丫头!



70、第七十章
 
齐天纪受审的那一天,天很晴,阳光明晃晃的。

一夜未眠,当沈佳人步出中共租界法庭的大门,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刺眼的阳光下,那一瞬,有泪水潮湿了脸颊。

当大法官一语落地,吐出“死刑”二字、敲响法槌的时候,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一瞬间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张漠然、寂寥的侧脸。在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是怯懦的,对于这个伤害了她身边很多人的男人,她竟是心怀愧疚。

也许这仅仅是因为他爱上了她。也许他的爱并不足以强大到生死不离、海枯石烂;甚至他的爱都不那么纯粹,复仇、设计、利用似乎由始至终都未曾离开。但是她始终忘不了祁家柔软的沙发上,这个男人眼底流泻的婉转柔情;也挥不去那日跳江之后,响起的声声呼唤。

听人说,美丽的女子都是早熟的,她也一样。对于情爱,她早已过了雾里看花的年纪,男人眼中是真情还是假意,她看的分明。就像程澜,她也许在他面前会使使小性儿,闹闹别扭,但她知道他是爱她的,一如她爱他。

那么对于齐天纪呢?她也许永远都无法爱上这个始终活在仇恨中的男人,但她不会忘记这个改变了她生活的人,也不会忘了这个男人付出的爱。

人与人的牵绊真是奇妙!爱和恨,可以共存吗?孰轻孰重呢?沈佳人不知道也不打算想清楚,她想了一夜只得到这么个没有结论的结论。尘世间,红尘滚滚,痴男怨女,情之一字,一如香茗之味,只有喝的人自己去体会,说是说不清的。

一个月后。春阳渐暖。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暮春时节。在欧阳大导演的强势压迫之下,全剧组的人都绷紧了弦,无暇去欣赏枝头的桃李花开,辜负了那些美丽的花儿。等到欧阳夜在那日中午阖上镜头盖,宣布关机的时候,佳人和同事们的击掌欢呼中带着某种解脱的快意!

香槟醉人,歌舞阑珊,余了一室杯盘狼藉。欧阳导演难得的大方,一众演员和工作人员也都不客气,耍开了喝,一门心思灌醉了别人灌自己!庆祝顺利关机,脱离苦海。双颊娇艳,眼波朦胧的佳人端了酒杯到处寻人,终是在一张高背沙发的背后找到了醉眼朦胧,正捧着杯子傻乐的楚书岩。碰了杯,佳人仰脖饮尽杯中物,顺势坐了下来。

“这半年,我觉着就跟做梦似的!”楚书岩平日里白净的脸此刻也泛起了微微的红晕,整齐的分头变成了稻草窝。乱蓬蓬的一丛,却抹不去眼神中的喜悦与满足。

“做梦?做梦是很舒服的,哪会这么累!”佳人不赞同的摆摆手。

“真的!是梦!甚至比梦还美!沈小姐,我真是要谢谢你,我谢谢你。若是没有你,就不会有《浦江谣》。”楚书岩摇着佳人的肩,语气热烈。

“若是上映了,没人看,你会不会失望?”佳人突然问道。

“怎么会。只要它能上映,我就是个真正的电影编剧了。这就足够了!有你们,有欧阳,我们大家一起完成了它,真好!”楚书岩突然开始大发感慨,却又话锋一转:“但是——它一定会火的,不但会有人看,还会是很多人!你相信我!”

“恩,我相信。”佳人的话不是敷衍,那一瞬她在这个书生性格的编剧脸上读到了他对自己作品的自信,一种独属于作者的自信。

“对了,你手里有定案的剧本吗?我想要一份完整的。”说道作品,佳人想起了自己找他的目的。

“改完之后的本子?有。戏都拍完了,你还打算背背词儿?”楚书岩打趣她。

佳人摆弄着手中的脚杯,轻轻摇了摇头,“我想……拿去送人。”

楚书岩抬眼看了佳人半天,眼中有了一丝了然,唇角浮起一抹弱于若无的笑,缓缓道:“改剧本,嫁死人,终是要给活人看呐!”

佳人闻言一窒。是谁说的——人有时候太聪明了就惹人生厌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着,就这么做了。是不是有些可笑?”她晃着空杯子,

“你呀,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能够让自己爱的人幸福是很多人都愿意去做的,但想着让爱自己的人不那么伤悲的,却没几个人。若是我,即便做不了你心上的那个人,也愿意做个爱上你的男人,那也是一种幸福。”楚书岩用诗人的语调,眼神朦胧的对着佳人如是说,她的酒霎时醒了一半,后颈子上的汗毛都站了起来——这文人煽情起来,真是有一手,最重要的是,你要是真当真了,你就惨了。

……

三天后,佳人去楚书岩家拿了定稿的剧本去了虹桥监狱。齐天纪就关在此处。佳人之前已经来过多次,路都踩熟了,人却一次也没见着。

“他说他不见你。”年轻的狱警面无表情的重复着上次见面时说过的话。就知道是这样,他是铁了心不见她了,也罢!

“烦劳,帮我把这个交给他。”佳人递上剧本和一些票子,转身离去。不速之客,徒留无意。

民国21年的夏似乎来的比往年早些。才进了六月,天就一天赶着一天的热。沈佳人端着青瓷鱼盘,一路赶着脚从厨房走出来。匆匆把盘子撂在院里的八仙桌上,腾出了手捏着耳垂直吸气。

寒芜苑里,芳草佳树,郁郁葱葱。茉莉开过了一茬,又是新的一茬。清甜的花香在薄暮中混合着松鼠桂鱼的香气四下里弥漫。佳人吸了口气又转身进了灶间。

等到她将刚出锅的桂花糖芋艿也端上桌的时后,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说好了今儿回来吃的,怎么还没见人?佳人一边抹汗一边思忖着,目光飘向了半敞的门边。

等了半刻,听得人声传来,佳人起身观瞧,就见程澜转了轮椅进门来,身边还有一人,两人边走边聊。走到桌前,佳人看清了来人,不由得一愣。

“你?!怎么到我家来了?”本来可以和程澜二人世界的……佳人颇有几分不满的的睨着这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我可是被程先生请来的。而且这里好像是程先生家,不是你家,至少现在还不能算是吧?”楚书岩掸了掸布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眯着眼瞧她。

“啊——我就做了两人份的饭,不好意思,楚编剧。我就不留您吃饭了。”佳人正在搁碗筷的手闻言收了回来,凶巴巴的道。

“程先生,你看她……”楚书岩意味深长的看了程澜一眼,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咳……我可不敢管她。不然,就没得饭吃了!”程澜知佳人是开玩笑,便帮了腔。

一番说笑,三人落座,下箸共享佳肴。

“不一样,真是不一样!”尝了一口箱子豆腐,楚书岩又打量起了沈佳人。正吃得不亦乐乎的她上身穿一件青绿的格纹短褂,下面配以同色的石榴裙,一头乌发简单的挽了个髻,用一只老银掐丝簪固定在颈后,未曾涂妆施脂,白皙的脸颊透着自然的水嫩、粉润。眉目间寻不见往日片场里的明媚、夺目只余了眼波婉转中的脉脉温情,俨然一个贤淑、温婉又带着三分狡黠的妻子。一时让他辨不清哪一个她才是真正的她。

“什么不一样?来,尝尝这个。这糖芋艿是我新学的,尝尝味道。算是为我刚才的话赔个罪。对了,你怎么会认识他的?”佳人帮楚书岩布菜,巧笑倩兮。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楚书岩依旧笑眯眯,见佳人瞪他,又补了句:“程先生不让说。”

佳人转眼,程澜一边挑鱼刺,一边悠然道:“不是不说,时候未到!”说着将挑好刺的鱼肉放到了佳人碟子里。

佳人嚼着鱼肉,道了句:“故弄玄虚!”却也不再深究。

暗香浮动,月华初升。清茶淡酒,人淡如菊,心明意清。

这是最平凡不过的日子,却也是最美好的日子。

这一年的盛夏时节,淮海路的大光明电影院率先贴出了手绘的大幅海报。《浦江谣》上映了。黑白光影中,落尽繁华万千,述说着红尘望断的爱恨情仇。

身为主演的沈佳人此时却是整日里呆在程家老宅中侍花弄草、煎茶煮饭,做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女子。慵懒的午后,泡一壶雨花茶,细细品味。又是浮生一闲日。佳人闲适的倚在躺椅上,微眯了眼,似是又将睡去。突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自远而近,片刻便进了门。

“少奶奶,有人送了张帖子到门口。指明送给少奶奶的。”玉露阖上门,把手中的帖子递到了佳人眼前。自打她拎着皮箱搬回程家,玉露便求了程澜又回到她身边,作回了她的贴身丫头。

“喔?”佳人睁开眼,就见一张清水纸贴上只写了十四个字——“明日下午三时,东方影院,务必前来。”

“少奶奶,什么事儿呀?”玉露见佳人若有所思,随口问道。

“好像是……有人请我看电影。啊——我在睡会儿。做晚饭前儿叫我。”佳人愣了片刻,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复又睡去。这夏日午后还真是适合睡觉啊!

东方影院——名字起得颇大,地方却很小。坐落在鱼尾巷口。车夫左转右拐,好不容易才找到此处。佳人一下车就觉出的周围气氛不对。几个在门口溜达的男子神色紧张,眼神锐利,虽穿着布衣常服,却绝不是闲散游民。

佳人定了定神,抬步往里走。没人阻拦,顺利的掀帘儿进去。突然走进黑暗中,佳人静站了片刻,等到双眼适应了黑暗,四下望去,只见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这影院竟是空的!

不,也不是全空!在最中央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看背影是个男子。佳人摸索着朝那人走去。到了近处,那人站起身,佳人看清了他的脸,整个人便愣住了。

“你还是来了。真好。请坐!可以再临死前请你陪我看这场电影,我祁某人知足了!”祁天纪一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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