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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有佳人之上海旧事-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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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的茶又有谁来品尝呢?脑中浮现出那张在雨中悠然斟茶的俊逸容颜,一滴泪瞬时落了下来,落在小小的茶树叶尖儿上,含在唇间,清苦中透着咸涩,是心碎的味道。

远处的阁楼上,程渊点了烟,静静的立在大开的窗边遥望着苍翠的茶山。烟雨濛濛,圆形的斗笠在雨幕中化作一个个小小的浅淡的点,不断地移动着。那个……就是她吧。穿上最朴素的布衣,却依旧美得动人的女子,也许之前他真的错了。听说她已经签了“离婚协议”,错过了一次,他不会再错过第二次了……

江南的雨丝中,沈佳人和程渊各有所思,千里之外的大上海却依旧车水马龙。程宅,寒芜苑中也依旧宁静无波。秦中打扫完房间,透过窗棂纳闷的看着自己的主子,程澜正在书桌前伏案写着什么。

好几天了,他也不明白少爷到底在写些什么。他不知道少奶奶来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不是他想的那样。因为第二天少爷从清晨一直到深夜就一直在院中,看着那几棵渐渐长大的花苗,一言不发在呆坐着,眼神空洞的有些痴傻,脸上的神情却是时喜时悲,变幻莫测。三天之后,少爷却又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上午开始足不出户的伏案书写,下午则还是照常的去院中对着花儿发呆。真是奇怪?这个月给季小姐的信不是已经寄出去了吗?那少爷是在写什么呢?不会……是遗书吧?不会,不会,哪有人遗书会写好几天,写那么一厚沓的?!唉……秦中兀自叹了口气,走开了。

深夜,程澜从睡梦中睁开眼,听到窗外雷声大作,撑起身子,眉头皱了起来。他揭开被子,熟练的把自己的两条腿移至床边,把自己移到了轮椅上。顾不上喘口气,他转动轮椅,在衣柜前停下,取了样东西,搁在腿上,就转着轮椅径直出了屋。院里风雨交加,程澜却是一路前进,直到来到那几棵佳人送来的小苗前,撑开腿上的油纸伞,把那几株已经有些歪斜的小苗罩在了伞下,自己的半个身子却已然被雨水淋得透湿。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

一个多小时后,雨势未减,秦中起夜上厕所,猛然看到院中程澜隐约的背影,瞬间清醒,奔至浑身已经打着寒战的程澜身边,嚷道:“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啊?!我知道少奶奶走了你心里伤心,可您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身子啊!”说话间,推动轮椅就要带他回屋。程澜却突然用自己冰凉的手握住了秦中的手,不愿离去。

“少爷——就算老奴求您了,别再折腾了,您这身子受不住的。”秦中一脸忧虑的嚷着。

“没……没事。花……佳人送的,不能死……”程澜口齿有些不利索,却依旧勉强说着。她说过,没见过昙花的……佳人……我现在有的也只有这些花儿了……佳人……我会守好它们的……程澜想着想着,意识渐渐迷离,手中一松,油纸伞随风飘落在地。

“少爷——少爷……”秦中叫了几声,不见回应,急急地推着轮椅回了屋。

屋外,风正紧,雨未歇,濯天净地,洗不去心上愁……



23、第二十三章
 
“澜,澜,你看——你看——开花了!真的开花了!昙花好美!真的好美!”透着无限欣喜的清澈语音,近在耳畔。月色下,白衣的女子凝脂样的脸儿上写满小女孩般的雀跃与纯真,修长的手拉了他的手,翩然起舞。身后那悄然绽放的夜昙,白花黄蕊,幽香醉人,却又怎比得上眼前的人儿来的动人……

“佳人——美的是——你……”他在心底情不自禁的称赞,心中千种柔情都化作眼中一潭幽水,波光闪动,诉不尽万千情意。只把手中柔若无骨的小手握的更紧。

“佳人……佳人……佳……人……”在无声的呢喃,程澜蓦地睁开眼——木质的床顶、白色的墙面、窗外天色已渐晚,一抹金色的斜阳透过窗棂照在桌面的白瓷茶壶上,细碎的灰尘飞舞在那一道光柱中。

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无踪,潮红的双颊、青白的唇,程澜苦涩的闭上眼,锦被下的身子微微颤抖,不多时男子头侧的枕头上晕染出清浅的一片暗晕……还是梦啊……终究只是梦啊……那就不要醒来……让梦一直做下去……永远都不要醒了……

“少爷——少爷——咱去医院吧!算是秦叔求你了!都两天了,您这烧还没退,这样下去不行的啊!”秦中端了水盆进屋,取下了程澜额上的毛巾,顺便试了试他的体温。

程澜听到了声音,也不讲话,也不睁眼,只是轻轻的左右摇了摇头。手指在被面上轻触,那夜被她的泪沾湿的地方早已干了,只是那双凄楚的眼,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儿……死了心是不会在复生的,不是吗?

“秦叔,纸……笔……帮我拿。”程澜在秦中将要转身离去之际出言唤住了他,双臂撑着身子在床榻上缓缓挪动,让自己半靠在床头,一脸的病容,神情却是越加的清淡萧索。

“少爷……您不能——”秦中的话说到一半,见程澜没有丝毫理他的意思,只好无奈的摇着头把剩下的“起身”两字吞到了肚子里头,去书桌的抽屉里找纸笔了。

这厢边,寒芜苑中秦中听着程澜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想要一把夺过他手里不断写着的笔,却又没有勇气——少爷这些日子脸上的表情清淡中透着死寂,让人隐隐有些不安却又不敢接近。

那厢边,程家大宅的另一个苑子——凝香苑里,丫头雨花正苦着脸,拿着扫帚埋头扫着一地的碎瓷。自从她多嘴和主子说了从峨蕊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主子就一直不高兴,三四天了,茶杯茶碗摔了无数,主子摔的尽性,可是苦了她,一天到晚弯着腰扫个不停。果然——她就不该说的!明知主子心里惦着二少爷,还和她说二少爷可能看上了大少奶奶,这不是往枪口上撞——找死呢。唉,如果可能,她真想夺过主子手里的那个青瓷茶碗儿,却是有心无胆。算了,看来只有等它变成碎瓷片儿之后,才会出现在她手里,不——是她手里的簸箕里!都怪峨蕊,早知道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就不该听她瞎叨叨!雨花一脸懊悔的直敲自己的头,在心里暗骂自己笨死了,没事找事。

而她的主子——程家的四太太柳丹香此刻斜倚在红木的躺椅上,身上一袭水蓝色的丝绸睡裙,长发凌乱的散在脑后,神情慵懒的端详着手指间的茶碗。听老头子说最近茶行的生意忙,程渊又去了杭州,她的日子真是清闲的有些要命。只是——那个女人居然和澜一起去了杭州?!真是不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想的?!除了那一对老徐娘和老小叔,难道还要多一出一对叔嫂?呵……真这程家的新鲜事儿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沈佳人,你想要和我抢人,还嫩了点儿。“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香儿想你了!”声音婉转轻柔,吐气如兰,柳丹香对着面前的瓷碗,千娇百媚的氢气唇瓣说道。紧接着就听“啪”的一声脆响,涂的艳红的指尖轻轻一松,前一刻还完整的茶碗此刻已化作片片碎片。雨花无奈的垂了头,上前俯身去打扫。自家主子这心情不好就摔东西的习惯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改呀。

而此刻,远在烟雨杭州。被人千里思念着的那两个人正隔桌对坐,悠然的喝着茶。古色古香的船舱中茗香飘渺,男子目光落在女子陶醉的脸上,小巧的窗外,细若牛毛的雨丝中,天色空濛,一湖碧波,雨打风荷,举目遥望隐隐约约能看到雷峰塔的影子。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千百年前的词人一语中的,短短几句,诉尽西湖千古风情。佳人捧着程渊冲的茶,移到窗边,船儿已接近湖心,隔窗而望,四围水天相接,层层雨幕隔断了现实的世界,船儿前行推动水波荡漾,雨滴打在湖面,渐起小小的水花。

不远的断桥上,圆圆的油纸伞下,看不清面目的情侣挽着手,漫步雨中,化成雨中一双墨色的剪影。那传说中的白娘子与她的夫君许仙想来就是这样相遇的吧……

微微的风带来点点细雨,落在脸上,是细细的凉,幽然沁心的味道和着龙井的茶香,精致清丽的脸儿烟锁黛眉,星眸含愁,迷蒙若梦的神情真真是西子含愁——看傻了一旁冷颜若冰的男子。此情此景,连那双一贯不带感情的狭长眸子里也闪动着点点沉醉与温暖。原来……她在自己的心里一直都是特别的那一个,也许从拜堂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呢……有点点的心动像点点的雨丝,触动心灵深处的那根弦……让向来冷情冷心的他不自觉的陷落其中。

“果真是不同呢……同样娴熟的手法,却因着各自不同的气质演绎出了完全不同的感觉。程渊严谨、细致,每个动作都规范、简洁,水温、水量都控制的恰到好处,精确的像是一台泡茶机器。杏绿的茶汤清澈明亮,叶底嫩绿,匀齐成朵,芽芽直立,衬着程渊无甚表情冰岩般的俊脸倒也别有一番离了尘世的孤高雅韵。而那个人……人润如玉,汤绿水澈,卷曲成螺的叶儿就悠然的在茶汤中展叶放香,清润中透着丝丝甘美……就连这口感也因着两人对茶的不同喜好,有了天差地远的区别——同时名茶,程渊喜欢香气清高持久,香馥若兰的西湖龙井,而程澜则更中意‘铜丝条,螺旋形,浑身毛,一嫩三鲜自古少’的洞庭碧螺春。原想着什么时候会和那人一起泛舟游洞庭,不成想却是来了这西子湖。”

说了不再想,却时时处处忘不了……自己何时也成了那悲春伤秋,为情所困的女子了?情之一字,还真是万般皆由心,半点不由人呐……思绪翻飞,佳人的唇角浮起一抹语意不明的笑。低眉垂首间,眼底的一抹苦涩却是无人看见。

“听说——你还学会了衔茶?”程渊喝了一口茶,饶有兴致地轻声问道。

“……这个含秀,怎么什么都说。”佳人玩笑的说着,点了点头,又道:“我也就学了个样子,好玩儿罢了。”

“那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采到的茶,可否割爱赠与鄙人少许?让我也有幸一品姑娘之手所采的茶。”程渊似笑非笑的言道,眼神若有若无的瞄向佳人。

佳人闻听此言,也是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听程渊开玩笑呢,随即说道:“好呀!我那里还有不少,已经让崔师傅炒出来了,回去拿给你。不过是手采的。衔茶太难了,总共就一两多,我可是还想留着呢。不过反正都是一样的茶,味道是一样的。”

程渊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一脸的笑意,倒是越发显得五官深刻,俊美不凡。只是……真的一样吗?那一两茶,佳人细细的包了放在枕边,留着,留着,又是留给谁的呢?

雨还在继续下,鲜香的西湖醋鱼上了桌,佳人也一扫之前的忧思,下箸品尝着难得一吃的美味。程渊也慢慢的咀嚼着细腻的鱼肉,享受着这难得的浮生半日闲。却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锦盛茶行,程老爷正气急败坏的拍打着桌子。

程远阳想不通为什么几天之内,居然有四十多家商铺声称要退货,还有二十多家说是不要预定的秋茶了!这到底是怎么了?!本来春茶歉收,今年的生意就不好,现在好不容易盼到秋茶就要上市,以为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了,却怎么客户们一家家都像是吃错了药,纷纷要推货?这事儿不对!这事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还愣在这儿做什么?等着我给你们泡茶吗?!啊?!还不快去调查这些商铺的情况,尽快查清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争着抢着要退货!”一声怒喝,立在沙发旁的一众人等俱都垂着头,鱼贯而出,匆匆赶去忙了。

“真是的!”程远阳呼着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面色依旧难看的大声说道:“许小姐——你去趟邮局,往杭州发封电报。就说茶行有事,收茶结束望速归。”

“是。”门口的秘书应了一声忙不迭的转身离去,深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就被狂风的余威波及。

走出门外,天是黑压压的一片,看来怕是要下雨了……



24、第二十四章 
 

杭州开往上海的火车上,人并不多,零星的分散在座位上。十四号车厢的中段,一对相貌出色的男女相对而坐。男子着一身暗色西装,低了头正看着一本书,女子一身素蓝旗袍,外面罩了件雪白的开司米线衫,一手托腮,目光空茫的望向窗外。

葱郁的树,小小的农舍,田地,山峦……眼前的一切都随着奔驰的列车迅速的向后退去,浮光掠影般的划过……“过眼云烟——就是如此这般的感觉吧。”沈佳人的视线低下,望着握在自己手间的信,心底竟是一片空荡荡的茫然。信是父亲写给她的,和程家发给程渊的电报同时到的邮局。

“佳人吾儿:
你之衣物,父以差人运回家中。听闻你已去南下收茶,念你心情不善,不予责怪。然回沪之后,必速归家,不得耽搁!
顺祝
父字”

是不是……真的该放手了?也许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以为幸福,以为……被爱着……却终究只是一场梦。梦终有该醒的时候!总不能永远逃避下去。努力过了,就不后悔。只是心底总是有小小的不甘和大大的失落。痛……伤心……这样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听到那人那夜对她说出那一句话时,她心底的感觉。万念俱灰吗?生无所恋吗?似乎也都不是。只是……心碎了……片片零落……头脑里一片雪亮的白,白的空无一物,白的纯粹,白的彻底,白的干干净净……

就把这一切都当做过眼云烟吧,就像这车窗外飞逝的风景——美丽醉人却一去不返。风流云散尽,沧海巫山俱成空。心如止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佳人的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释然,把那封信收进身旁的行李箱,仰头靠在椅背上,阖了眼……

与此同时,程沁然经过七八天的修养,神采奕奕的回到了程宅。这几天,她了结了心病,还在幽默风趣的李庆时的陪伴下到处散心,心情好了不少不说,人也开朗了许多。一想到那个才认识没几天,却细心又开朗的李大哥,沁然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只小鸟在跳舞,拎着行李的脚步都不自觉一蹦一跳。走到自己的安芷苑门口,却发现秦叔正站在院门口,焦急的团团打转。

“四小姐——哎呦,您可算是回来了。”秦中一见沁然,立马迎上前去,一脸忧色的说道。

“怎么了?秦叔。您慢慢说,出什么事儿了吗?”沁然一脸笑意的问道。

“大少爷,他病了。高烧不退,神智也不怎么清醒,可就是不去医院。这少奶奶也不再。昨儿我听银针说您今儿回来,一早就在这儿等着您了。您快去看看吧。”秦中语带急切的诉说着。

沁然闻言脸瞬间变了色,把行李撂在地上,拉着秦中一路小跑着去了寒芜苑。当她看到床榻上面色潮红、唇瓣开裂、双目紧闭,已然昏迷的程澜之后,二话不说,和秦中二人合力将他抬上了轮椅,包裹严实后,推出了院门。开车直奔英租界而去。

英租界,布朗私立医院。一身白衣的男子从紧闭着的门中走出。门口一脸忧色的女子立刻迎上前去。

“大夫,我哥他怎么样了?”沁然急切的询问道。

“感冒高烧引起了急性肺炎。没有生命危险,但情况也不容乐观。毕竟病人的身体特殊。你们这些做家属的也是,怎么这时候才送来?!去楼下办住院手续吧。”男子摘了口罩,面色不善的说道。

沁然也暗自后悔——自己要是早回来几天,大哥也不至于这样。点着头,去了一楼。办好了相关的手续时,程澜已经被转到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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