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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力-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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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你干什么去了?今天是开学头一天,你知不知道?千头万绪,办公室主任竟然跑得没影了,笑话!要是连这个都不懂,你当什么办公室主任?这么大的学校,样样事情不能只要我一个人操心!现在,你立刻把学院党政领导班子成员都给我召来,立刻开紧急会议,对了,叫上马光华!”
袁枫并没有马上去打电话。前面还没下课,小常、石书记都还在听课。昨天也没人说开会,这会儿立马找人,老张自己肯定是忘了听课的事。可是他不能提醒,一来开学第一天领导班子全体听课的制度,是老院长沈端在位时制定的,袁枫知道老张一直不以为然,只是有“教学第一”的牌子挡着,他不便说什么。二来,老张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说他脑子不好使,哪怕是碰边儿的话,也绝对不能说,否则无异于自找倒霉。因此,他只是轻手轻脚地取来两只茶杯,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地洗干净,先倒上开水,然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高山野生苦丁茶,小心地撒了一小撮儿在水面上,一会儿工夫,细细的苦丁撒欢儿一样地散开,颜色碧绿可爱,活像一群快乐的小伙伴儿。
然后,袁枫就离开了办公室。
他先叫来马光华,提醒老马,老板可是不高兴了,待会儿开会千万小心。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马光华的脸,直看得他发毛了,才仿佛不得已地问:
“老兄,今年所有事情的关键就在硕士点了。我真替你着急。你说咱张院长这事儿,还得想想办法吧?”
“是啊,你是老板贴心的人,也就是你我知道他这块心病啊!”
马光华果然心中有数!袁枫暗暗赞叹任琳琳的眼光,那才叫一个毒!
“唉,我们又不是搞学术的,怕也帮不上忙。我倒无所谓,反正是个打杂的,你老兄可就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喽。”
“什么专业不专业,我有心帮忙也得有那个力量!上次好不容易帮老板解决了正高,那是因为正高怎么评、要什么材料,咱一本清账!可现在硕士点就不同了,需要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这回的机会是小封的!”
“算了,算了,马上开会,你把材料准备准备。”
今天的会议要研究什么问题,袁枫直到开会也不清楚。他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但这绝不能让马光华发现。
马光华笑了:“我知道,知道,这不,都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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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力》第4章(3)



袁枫心里更不是滋味,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
会议在上午十点钟开始。参加的人,除了四位院级领导,只有担任记录的袁枫和人事处处长马光华。张力行的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袁枫的心也随着轻松几分。大家刚坐下,张力行就非常严肃地宣布,本次会议中心议题只有一个,解决毕业生遗留问题。袁枫这才恍然大悟。其实,所谓“毕业生遗留问题”,就是几个关系户学生留校的问题。上学期期末老张就跟他念叨过,看来自己是多想了,老板并没有把他当成“外人”。袁枫将注意力集中到会议上来,一时感慨良多。这些关系户个个来头不小:物价局局长宋天的女儿宋朵朵,说明了不仅要留校,而且要留在政法系教书,坚决不当辅导员;市长连襟的公子,要求先留下,不上班,考研考两年再说;马光华提到第三位,张力行做了个手势打断他:
“这个不是市里什么人的孩子,也没有人专门打招呼。据封铁林介绍,她有个叔叔是教育部学位办的副主任,虽然没有打招呼,现在可正是求人家的根节儿上,我们不能没有眼力劲儿!不仅要留下,还得找个好单位,以后咱见了人家面儿,也好张口哇!”
于是,学院党政联席会一致决定,不仅留下这个名叫柳安然的女孩儿,而且安排在全院经济效益最好的单位——中文系。临散会的时候,马光华拿出图书馆的一份报告,说是急需一个计算机系的毕业生,做自动化系统管理,分管图书馆的石书记认为应当考虑考虑,张力行摆摆手:
“搞什么搞?老邱啊,不让他当官儿,他不安生,让他当官儿,他还是多事!明年有合适的研究生家属,给他考虑一个,今年不行!上硕士点,要的是合理的学历比例,他不懂,咱不能不懂!”
袁枫看见,石书记脸上的肌肉动了动。
停了停,张力行又寒着脸叮嘱大家:
“今天研究的几个人,不要多说,告诉接收单位,是学院的政治任务,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得执行!”
袁枫默默地做好记录,用一个单独保管的记录本。以前所有留校的学生,都是层层选拔,经过公示的。唉,当年要是也如此操作,天知道自己能不能留下来,他的爹妈,不过是普通的乡村中小学教师!
会议决定在下午落实的时候出了点儿麻烦。市长连襟的公子好办,不上班就不上班,发全工资最省事。柳安然的问题必须通过乔大海,马光华比较犯怵,老乔那家伙仗着自己腰粗腿硬,历来不把其他中层干部、尤其是机关里的干部当回事。加上这回塞给他人事先没走程序,保不住要挨撅。然而事出意外,老乔只是打了一个咯噔,就同意了:
“顾全大局啊,你对张院长说,我乔大海什么时候都会考虑学院的利益的!”
老马哈哈大笑:“那是,那是,一定转告!”
放下电话,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马光华接着打第三个电话,接电话的正是宁可,宁可十分强硬地要求进人必须通过试讲。
“不行。试讲过关,我巴不得院里给我多派几个,可如果试讲通不过,谁也没有权力硬塞给我。政法系不能有鼻子有眼就算教师,教不了书的,我要她干什么?”
“宁主任,别急,别急。这一回是学院的政治任务,完不成大家不好交代。你看,这样行不行?下回我跟着你,一起到名牌大学要几个硕士、博士,政法系优先。这个宋朵朵……”
“老马,我不是不考虑学院的难处。要是不考虑,我根本不同意试讲!宋朵朵是我们系的学生,我能不知道吗?正常留校怎么也数不上她,她连试讲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已经是放宽了,总不能宽得没边儿吧?”
说完,宁可把电话挂了,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生气。
门外,一个姑娘的身影犹犹豫豫的,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宁可按下火气,喊了一声:“宋朵朵,进来吧。”
宋朵朵红着脸站在宁可面前,长长的睫毛耷拉着,两只小手不停地拨弄着手里的一只黑色塑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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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力》第4章(4)



宁可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他这个人,虽然人高马大,宽脸膛厚嘴唇,习惯于正襟危坐,但只要看见学生,哪怕是再调皮的学生,也慈爱得像是邻家老太太,因此在一届届学生中流传着一个“宁老太”的绰号。今天,“宁老太”的神情略显严肃:
“宋朵朵,想留校是好事,你热爱教师这个工作,我们从心眼儿里高兴。但是,学校有学校的规定。我不知道你动用了什么社会关系,可是必要的考核还是要有的……”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宁可给宋朵朵打了个手势,忙着接电话。宋朵朵转身跑了,趁宁可不注意,她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宁可办公桌底下,宁可一点儿都没发现。
电话是政法系副主任张帆打来的,说他来了几个朋友,晚上想请宁可一起坐坐,聊个天儿。宁可心里正烦,本想拒绝,又不忍心拂了张帆的面子,就一口答应了。
“在哪儿?几点?”
“河州宾馆,六点。马上就到了,你打个车过来吧。”
“啊?你小子发财了?这么高档的地方!”宁可突然警觉起来,“不是套儿吧?你要是给我设套儿,我可饶不了你!”
“哎呀,宁主任、宁老哥,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你怎么风声鹤唳的?不说了,不说了,你爱来不来吧,你不来,看你明天还见不见我!”
宁可这才放心。看看时间不多,他急急忙忙直奔宾馆,门都顾不上锁。
河州宾馆是这个城市惟一的一家四星级宾馆,气势果然不凡!走进豪华的宾馆大厅,宁可竟有点儿怯怯的,悠扬的钢琴伴奏,硕大的水晶吊灯,亮得耀眼的大理石地面,美得炫目的四圈壁画……比起政法系通常接待客人的“知行酒家”,真有天壤之别!他实在琢磨不透,张帆今天犯了什么病。
一进餐厅包间,宁可的脸立马耷拉下来。张帆身边竟然毕恭毕敬地站着暑假里三位“逃跑”的青年教师!
“宁老师!”
三个年轻人诚惶诚恐地喊着。
“喊什么喊?你们不是走了吗?不是不打招呼吗?还回来干什么?钱多了,烧的?你们眼里哪有我这个老师!”
“宁老师,我们走得不光明正大,没跟您告别,心里有愧。我们要不回来跟您说一声,心里不踏实!这不,怕您不理我们,还……”
“别说了!”宁可“啪”地一拍桌子,桌子上五颜六色的菜肴跟着一起跳起来:“河州穷,没钱养活你们,你们攀高枝去吧!回来看我?我是个穷棒子,有什么好看?”
“老师……”
包间里一时鸦雀无声。好半晌儿,才有一个人鼓足勇气:
“宁老师,我觉得您误会我们了。不错,我们去的地方,钱是挣得比河州多,可我们绝不是单冲钱去的。宁老师,您带我们这么多年,上课挣多挣少,有人跟您计较吗?您要我们每年给学生开讲座,一分钱没有,我们有谁说个‘不’字吗?学院从来没有给过批改作业的钱,系里要求每门课每学期要批改三次作业,我们不都举双手同意吗?为了学生,我们想得通!我们自己也是从学生那儿走过来的!我们知道,您失望了,觉得我们没理想,没追求,没有远大目标,您肯定错了。您要是这么想,您就把自己多少年的教育成果都否定了。”说着说着,小伙子话里已经带哭腔了。张帆拍拍他的肩膀,又给盛怒中的宁可递了个眼色。宁可明白张帆是要他冷静,他也感到自己是激动得过火了,伸手抓起桌子上不知谁喝剩的半杯茶倒进肚里,努力压住火气。
又一个小伙子开口了:
“宁老师,张老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想要专业上更大的进步,我们想要平等竞争的机会,我们想要一个比较好的发展前景,不对吗?在河州,系里关心我们,不顶用啊。我们想做个课题,报上去才知道,前面有那么多的院长、处长、教授,个个名头都比我们响,我们算老几?说句不好听的话,连一个小科长也比我们这些青年教师强!分房子,机关里差不多人人有奖励分,我们呢?每年系里就三四个院级奖励名额,老教师还照顾不过来,我们想也别想。爱人安排工作,要是大家都不安排,谁也没话可说,可凭什么当官的爱人明明在本市上班,也能调进学校,我爱人单位都破产了,都没工资了,调动?门儿都没有!您说我心里能平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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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力》第4章(5)



“就是!扩招以后,我们一星期都上十几节课,回到家,还得改作业。要认真教书,就没时间写论文,没有论文,就什么都不是,职称评不上,项目拿不到,奖励全在天上飞!有时候也想‘去他妈的,糊学生的人,不是什么好处都有吗’?可您又盯得那么紧。话说回来,真要自己下决心去糊,也觉得对不住良心……”
“我们本来也想光明磊落地走,可学院说要上硕士点,不许研究生调出,用得着我们了,我们就是人才;用不着了,我们跟野草差不多,家里修个水管子,还得看后勤工人的脸色!我就是为这个走的!”“还有您,宁老师,学院对您就公平吗?您的工作业绩,您的学问,人人都知道,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政府特殊津贴、五一劳动奖章、省里的师德标兵从来没有您的份儿,我们就是熬到您那一天,也不过就是……”
“好了,好了,别说了……”
宁可再也忍不住了,两只眼睛潮潮的:“唉,走就走了,何必又回来请我吃饭?我已经快成烤鸭了……你们这些孩子啊,你们怎么就知道别的地方一定比河州学院强呢?”
“吃饭,吃饭。”张帆声音也哑哑的。他一把扒下衬衫,只剩一件小背心,大声喊着:“小妹,上酒!今天喝的是知己酒,多多益善!”
“吃吧,吃吧,今天我请你们,我买单。”
宁可反过来拉着小伙子们一一入座……
这顿饭一直吃到夜里十二点多。张帆歪歪倒倒,还能自己走路。宁可被几个小伙子架着,腿都迈不出来。素来不胜酒力的老宁一晚上拼了命地喝酒,喝多了又哭又叫:“我就不报硕士点,我就不写材料!看谁能把我吃了!我教一辈子本科怎么了?我不掉价儿……”处长楼里,已经黑糊糊的一个个窗口,七零八落地又亮起几盏灯,像是突然张开的一双双眼睛,惊讶地望着这个酒后出狂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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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力》第5章(1)



一个星期以后,正为硕士点的材料挠头的乔大海,终于看到第一线曙光。中文系购买国家重点期刊《中国文学月报》版面的事,已经有了头绪。中间人打电话,要乔大海下周派人到北京面谈,顺便邀请《月报》编辑部主要领导来河州实地考察。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舍得投入,不信没有产出!乔大海心里高兴,看什么都顺眼,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家,老婆吴丹正笑眯眯地等他。
“请我吃西餐吧?”
“所为何来,夫人哪?”乔大海打着京腔,耍着把势问。
“还能为什么?送你一发炮弹,飞毛腿的!”
“咦?”
……
果然是一发堪称“飞毛腿”的炮弹!夫人如此这般地一说,乔大海忍不住一把抱起年近五十、腰身胖得如同水桶一般的老婆,在屋里转了四五个圈,直到老婆使劲儿捶着他大喊:“要死了!要死了!”他才松开。
吴丹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又狠狠地戳他一指头:
“活是一个官迷儿!”
乔大海可顾不了许多。他太兴奋了!看看,老天是有眼的,要不然,今天这好事儿怎么挡都挡不住?乔大海太感谢自己的老婆了。要不是老婆在校医院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到哪儿去找这么一发杀伤力绝对一流的炮弹?老宁啊老宁,你确实是个好人,但你如果挡了我老乔的去路那就对不起了。不怪我老乔这一次下手狠,只怪我年纪大,机会少,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老宁本来对当官兴趣就不大,那就让兄弟一次,就这样吧!
乔大海真觉得自从这学期开学,他是一路顺风顺水,可谓逢山有路,遇水见桥。开学前,得知政法系一连跑了三名青年骨干教师,他就幸灾乐祸地看宁可的笑话。文科系里,能力最强、资格最老、全院公认最有可能竞争副院级领导岗位的,只有乔大海和宁可。现在,宁可的资格,等于被彻底取消了,这可不能全怪乔大海,谁让宁可不懂政治,居然在大会上公开表态不想上硕士点!居然在关键时刻把小辫子送到别人手里!真是的,这就叫没病找病,更何况他老宁就是一个病鸭子!
当然,除了老宁,乔大海还有两个潜在的对手——封铁林和袁枫。封铁林学历高,人缘好,威胁力大,但他太年轻了,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甚至常常跟后勤的工人们混在一起,称兄道弟,通宵打牌,通宵喝酒,输了牌一样的学狗叫,一样的钻桌底,倒是没有博士后的架子,但谁能把这样的人提上去当副院长?岂不丢河州学院的人?两相对比之下,乔大海觉得袁枫更不可小觑。一般人并不把袁枫放在眼里,他学历不高,又低调做人,对所有的干部教师一概恭恭敬敬,让人觉得他更像一个勤勤恳恳的服务员。但经验丰富的老乔怎能如此浅薄?怎能如此轻易地被表象欺骗?拍马的都是为了骑马,一个人要是谁的马都拍,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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