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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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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寞空房不忍弹。于是独自弹着琵琶,唱一个《绵搭絮》:
  谁想你另有了裙钗,气的奴似醉如痴,斜倚定帏屏故意儿猜,不明白
  。怎生丢开?传书寄柬,你又不来。你若负了奴的恩情,人不为仇天降灾
  。
  妇人一夜翻来覆去,不曾睡着。巴到天明,就使迎儿:“过间壁瞧王奶奶请你爹去
  了不曾?”迎儿去不多时,说:“王奶奶老早就出去了。”
  且说那婆子早晨出门,来到西门庆门首探问,都说不知道。在对门墙脚下等够
  多时,只见傅伙计来开铺子。婆子走向前,道了万福:“动问一声,大官人在家么
  ?”傅伙计道:“你老人家寻他怎的?早是问着我,第二个也不知他。大官人昨日
  寿诞,在家请客,吃了一日酒,到晚拉众朋友往院里去了,一夜通没回家。你往那
  里去寻他!”这婆子拜辞,出县前来到东街口,正往勾栏那条巷去。只见西门庆骑
  着马远远从东来,两个小厮跟随,此时宿酒未醒,醉眼摩娑,前合后仰。被婆子高
  声叫道:“大官人,少吃些儿怎的!”向前一把手把马嚼环扯住。西门庆醉中问道
  :“你是王干娘,你来想是六姐寻我?”那婆子向他耳畔低言。道不数句,西门庆
  道:“小厮来家对我说来,我知道六姐恼我哩,我如今就去。”那西门庆一面跟着
  他,两个一递一句,整说了一路话。
  比及到妇人门首,婆子先入去,报道:“大娘子恭喜,还亏老身,没半个时辰
  ,把大官人请将来了。”妇人听见他来,就象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连忙出房来迎接
  。西门庆摇着扇儿进来,带酒半酣,与妇人唱喏。妇人还了万福,说道:“大官人
  ,贵人稀见面!怎的把奴丢了,一向不来傍个影儿?家中新娘子陪伴,如胶似漆,
  那里想起奴家来!”西门庆道:“你休听人胡说,那讨什么新娘子来!因小女出嫁
  ,忙了几日,不曾得闲工夫来看你。”妇人道:“你还哄我哩!你若不是怜新弃旧
  ,另有别人,你指着旺跳身子说个誓,我方信你。”西门庆道:“我若负了你,生
  碗来大疔疮,害三五年黄病,匾担大蛆叮口袋。”妇人道:“负心的贼!匾担大蛆
  叮口袋,管你甚事?”一手向他头上把一顶新缨子瓦楞帽儿撮下来,望地上只一丢
  。慌的王婆地下拾起来,替他放在桌上,说道:“大娘子,只怪老身不去请大官人
  ,来就是这般的。”妇人又向他头上拔下一根簪儿,拿在手里观看,却是一点油金
  簪儿,上面[钅及]着两溜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却是孟
  玉楼带来的。妇人猜做那个唱的送他的,夺了放在袖子里,说道:“你还不变心哩
  !奴与你的簪儿那里去了?”西门庆道:“你那根簪子,前日因酒醉跌下马来,把
  帽子落了,头发散开,寻时就不见了。”妇人将手在向西门庆脸边弹个响榧子,道
  :“哥哥儿,你醉的眼恁花了,哄三岁孩儿也不信!”王婆在旁插口道:“大娘子
  休怪!大官人,他离城四十里见蜜蜂儿刺屎,出门交獭象绊了一交,原来觑远不觑
  近。”西门庆道:“紧自他麻犯人,你又自作耍。”妇人见他手中拿着一把红骨细
  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取过来迎亮处只一照,原来妇人久惯知风月中事,见扇上多
  是牙咬的碎眼儿,就疑是那个妙人与他的。不由分说,两把折了。西门庆救时,已
  是扯的烂了,说道:“这扇子是我一个朋友卜志道送我的,一向藏着不曾用,今日
  才拿了三日,被你扯烂了。”
  那妇人奚落了他一回,只见迎儿拿茶来,便叫迎儿放下茶托,与西门庆磕头。
  王婆道:“你两口子[耳吉]聒了这半日也够了,休要误了勾当。老身厨下收拾去
  也。”妇人一边吩咐迎儿,将预先安排下与西门庆上寿的酒肴,整理停当,拿到房
  中,摆在桌上。妇人向箱中取出与西门庆上寿的物事,用盘盛着,摆在面前,与西
  门庆观看。却是一双玄色段子鞋;一双挑线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段子
  护膝;一条纱绿潞绸、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里面装着排草玫瑰花兜肚;一根并头
  莲瓣簪儿。簪儿上[钅及]着五言四句诗一首,云:“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
  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西门庆一见满心欢喜,把妇人一手搂过,亲了个嘴,
  说道:“怎知你有如此聪慧!”妇人教迎儿执壶斟一杯与西门庆,花枝招扬,插烛
  也似磕了四个头。那西门庆连忙拖起来。两个并肩而坐,交杯换盏饮酒。那王婆陪
  着吃了几杯酒,吃的脸红红的,告辞回家去了。二人自在取乐玩耍。妇人陪伴西门
  庆饮酒多时,看看天色晚来,但见:
  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同碧。僧投
  古寺,深林中嚷嚷鸦飞;客奔荒村,闾巷内汪汪犬吠。
  当下西门庆吩咐小厮回马家去,就在妇人家歇了。到晚夕,二人尽力盘桓,淫欲无
  度。
  常言道:乐极生悲。光阴迅速,单表武松自领知县书礼驮担,离了清河县,竟
  到东京朱太尉处,下了书礼,交割了箱驮。等了几日,讨得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
  山东而来。去时三四月天气,回来却淡暑新秋,路上雨水连绵,迟了日限。前后往
  回也有三个月光景。在路上行往坐卧,只觉得神思不安,身心恍惚,不免先差了一
  个土兵,预报与知县相公。又私自寄一封家书与他哥哥武大,说他只在八月内准还
  。那土兵先下了知县相公禀帖,然后迳来抓寻武大家。可可天假其便,王婆正在门
  首。那土兵见武大家门关着,才要叫门,婆子便问:“你是寻谁的?”土兵道:“
  我是武都头差来下书与他哥哥。”婆子道:“武大郎不在家,都上坟去了。你有书
  信,交与我,等他回来,我递与他,也是一般。”那土兵向前唱了一个喏,便向身
  边取出家书来交与王婆,忙忙骑上头口去了。
  这王婆拿着那封书,从后门走过妇人家来。原来妇人和西门庆狂了半夜,约睡
  至饭时还不起来。王婆叫道:“大官人、娘子起来,和你们说话。如今武二差土兵
  寄书来与他哥哥,说他不久就到。我接下,打发他去了。你们不可迟滞,须要早作
  长便。”那西门庆不听万事皆休,听了此言,正是:分门八块顶梁骨,倾下半桶冰
  雪来。慌忙与妇人都起来,穿上衣服,请王婆到房内坐下。取出书来与西门庆看。
  书中写着,不过中秋回家。二人都慌了手脚,说道:“如此怎了?干娘遮藏我每则
  个,恩有重报,不敢有忘。我如今二人情深似海,不能相舍。武二那厮回来,便要
  分散,如何是好?”婆子道:“大官人,有什么难处之事!我前日已说过,幼嫁由
  亲,后嫁由身。古来叔嫂不通门户,如今武大已百日来到,大娘子请上几个和尚,
  把这灵牌子烧了。趁武二未到家,大官人一顶轿子娶了家去。等武二那厮回来,我
  自有话说。他敢怎的?自此你二人自在一生,岂不是妙!”西门庆便道:“干娘说
  的是。”当日西门庆和妇人用毕早饭,约定八月初六日,是武大百日,请僧烧灵。
  初八日晚,娶妇人家去。三人计议已定。不一时,玳安拿马来接回家,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又早到了八月初六日。西门庆拿了数两碎银钱,来妇人
  家,教王婆报恩寺请了六个僧,在家做水陆,超度武大,晚夕除灵。道人头五更就
  挑了经担来,铺陈道场,悬挂佛像。王婆伴厨子在灶上安排斋供。西门庆那日就在
  妇人家歇了。不一时,和尚来到,摇响灵杵,打动鼓钹,讽诵经忏,宣扬法事,不
  必细说。
  且说潘金莲怎肯斋戒,陪伴西门庆睡到日头半天,还不起来。和尚请斋主拈香
  佥字,证盟礼佛,妇人方才起来梳洗,乔素打扮,来到佛前参拜。众和尚见了武大
  这老婆,一个个都迷了佛性禅心,关不住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但见:
  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维摩昏乱,诵经言岂顾高低。烧香行者
  ,推倒花瓶;秉烛头陀,误拿香盒。宣盟表白,大宋国错称做大唐国;忏
  罪阇黎,武大郎几念武大娘。长老心忙,打鼓借拿徒弟手;沙弥情
  荡,罄槌敲破老僧头。从前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
  妇人在佛前烧了香,佥了字,拜礼佛毕,回房去依旧陪伴西门庆。摆上酒席荤腥,
  自去取乐。西门庆吩咐王婆:“有事你自答应便了,休教他来聒噪六姐。”婆子哈
  哈笑道:“你两口儿只管受用,由着老娘和那秃厮缠。”
  且说从和尚见了武大老婆乔模乔样,多记在心里。到午斋往寺中歇晌回来,妇
  人正和西门庆在房里饮酒作欢。原来妇人卧房与佛堂止隔一道板壁。有一个僧人先
  到,走在妇人窗下水盆里洗手,忽听见妇人在房里颤声柔气,呻呻吟吟,哼哼唧唧
  ,恰似有人交媾一般。遂推洗手,立住脚听。只听得妇人口里喘声呼叫:“达达,
  你只顾[扌扉]打到几时?只怕和尚来听见。饶了奴,快些丢了罢!”西门庆道:
  “你且休慌!我还要在盖子上烧一下儿哩!”不想都被这秃厮听了个不亦乐乎。落
  后众和尚到齐了,吹打起法事来,一个传一个,都知妇人有汉子在屋里,不觉都手
  之舞之,足之蹈之。临佛事完满,晚夕送灵化财出去,妇人又早除了孝髻,登时把
  灵牌并佛烧了。那贼秃冷眼瞧见,帘子里一个汉子和婆娘影影绰绰并肩站着,想起
  白日里听见那些勾当,只顾乱打鼓[扌扉]钹不住。被风把长老的僧伽帽刮在地上
  ,露出青旋旋光头,不去拾,只顾[扌扉]钹打鼓,笑成一块。王婆便叫道:“师
  父,纸马已烧过了,还只顾[扌扉]打怎的?”和尚答道:“还有纸炉盖子上没烧
  过。”西门庆听见,一面令王婆快打发衬钱与他。长老道:“请斋主娘子谢谢。”
  妇人道:“干娘说免了罢。”众和尚道:“不如饶了罢。”一齐笑的去了。正是: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有诗为证:
  淫妇烧灵志不平,阇黎窃壁听淫声。
  果然佛法能消罪,亡者闻之亦惨魂。
    
    
    
    
    

第九回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

    
  诗曰:
  感郎耽夙爱,着意守香奁。
  岁月多忘远,情综任久淹。
  于飞期燕燕,比翼誓鹣鹣。
  细数从前意,时时屈指尖。
  话说西门庆与潘金莲烧了武大灵,到次日,又安排一席酒,请王婆作辞,就把
  迎儿交付与王婆看养。因商量道:“武二回来,却怎生不与他知道六姐是我娶了才
  好?”王婆笑道:“有老身在此,任武二那厮怎地兜达,我自有话回他。大官人只
  管放心!”西门庆听了,满心欢喜,又将三两银子谢他。当晚就将妇人箱笼,都打
  发了家去,剩下些破桌、坏凳、旧衣裳,都与了王婆。到次日初八,一顶轿子,四
  个灯笼,妇人换了一身艳色衣服,王婆送亲,玳安跟轿,把妇人抬到家中来。那条
  街上,远近人家无一不知此事,都惧怕西门庆有钱有势,不敢来多管,只编了四句
  口号,说得好:
  堪笑西门不识羞,先奸后娶丑名留。
  轿内坐着浪淫妇,后边跟着老牵头。
  西门庆娶妇人到家,收拾花园内楼下三间与他做房。一个独独小角门儿进去,
  院内设放花草盆景。白日间人迹罕到,极是一个幽僻去处。一边是外房,一边是卧
  房。西门庆旋用十六两银子买了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大红罗圈金帐幔,宝象花拣
  妆,桌椅锦杌,摆设齐整。大娘子吴月娘房里使着两个丫头,一名春梅,一
  名玉箫。西门庆把春梅叫到金莲房内,令他伏侍金莲,赶着叫娘。却用五两银子另
  买一个小丫头,名叫小玉,伏侍月娘。又替金莲六两银子买了一个上灶丫头,名唤
  秋菊。排行金莲做第五房。先头陈家娘子陪嫁的,名唤孙雪娥,约二十年纪,生的
  五短身材,有姿色。西门庆与他戴了[髟狄]髻,排行第四,以此把金莲做个第五
  房。此事表过不题。
  这妇人一娶过门来,西门庆就在妇人房中宿歇,如鱼似水,美爱无加。到第二
  日,妇人梳妆打扮,穿一套艳色服,春梅捧茶,走来后边大娘子吴月娘房里,拜见
  大小,递见面鞋脚。月娘在座上仔细观看,这妇人年纪不上二十五六,生的这样标
  致。但见: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
  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峰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
  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吴月娘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论风流,如水泥晶盘
  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日。看了一回,口中不言,心内想道:“小厮
  每来家,只说武大怎样一个老婆,不曾看见,不想果然生的标致,怪不的俺那强人
  爱他。”金莲先与月娘磕了头,递了鞋脚。月娘受了他四礼。次后李娇儿、孟玉楼
  、孙雪娥,都拜见了,平叙了姊妹之礼,立在旁边。月娘叫丫头拿个坐儿教他坐,
  吩咐丫头、媳妇赶着他叫五娘。这妇人坐在旁边,不转睛把众人偷看。见吴月娘约
  三九年纪,生的面如银盆,眼如杏子,举止温柔,持重寡言。第二个李娇儿,乃院
  中唱的,生的肌肤丰肥,身体沉重,虽数名妓者之称,而风月多不及金莲也。第三
  个就是新娶的孟玉楼,约三十年纪,生得貌若梨花,腰如杨柳,长挑身材,瓜子脸
  儿,稀稀多几点微麻,自是天然俏丽,惟裙下双湾与金莲无大小之分。第四个孙雪
  娥,乃房里出身,五短身材,轻盈体态,能造五鲜汤水,善舞翠盘之妙。这妇人一
  抹儿都看在心里。过三日之后,每日清晨起来,就来房里与月娘做针指,做鞋脚,
  凡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指着丫头赶着月娘,一口一声只叫大娘,快把小意儿贴
  恋几次,把月娘喜欢得没入脚处,称呼他做六姐。衣服首饰拣心爱的与他,吃饭吃
  茶都和他在一处。因此,李娇儿众人见月娘错敬他,都气不忿,背后常说:“俺们
  是旧人,到不理论。他来了多少时,便这等惯了他。大姐姐好没分晓!”西门庆自
  娶潘金莲来家,住着深宅大院,衣服头面又相趁,二人女貌郎才,正在妙年之际,
  凡事如胶似漆,百依百随,淫欲之事,无日无之。且按下不题。
  单表武松,八月初旬到了清河县,先去县里纳了回书。知县见了大喜,已知金
  宝交得明白,赏了武松十两银子,酒食管待,不必细说。武松回到下处,换了衣服
  鞋袜,戴了一顶新头巾,锁了房门,一径投紫石街来。两边众邻舍看见武松回来,
  都吃一惊,捏两把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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