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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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的眼神立刻就望向了池玉，目光有些深沉，看得池玉全身起寒毛，心虚地福身一礼，老老实实去煮茶了。

炉火已经灭了，月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脚勤快地帮着生火，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大少爷和几位姨娘的身上乱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池玉这会儿也顾不上她，悄悄打开屈姨娘塞过来的香囊一看，里面装着几两大红袍。

原来除了自己，其他姨娘都猜到大少爷会来。池玉一时间茫然了，到底是她们太精明，还是自己太笨？这场桃花宴办到现在，简直就是一场莫名其妙，从头到尾自己都是糊里糊涂。

大红袍泡好了，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池玉奉了茶上前。

大少爷随手接过，吹了吹，抿了一口，然后点点头，吐出两个字：“不错。”

池玉撇了撇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娇羞的笑容，然后自己在心里恶心了半死。没办法，她可没有资本像纪贵姨娘那样言语刻薄还不怕得罪人，眼下大家伙儿都争着在大少爷面前献媚讨好，自己便是不去刻意凑这个热闹，也不能表现得太矫情，那样反而是使自己更孤立。

品完了茶，大少爷又看看周围还没有完全收拾干净的几桌席面，颇含深意地又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今日破费了不少吧，你的手……”他往前凑了凑，靠近了，在池玉的面前一字一顿，“玉指纤纤，佛手温润，手头挺宽裕啊……”

池玉一惊，顿时被口水给呛到了，猛地咳了起来，脸色却一片苍白，见了鬼似地瞪着大少爷。

他、他、他怎么知道……难道那只玉佛手是大少爷给送回来的？

她当场汗湿透了背心，脑中唯一的念头，竟然是那二十两的跑腿兼封口费完全白废了。

看到池玉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大少爷舒心了，满意了，虽然费了点周折，但自己的目的总算还是达到了。

“咳得这么厉害，你身体不好？那就早点回去歇息。”

故意板着脸，大少爷起身，负着双手，走得施施然，连招呼都没打一个，看得几位姨娘面面相觑。

大少爷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有慧敏如碧姨娘者，已是猜出几分，目光在池玉身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

干什么的？就是来警告自己的。池玉看透了大少爷的险恶用心，顿时恨得牙根都磨得痒痒的。一个大男人，心眼这么小，先前悄无声息地把玉佛手插在花瓶里，已经把她吓得不轻，现在居然还特地跑到临风轩来再警告一次。

太过分了。

被大少爷一搅场，桃花宴就此结束。大少爷走了，纪贵姨娘自然就跟着去了，临走前盯着池玉深深地望了一眼，望得她全身寒毛几乎都要竖起来了。余人尽去，只留下池玉一个人收拾残局，亏得身边还有一个易妈妈帮忙，一番忙乱，总算把临风轩收拾得干干净净。

“怎么人全都走了？”

三小姐睡眼惺忪地走来，看着空无一人的临风轩，满脸懵懂。

“曲终人散。”池玉笑着回答，虽然今日一波又一波，受惊不浅，但她反而安心了。

大少爷一来一去，虽然话也没说几句，但是总算让她弄明了今儿闹的是哪一出，先捧后抑，让自己大出风头，又一把摁下去，尽管弄得她有些灰头土脸，可是好歹也没浪费她一番苦心，该吃的都吃了，该喝的都喝了，这份人情她洒遍了府中，能收获多少回来暂时不得而知，剩下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回去以后和水荷坐在床沿上一清点今日的花费，直点得池玉两眼发直，原以为满打满算，十五两银子就能办得圆圆满满，但是被大少爷一搅场，赴宴的人数远超预计，直接导致了花费的上涨，大头是后增的两桌席面，直接就是四两银子没了，大少奶奶虽说这后增的席面钱她出，不管她是说真的还是客气话，反正池玉怎么也不可能去找大少奶奶要这钱的，就算大少奶奶差人送来了，她也一定会退回去。



第　74　章

　
“怎么会用到二十二两这么多？”水荷很吃惊，她一贯是会打算的，早就算好了，加上后增的两桌席面，也不过才十九两，就算打点什么的超出一些，顶了天也就二十两了，哪里又多用去了二两银子？

池玉道：“我在厨房又放了二两银子，让方妈妈今晚上置办一席寿面儿送来。”

好歹今天也是她的生辰，别的且不说，寿面总是要吃上一碗的。自然，一席寿面儿用不上二两银子，多的，是池玉有意打点，毕竟今儿桃花宴，厨房上的人一个都没能来，偏却又累了她们大半日，虽说已有过打点，但池玉还是多给了些。银子再重，哪比人情重，自从晚香与她讲过丫头们的各种背景后，她便深有体会。

连这些小丫头们都晓得要攀交情找靠山，自己竟还整日锁在院中不知走动，实是蠢到家了。

水荷是何等精明，一听便知道了，不免有些气恼，道：“姨娘是手头宽裕了，便忘了往日拮据之时，自个儿院子中的人不知道多打点，反倒便宜了那些外人去。”

池玉听得一笑，取出剪子，绞了一块半截指头大小的碎银，塞进她手里，道：“姑娘今儿个辛苦了。”

水荷呸了一声，扔了碎银，道：“姨娘这又是做什么，难道奴婢便跟那些不得台面的人一样，便图您这点银子？”

池玉见她蹬鼻子上脸，便敛了笑容，故作气道：“姑娘这又是什么话来，我连外人都不曾亏待，难道还能亏待了你们这些在身边劳心出力的？”

水荷一怔，神色间便有些讪讪的，想把碎银捡回来，又拉不下面子，池玉这才笑着推推她，道：“愣什么，这是你们几个应得的，你拿大头，剩下的，分给芙蓉、月秀她们几个，便连那两个婆子也打赏几个大钱，今儿好歹也是我的生辰，让大家伙儿都沾沾喜气。”

水荷这才将碎银捡了回来，放在手中掂了掂，估摸着在七八钱左右，便又笑道：“既如此，奴婢便谢姨娘赏了。”

言毕，深深地对着池玉福了一礼，转身出去分银子。自个儿占了四钱，芙蓉、月秀、木樨三个各得一钱，剩下的只得几厘，换成铜钱，也不过才值三、四十个大钱，便给了那两个惯作聋哑的婆子。

一场桃花宴，算得皆大欢喜，晚上吃了寿面，池玉独自躺在床上琢磨着，最后恍然发现，合着只亏了大少爷一个，那只玉佛手是死当，大少爷要买回来，自然只能按市价购买，那可是整整三百两银子呢。

想到这里，她捂着肚子笑了半天，就为了给自己一个警告，大少爷可亏大发了，也不知现在是不是悔青了肠子呢，那个男人，瞧着挺严肃的，咋也办傻事呢？

不过以后再也不敢偷偷去当东西了。她又长叹，手里头还攥着一百多两银子，可不能再这样乱花了，这日子还长着，得为以后多打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混出头来，眼下根基不稳，大少爷又不碰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有个依靠呢？

难道要自己主动不成？

长吁短叹着，池玉胡思乱想到大半夜，才渐渐睡去。隔日醒来，正在梳头，芙蓉哎哟一声，在院中叫道：“姨娘，快看，有燕子在檐下筑巢。”

池玉从窗口探出头来，见芙蓉站在西边一间耳房前，那原是晚香住的屋子，晚香走了便空了下来，但芙蓉还时常进去打扫。屋檐下果然有两只燕子正衔了草根湿泥筑巢，才搭了个架子。

芙蓉拿了扫帚想扫下来，池玉“哎”了一声，忙道：“别扫，燕子筑巢是好事，那原是晚香住的，想是她好事近了，连鸟儿都知道要沾喜气。”

“啊，那我不扫，留着它们。”

芙蓉放下扫帚，笑嘻嘻地跑过来，道：“姨娘，晚香姐姐出嫁的时候，我们去送她好不好？”

水荷嗤笑一声，道：“你去自是成的，不过别扯上姨娘，姨娘是什么身份，能去送她？让她进府来拜别姨娘还差不多，怎么说也是正经的一场主仆，只看她有没有那份心了，别嫁个举人老爷，就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

芙蓉不服，道：“出身又怎么了，晚香姐姐已经去了奴籍，她现在是良家，马上就是当家奶奶了，就是比你强。”

“你……”

水荷被她戳了痛脚，顿时气恼，待要骂回来，池玉却道：“行了行了，一大清早的，斗什么气呢。芙蓉，你的活儿干完了？水荷，拿朵花来替我插上，赶紧着，给大少奶奶请安，可不能去晚了。”

她这一打岔，两个丫头也就顾不上斗嘴，各忙各的去。

大少奶奶的气色很好，昨夜里大少爷是在东院过的夜，心情一好，便见谁都是一张笑脸，对几个姨娘道：“都别走，坐下吃杯茶，我还有些话要说。”

诸姨娘齐齐应了一声，各自坐下，便有小丫头们奉了茶上来。

大少奶奶润了润喉，才开口道：“眼看着天气一日暖似一日，你们屋里的门帘、窗纱，也该换了，便在这两日，你们统计个数儿来，我也好跟夫人去说，别漏了缺了什么，背着人说我苛待你们。”

柳姨娘立时便道：“也无什么可统计的，只按往年的惯例便是，这等子小事，大少奶奶您派个丫头来说一声便是，何用这般郑重。”

大少奶奶笑道：“往年惯例只合用在你们几个身上，碧妹妹可是新人，便是池妹妹，也是去年五月间入的府，那时院中的窗纱、门帘早换上了新的，今儿留你们一道，便是说个清楚。”

池玉一听话儿扯到了自己身上，顿时心中一紧，自己嫁来时，虽未赶上换夏帘窗纱，但入秋时，窗纸却是自己糊的，这个应也算上惯例了，这样一想便觉着大少奶奶似乎话中有话，一时间却琢磨不透，免不了又怀疑是自己多想了。

这时碧姨娘略略欠身，道：“您既说了，这事儿妾回去便办。”

“这便好。”大少奶奶又道，“碧妹妹你不比旁人，若喜欢什么颜色，尽管说，我自尽力为你争取，绝不委屈了你。”

碧姨娘也不客气　，张口便道：“新门帘便用湘妃竹的，窗纱取那百层纱的，若有天青色的是好，萝藤绿的也成，妾只爱这两种色儿，再者，妾的窗前有一架粉蔷薇，也只得这两种色儿的窗纱配着好看。”

大少奶奶点点头，笑道：“还是碧妹妹会用，那百层纱色儿多，只属天青、萝藤绿二色最好，恰且府中也备了些，待我禀过夫人后，便给你送去。”

说着，又转头看向池玉，道：“池妹妹可有什么喜欢的？”

池玉哪儿敢像碧姨娘这样挑来捡去，她背后可没有一个王妃撑腰，便道：“婢妾不懂这些，只管跟柳姐姐、屈姐姐她们一样便是。”

她的回答似乎并不出大少奶奶的意料之外，随意“嗯”了一声，道：“如此便都散了吧。”

于是姨娘们齐齐告退，屈姨娘走在后面，悄悄拉了池玉一把，然后便径自回院子了。池玉被拉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往池塘边的亭子里略坐了坐，见四处都无人了，便去了屈姨娘的院子。



第　75　章　

　
“姐姐今儿拉我做什么？”

她站在廊下一边逗弄鹦哥儿一边笑问。

屈姨娘轻轻一笑，道：“你可知道今儿大少奶奶为什么让碧姨娘自个儿挑门帘窗纱？”

池玉心里一跳，果然有问题吗？

“请姐姐指点。”

她看向屈姨娘，却看不清屈姨娘的表情。虽然这内院里，她接触最多的人，除了身边的丫环，便属这位屈姨娘，可是直到现在，她始终看不透屈姨娘终究是个怎么样的人。

“咱们府里的百层纱，总共有三匹，一匹银红，一匹浅紫，一匹天青，那银红色的，是三小姐专用，浅紫色是给夫人备的，剩下的那匹天青色的，你猜猜？”

池玉有些迷茫，天青色的不是让碧姨娘要去了吗？忽见屈姨娘笑得意味深长，目光却有意无意间看向东南方向，那里却是纪贵姨娘住的院子，她顿时醒悟。

“啊，难道是纪贵姨娘早就订下了？”

今日请安，诸位姨娘都在场，只有纪贵姨娘不在，这也是常情，听说纪贵姨娘不来请安，还是夫人特许的。

“我就说妹妹你是个聪明的，果然一点就透。”屈姨娘称赞。

池玉惊得目瞠口呆，口吃道：“大、大少奶奶这是要、要做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挑动纪贵姨娘和碧姨娘不和吗？

“做什么？只怕是个瞎子都瞧得出吧。”屈姨娘冷冷一笑，“池妹妹，你可不要小瞧了咱们这位大少奶奶，她虽自恃身份，平日也不屑于给咱们这些小姨娘下绊子，但一旦出手，却是堂堂正正让你躲都没处躲去。你当碧姨娘是傻子瞧不出么，她什么不好选，为什么偏偏去选那天青色的，还非得点明是百层纱。大少奶奶这是要出手了，手里却少把刀，所以碧姨娘主动凑上去做那把刀，你可瞧仔细了，大院那边……以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可、可为什么……”池玉心跳如狂，她全身都有些发冷，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突然间打了一个寒颤，大少奶奶今儿也让她选了，也不知自己应对得是否正确。

“幸亏你今儿随了大流，不然……”似乎看出池玉在想什么，屈姨娘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池玉冷汗都下了，真是万幸，亏得自己什么都没选，若是选了，天晓得会选中什么，自己什么也不懂，肯定是让大少奶奶一带就带进坑里去，到时候连得罪了什么人都不知道，又或者会不自觉地成为大少奶奶对付什么人的另一把刀。

隔了几日，便有一个管事妈妈领了几个媳妇子，送了门帘和窗纱来。门帘总共六副，一副是湘妃竹的，上面画了几枝青竹，挂在门上倒也雅致，自然是归池玉用了，剩下五副都是藤帘，自然是挂在丫环屋子，这些并不多提，只看那让池玉惊出一身冷汗的窗纱，却是草儿绿的，也不是百层纱，终让她放下一层心事，估摸着是逃过一难了。

又花了三、四日工夫，把这些都换上，窗纱透光又透气，倒使得整个屋子都通透了不少，人在屋里，也觉得爽快，还没喘过一口气呢，大少奶奶便又通知，大少爷要来过夜。

池玉茫然了片刻，这才记起，已入了四月，按规矩说，大少爷是要到她这里来过一夜的，只是前阵子自己把大少爷给得罪狠了，她以为自己百分百已是失宠了，原还想等沉寂一阵子，再去讨好一下的，以免真的弄巧成拙，彻底被打入冷宫。现在看来，大少爷还愿意来过夜，想来是已经气消了。

照常打扫院子，洒水，焚香，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月秀从门外蹦进来，先是拉着木樨躲在角落里神秘兮兮地不知说了什么，引起芙蓉的注意，小丫头顿时气恼了，大家伙儿都忙得要死，你们两个居然在一边偷懒，跑过去正要开骂，却正好听月秀说了一句“可有热闹好瞧了”，立时好奇心起，便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有什么热闹好瞧的，还不快过来帮忙，不然等大少爷来了，瞧见院子不干净，将你们都发落了去掏茅厕。”

月秀被吓了一跳，扭头见是她，才嗔道：“你属猫的呀，走路怎么一点声响儿都听不着，真是让你吓死了。”

芙蓉扭扭鼻子，道：“谁属猫呀，是有人属老鼠的，天生胆儿小。”

月秀白了她一眼，道：“我不与你争，谁能有你胆儿大，连水荷姐姐都敢顶撞。”还不是仗着姨娘撑腰，这后面一句，她没说出来。

芙蓉哼哼两声，没接她这碴儿，只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有热闹好瞧的？”

月秀耷拉下脑袋，有气无力道：“热闹是人家的，咱们看不着，真气人，平日里盼着大少爷他不来，今儿有热闹瞧的时候，他偏要来了，却害得咱们都走不开。”

她不这样说还好，一说芙蓉就更好奇了，口中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