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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之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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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蜢虫绕着灯泡子团团急转像金的绿的云。后来他关上了灯,黑暗,从小屋里暗起,一直暗到宇宙的尽头,太古的洪荒──人的幻想,神的影子也没有留过踪迹的地方,浩浩荡荡的和平与寂灭。屋里和屋外打成了一片,宇宙的黑暗进到他屋子里来了。
  他哆嗦了一下,身子冷了半截。哆玲妲攀住他的腿,他觉也不觉得。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哆玲妲被他出其不意的一扯,上半个身子又扑倒在地上。罗杰从人丛里穿过去,并没有和主人告别,一直走出门去了。众人一齐瞪着眼望着他。毛立士摇头道:〃刚才喝的并不多,何至于醉得这个样子!〃兰勃脱道:〃去了也罢了。这个人……喝多了酒,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吓着了女太太们,倒反而不好!〃哆玲妲这时候已经爬起身来,走到人前,看见一张椅子上正放着罗杰的帽子,便弹了一弹她的额角,笑道:〃帽子也忘了拿!咳,我看这个人,病 
越发深了,只怕是好不了!〃她抓起了帽子,就跑出门去,在阶前追上了罗杰,喊道:〃安白登教授,哪,你的帽子!〃把一顶帽子的溜溜地飞掷过来,恰巧落在罗杰的头上。罗杰似乎是不大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且不回过身来,站定了,缓缓的伸手去捏揣帽檐,然后两只手扶着帽子,把它转、转、转,兜了整整的两个圈子,又摸索了半日,觉得戴合适了,便掉转身,摘下了帽子,向哆玲妲僵僵地微微鞠了一躬,哆玲妲把那两只粗壮的胳膊合抱在胸前,缩着肩膀向他一笑,便进去了。
  罗杰并不下山去找他的汽车回旅馆去,却顺着山道,向男生的宿舍走来。这一条路,就是新婚的那晚上,他的妻子愫细跑出去,他在后面追着喊的那条路;那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又是一个月夜,山外的海上浮着黑色的岛屿,岛屿上的山,山外又是海,海外又是山。海上、山上、树叶子上,到处都是呜呜咽咽笛子似的清辉。罗杰却只觉得他走到哪里,暗到哪里。路上他遇到几批学生,他把手触了一触帽檐,向他们点点头,他们是否跟他打招呼,他却看不清楚。也许他们根本不能够看见他。他像一个回家托梦的鬼,飘飘摇摇地走到他的住宅的门口,看看屋里漆黑的,连仆人房里也没有灯,想必是因为他多天没有回家,仆欧们偷空下乡去省亲去了。
  他掏出钥匙来开了门进去,捻开了电灯。穿堂里挂满了尘灰吊子,他摘下了帽子,挂在子上,衣帽架上的镜子也是昏昏的。他伸出一只食指来在镜子上抹了一抹,便向厨房里走来。厨房里的灯泡子不知为什么,被仆人摘了下去,他只得开了门,借着穿堂里的一点灯光,灌上了一壶水,在煤气炉子上烧着。在这烧沸一壶水的时间内,他站在一边,只管想着他的心事。水快沸了,他把手按在壶柄上,可以感觉到那把温热的壶,一耸一耸地摇撼着,并且发出那呜呜的声音。仿佛是一个人在那里哭。他站在壶旁边只管发呆,一蓬热气直冲到他脸上,脸上全湿了。
  水沸了,他把水壶移过一边,煤气的火光,像一朵硕大的黑心的蓝菊花,细长的花瓣向里拳曲着。他把火渐渐关小了,花瓣子渐渐的短了,短了,快没有了,只剩下一圈齐整的小蓝牙齿,牙齿也渐渐地隐去了,但是在完全消灭之前,突然向外一扑,伸为一两寸长的尖利的獠牙,只一刹那,就〃拍〃的一炸,化为乌有。他把煤气关了,又关了门,上了闩,然后重新开了煤气,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擦火柴点上火。煤气所特有的幽幽的甜味,逐渐加浓,同时罗杰安白登的这一炉香却渐渐的淡了下去。沉香屑烧完了。火熄了,灰冷了。
封锁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就这么样往前移──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没有完,没有完……开电车的人眼睛钉住了这两条蠕蠕的车轨,然而他不发疯。
  如果不碰到封锁,电车的进行是永远不会断的。封锁了。摇铃了。〃叮玲玲玲玲玲,〃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
  电车停了,马路上的人却开始奔跑,在街的左面的人们奔到街的右面,在右面的人们奔到左面。商店一律的沙啦啦拉上铁门。女太太们发狂一般扯动铁栅栏,叫道:〃让我们进来一会儿!我这儿有孩子哪,有年纪大的人!〃然而门还是关得紧腾腾的。铁门里的人和铁门外的人眼睁睁对看着,互相惧怕着。
  电车里的人相当镇静。他们有座位可坐,虽然设备简陋一点,和多数乘客的家里的情形比较起来,还是略胜一筹。街上渐渐的也安静下来,并不是绝对的寂静,但是人声逐渐渺茫,像睡梦里所听到的芦花枕头里的窸窣声。这庞大的城市在阳光里盹着了,重重的把头搁在人们的肩上,口涎顺着人们的衣服缓缓流下去,不能想像的巨大的重量压住了每一个人。上海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静过──大白天里!一个乞丐趁着鸦雀无声的时候,提高了喉咙唱将起来:〃阿有老爷太太先生小姐做做好事救救我可怜人哇?阿有老爷太太……〃然而他不久就停了下来,被这不经见的沉寂吓噤住了。
  还有一个较有勇气的山东乞丐,毅然打破了这静默。他的嗓子浑圆嘹亮:〃可怜啊可怜!一个人啊没钱!〃悠久的歌,从一个世纪唱到下一个世纪。音乐性的节奏传染上了开电车的,开电车的也是山东人。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抱着胳膊,向车门上一靠,跟着唱了起来:〃可怜啊可怜!一个人啊没钱!〃
  电车里,一部份的乘客下去了。剩下的一群中,零零落落也有人说句把话。靠近门口的几个公事房里回来的人继续谈讲下去。一个人撒喇一声抖开了扇子,下了结论道:〃总而言之,他别的毛病没有,就吃亏在不会做人。〃另一个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说他不会做人,他对上头敷衍得挺好的呢!〃
  一对长得颇像兄妹的中年夫妇把手吊在皮圈上,双双站在电车的正中。她突然叫道:〃当心别把裤子弄脏了!〃他吃了一惊,抬起他的手,手里拈着一包熏鱼。他小心翼翼使那油汪汪的纸口袋与他的西装裤子维持二寸远的距离。他太太兀自絮叨道:〃现在干洗是什么价钱?做一条裤子是什么价钱?〃
  坐在角落里的吕宗桢,华茂银行的会计师,看见了那熏鱼,就联想到他夫人托他在银行附近一家面食摊子上买的菠菜包子。女人就是这样!弯弯扭扭最难找的小胡同里买来的包子必定是价廉物美的!她一点也不为他着想──一个齐齐整整穿着西装戴着玳瑁边眼镜提着公事皮包的人,抱着报纸里的热腾腾的包子满街跑,实在是不像话!然而无论如何,假使这封锁延长下去,误了他的晚饭,至少这包子可以派用场。他看了看手表,才四点半。该是心理作用罢?他已经觉得饿了。他轻轻揭开报纸的一角,向里面张了一张。一个个雪白的,喷出淡淡的麻油气味。一部份的报纸黏住了包子,他谨慎地把报纸撕了下来,包子上印了铅字,字都是反的,像镜子里映出来的,然而他有这耐心,低下头去逐个认了出来:〃讣告……申请……华股动态……隆重登场候教……〃都是得用的字眼儿,不知道为什么转载到包子上,就带点开玩笑性质。也许因为〃吃〃是太严重的一件事了,相形之下,其他的一切都成了笑话。吕宗桢看着也觉得不顺眼,可是他并没有笑,他是一个老实人。他从包子上的文章看到报纸上的文章,把半页旧报纸读完了,若是翻过来看,包子就得跌出来,只得罢了。他在这里看报,全车的人都学了样,有报的看报,没有报的看发票,看章程,看名片。任何印刷物都没有的人,就看街上的市招。他们不能不填满这可怕的空虚──不然,他们的脑子也许会活动起来。思想是痛苦的一件事。
  只有吕宗桢对面坐着一个老头子,手心里骨碌碌骨碌碌搓着两只油光水滑的核桃,有板有眼的小动作代替了思想。他剃着光头,红黄皮色,满脸浮油。打着皱,整个的头像一个核桃。他的脑子就像核桃仁,甜的,滋润的,可是没有多大意思。
  老头子右首坐着吴翠远,看上去像是一个教会派的少奶奶,但是还没有结婚。她穿着一件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窄窄的蓝边──深蓝与白,很有点讣闻的风味。她携着一把蓝白格子小遮阳伞。头发梳成千篇一律的式样,惟恐唤起公众的注意。然而她实在没有过分触目的危险。她长得不难看,可是她那种美是一种模棱两可的,仿佛怕得罪了谁的美,脸上一切都是淡淡的,松弛的,没有轮廓。连她自己的母亲也形容不出她是长脸还是圆脸。
  在家里她是一个好女儿,在学校里她是一个好学生。大学毕了业后,翠远就在母校服务,担任英文助教。她现在打算利用封锁的时间改改卷子。翻开了第一篇,是一个男生作的,大声疾呼抨击都市的罪恶,充满了正义感的愤怒,用不很合文法的,吃吃艾艾的句子,骂着:〃红嘴唇的卖淫妇……大世界……下等舞场与酒吧间。〃翠远略略沉吟了一会,就找出红铅笔来批了一个〃A〃字。若在平时,批了也就批了,可是今天她有太多的考虑的时间,她不由得要质问自己,为什么她给了他这么好的分数?不问倒也罢了,一问,她竟胀红了脸。她突然明白了:因为这学生是胆敢这么毫无顾忌地对她说这些话的唯一的一个男子。
  他拿她当作一个见多识广的人看待;他拿她当作一个男人,一个心腹。他看得起她。翠远在学校里老是觉得谁都看不起她──从校长起,教授、学生、校役……学生们尤其愤慨得厉害:〃申大越来越糟了!一天不如一天!用中国人教英文,照说,已经是不应当,何况是没有出过洋的中国人!〃翠远在学校里受气,在家里也受气。吴家是一个新式的,带着宗教背景的模范家庭。家里竭力鼓励女儿用功读书,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了顶儿尖儿上──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在大学里教书!打破了女子职业的新纪录。然而家长渐渐对她失掉了兴趣,宁愿她当初在书本上马虎一点,匀出点时间来找一个有钱的女婿。
  她是一个好女儿,好学生。她家里都是好人,天天洗澡,看报,听无线电向来不听申曲滑稽京戏什么的,而专听贝多芬、瓦格涅的交响乐,听不懂也要听。世界上的好人比真人多……翠远不快乐。
  生命像圣经,从希伯来文译成希腊文,从希腊文译成拉丁文,从拉丁文译成英文,从英文译成国语。翠远读它的时候,国语又在她脑子里译成了上海话。那未免有点隔膜。
  翠远搁下了那本卷子,双手捧着脸。太阳滚热的晒在她背脊上。
  隔壁坐着个奶妈,怀里躺着小孩,孩子的脚底心紧紧抵在翠远的腿上。小小的老虎头红 
鞋包着柔软而坚硬的脚……这至少是真的。
  电车里,一个医科学生拿出一本图画簿,孜孜修改一张人体骨骼的简图。其他的乘客以为他在那里速写他对面盹着的那个人。大家闲着没事干,一个一个聚拢来,三三两两,撑着腰,背着手,围绕着他,看他写生。拈着熏鱼的丈夫向他妻子低声道:〃我就看不惯现在兴的这种立体派,印象派!〃他妻子附耳道:〃你的裤子!〃
  那医科学生细细填写每一根骨头、神经、筋络的名字。有一个公事房里回来的人将折扇半掩着脸,悄悄向他的同事解释道:〃中国画的影响。现在的西洋画也时行题字了,倒真是'东风西渐'!〃
  吕宗桢没射热闹,孤零零的坐在原处。他决定他是饿了。大家都走开了,他正好从容地吃他的菠菜包子。偏偏他一抬头,瞥见了三等车厢里有他一个亲戚,是他太太的姨表妹的儿子。他恨透了这董培芝。培芝是一个胸怀大志的清寒子弟,一心只想娶个略具资产的小姐,作为上进的基础。吕宗桢的大女儿今年方才十三岁,已经被培芝看在眼里,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脚步儿越发走得勤了。吕宗桢一眼望见了这年轻人,暗暗叫声不好,只怕培芝看见了他,要利用这绝好的机会向他进攻。若是在封锁期间和这董培芝困在一间屋子里,这情形一定是不堪设想!他匆匆收拾起公事皮包和包子,一阵风奔到对面一排座位上,坐了下来。现在他恰巧被隔壁的吴翠远挡住了,他表侄绝对不能够看见他。翠远回过头来,微微瞪了他一眼。糟了!这女人准是以为他无缘无故换了一个座位,不怀好意。他认得出那被调戏的女人的脸谱──脸板得纹丝不动,眼睛里没有笑意,嘴角也没有笑意,连鼻洼里都没有笑意,然而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一点颤巍巍的微笑,随时可以散布开来。觉得自己是太可爱了的人,是煞不住要笑的。
  该死,董培芝毕竟看见了他,向头等车厢走过来了,谦卑地,老远的就躬着腰,红喷喷的长长的面颊,含有僧尼气息的灰布长衫──一个吃苦耐劳,守身如玉的青年,最合理想的乘龙快婿。宗桢迅疾地决定将计就计,顺手推舟,伸出一只手臂来搁在翠远背后的窗台上,不声不响宣布了他的调情的计画。他知道他这么一来,并不能吓退了董培芝,因为培芝眼中的他素来是一个无恶不作的老年人。由培芝看来,过了三十岁的人都是老年人,老年人都是一肚子的坏。培芝今天亲眼看见他这样下流,少不得一五一十去报告给他太太听──气气他太太也好!谁叫她给他弄上这么一个表侄!气,活该气!
  他不怎么喜欢身边这女人。她的手臂,白倒是白的,像挤出来的牙膏。她的整个的人像挤出来的牙膏,没有款式。
  他向她低声笑道:〃这封锁,几时完哪?真讨厌!〃翠远吃了一惊,掉过头来,看见了他搁在她身后的那只胳膊,整个身子就僵了一僵。宗桢无论如何不能容许他自己抽回那只胳膊。他的表侄正在那里双眼灼灼望着他,脸上带着点会心的微笑。如果他夹忙里跟他表侄对一对眼光,也许那小子会怯怯地低下头去──处女风的窘态;也许那小子会向他挤一挤眼睛──谁知道?
  他咬一咬牙,重新向翠远进攻。他道:〃你也觉着闷罢?我们说两句话,总没有什么要紧!我们──我们谈谈!〃他不由自主的,声音里带着哀恳的调子。翠远重新吃了一惊,又掉回头来看了他一眼。他现在记得了,他瞧见她上车的──非常戏剧化的一刹那,但是那戏剧效果是碰巧得到的呢,并不能归功于她。他低声道:〃你知道么?我看见你上车,车前头的玻璃上贴的广告,撕破了一块,从这破的地方我看见你的侧面,就只一点下巴。〃是乃络维奶粉的广告,画着一个胖孩子,孩子的耳朵底下突然出现了这女人的下巴,仔细想起来是有点吓人的。〃后来你低下头去从皮包里拿钱,我才看见你的眼睛、眉毛、头发。〃拆开来一部份一部份的看,她未尝没有她的一种风韵。
  翠远笑了,看不出这人倒也会花言巧语──以为他是个靠得住的生意人模样!她又看了他一眼。太阳红红地晒穿他鼻尖下的软骨。他搁在报纸上的那只手,从袖口里伸出来,黄色的,敏感的──一个真的人!不很诚实,也不很聪明,但是一个真的人!她突然觉得炽热、快乐,她背过脸去,细声道:〃这种话,少说些罢!〃
  宗桢道:〃嗯?〃他早忘了他说了些什么。他眼睛钉着他表侄的背影──那知趣的青年觉得他在这儿是多余的,他不愿得罪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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