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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梦长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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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才能死里逃生呢?
韩文殊陷入沉思,直到宣室殿的大门朝她敞开,她才行尸走肉一般步入宣室殿。
这是皇帝的寝宫,平日里批阅奏章用膳小憩均在此处,若是皇帝夜间未宿到某位后宫娘娘的宫殿,晚间也会睡在这里。
她稍整理了一下衣饰,缓步随引路的寺人进去,入眼所见并未像韩文殊想象的那般富丽堂皇,古朴的桌柜摆设,金银装饰也极少,可见皇帝并不是一个穷奢极欲之人,相反,应该还很廉政。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韩文殊缓缓走到嬴珩的桌前,跪下行了一个君臣大礼。
嬴珩正蹙眉专心批阅着奏章,听到来人清越的声音,唇角不禁上扬,轻笑出声,道:“爱卿平身罢,何时如此拘礼了?”
韩文殊心中还郁结在刚刚的恸惊中,此时面对眼前这个皇帝,也带了些与往常不一样的情绪。
“臣父之功,臣受之有愧,恳请陛下收回赏赐。”韩文殊跪着没动。
嬴珩听出她公事公办的语气,眉尖一挑,嗤笑道:“爱卿不是曾和朕提出,要朕倾尽国力赏赐你么?少府卿每每报上地方的缴税以及藩国的贡品,朕可都是先拨出来赏给了爱卿呐!”
韩文殊眼角微微抽搐,心中苦笑,没想到这真正的韩文殊竟然不怕死到如此境地,还嫌韩家倒得不够快,在皇帝面前也敢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算了,她人都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我不去替她收拾,还有谁能去?谁叫我借了她的身体活过来了呢……
“臣不敢。”韩文殊惶惶答道。
“爱卿怎么不敢?朕为了爱卿的野心夙兴夜寐,绞尽脑汁想出了无数由头封赏,爱卿可知朕每日会收到多少参你折子吗?”
嬴珩将手中毛笔搁下,站起身绕到韩文殊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似是在观赏一只被驯服的狮子。兴致勃勃,却又索然无味。
他缓缓站定,又毫无征兆地蹲下身,伸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不经意触到她的肩膀,她瘦到让人刺心,嬴珩手上冰冷的翡翠珠串扫过她的脸颊,没有余温。
耳边传来他阴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朕要你听好,这是你要的,朕都会给你,朕不许你反悔!”
☆、用膳(修)
面对这个皇帝,韩文殊素来有些面瘫,常常是板着一张脸公事公办。而此时皇帝的言行举止倒叫她觉得有些悚然,面色也随之苍白了几分。
嬴珩似是看出她有些惧然,神色一缓,“起来坐下罢。”
韩文殊仍是岿然不动。
只听一声脆响,眼角跳了一跳,她的心跟着收紧了一下。皇上手中那串翡翠珠串被甩到桌上,嬴珩漠然坐回桌案前,听不出他话中情绪,“朕今日召你来,是有事要与你说。别在那跪着了。”
韩文殊听他如此说,料到今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顺从地起身,她心中惦记着皇帝那句“倾尽国力”,便将仪容全部忘到了脑后,拧着眉头手扶着腰,便朝一旁软垫走去。
嬴珩幽深的眸子不由自主就落在她腰间,眼中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不由得愣了愣,见她坐定,才慌乱地收回目光,又执起笔批阅起方才未来得及看完的奏折。
“你前些天上表的请安折子,朕看过了。”嬴珩并未抬头,神色淡然如常地说道。
“皇上是说……请命远赴西北的那本奏折?”韩文殊小心翼翼地问。
嬴珩突然抬起头,似凤似花的眸子戏谑地打量着她,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爱卿还递上来过别的折子?”
“没……”韩文殊面上讪讪,撇了撇嘴,问道:“那皇上作何决定?”
嬴珩像是丝毫不关心这事,又埋头批案,理所当然地回她:“朕不准。”
“哦。”韩文殊倒也不计较,虽然到了大漠天高皇帝远,她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但是她对大漠其实没有太大执念,皇帝偏不让她去,她倒也无所谓。
嬴珩见她对此事漠然,不由得停下手中动作,轩眉一挑,饶有兴趣地问:“这次怎么这么听话?”
韩文殊茫然,“陛下执意不让臣出征,臣不去就是了,何必与您执拗,以后臣也不会再递上这样的折子了。”
嬴珩眼中精光隐隐,面上有惊有喜,他极力压抑着心中跳动的火苗,故作矜冷道:“这样极好。”
“咕噜噜……”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腹鸣声划破宣室殿寂静的上空。
韩文殊尴尬地将头垂下,掩耳盗铃一般暗示自己:冬天衣服穿得多,没准皇上听不见。
然而,头顶上却传来一声轻笑,平日里威严低沉的声音也变得多了几分清澈,“多亏爱卿提醒,朕也有些饿了,陈顺——”
“奴才在。”陈顺忙从一旁闪到嬴珩面前,恭敬地等待吩咐。
“传膳罢,朕与韩大人一起用膳。”
嬴珩说完便又埋头扎进那一桌的奏折里,陈顺偷偷松了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喜悦,道了一声是,便下去了。
坐在一旁的韩文殊却是一个头比两个大,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又一起用上膳了,她现在恨极了自己这不争气的胃,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禁不得一点饿。韩文殊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伴君如伴虎,说多错多,一会儿一定要谨言慎行。
陈顺不愧是做了那么多年的御前总管,深知圣心,干事麻利,没过多会儿就已摆好一桌山珍海味。
韩文殊小心翼翼地跟在嬴珩身后,见他坐下,她才敢跟着坐下。
嬴珩看到这一大桌子菜肴,先是一愣,随即转头哭笑不得地看向一旁站得正直、目不斜视的陈顺,这一桌子分明都是韩文殊爱吃的,陈顺这厮,做奴才做成了精。嬴珩无奈笑笑,朝他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陈顺自始至终未表现出一点异常,秉承着一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作风,规规矩矩地道了声诺,便掩好门退下了。
如此这般,二人相对的宣室殿内,韩文殊便更觉得坐立难安,不过她那个不争气的胃此时却让她无法正常思考,眼看垂涎三尺,但这个阴晴不定的皇帝却久久没有要动筷的动静。
若是不面对着这一桌子山珍海味,她的饥饿也不是不能忍受,现在却让她只能眼巴巴看着这些美味佳肴,不能一饱口舌之欲的感觉,真如隔靴搔痒——心急火燎。
一旁嬴珩看着她眼睛发直,抿嘴咂舌的样子,险些失态笑出声来。想要在逗逗她,却想起刚刚不经意间手指触碰到她瘦的硌手的肩膀,想到这宽大的官服下裹着何等瘦骨如柴的身体时,心中一痛。
他敛了敛心神,语气无波道:“爱卿先吃罢,朕突然想到些事要处理。”
韩文殊眼看着他又走回桌案前坐下,继续着刚才批阅奏折的工作,心中生了些怜悯,这至高无上的宝座坐得这么辛苦,却历朝历代都有人挤破头想要得到……
她本想说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但是饥饿的肚子早已让她举旗投降,无论如何,先吃饱再说!这么想着,她便拿起碗筷开始狼吞虎咽。
起初她时不时还会偷瞄向皇帝,却见他始终一本正经地看着折子,手中的朱砂笔偶尔落下批注几笔,丝毫没受她用膳而分心。如此,她便一心一意扑在了美食上,只道是这世间惟美食不可辜负。
嬴珩见她正对着一个猪肘子大快朵颐,心中觉得好笑。
韩文殊筷子用得不甚利落,便索性将猪肘子拿在手里啃了起来,她自诩这般大快朵颐尽显武将风采,却听桌案前传来一声嗤笑,抬头正撞见嬴珩玩味的眼神。
前世的萧晔并没什么酒量,重生到这一世后,更是继承了酒品不佳的劣性。刚刚吃得腻了,喝下了满满一尊酒,此时只觉脸上有些发烧。常言道酒壮人胆,她打了一个饱嗝,迷茫地看向桌案前的嬴珩,眉宇微蹙,不满地问道:“陛下何以要笑臣?”
“朕上次见到你这么孩子气的样子,还是在朕登基之前,此后那我二人每每再见,都是以君臣之礼相待,再不复年少童真无邪、意气风发。”嬴珩微笑着将话说完,却不由自主怅然垂眸。
韩文殊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眼中都是重影,只见她微眯着眼,秀眉轻蹙,实在娇憨可爱。
“爱卿的酒量倒是与从前一样。”看不清他唇角的笑意。
韩文殊撕咬了一口手中的猪肘子,冷笑一声,扬声理直气壮道:“臣没醉!”
嬴珩见她这般样子,索性将笔搁下,折子推到一边,饶有兴致地笑道:“好,你没醉,那你还记得当年在甘泉殿陪朕赏月时喝下的那一盅桂花酒么?”
“桂花酒?桂花?桂花糕——唔,好吃!”韩文殊酒意上来,跪坐着的身子也有些摇摇晃晃。
“你爱吃桂花糕?”嬴珩笑意更浓。
“嗯,爱吃!”
韩文殊直直看向嬴珩,脸上顽皮的笑意褪去,眼中渐渐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阿杰,是你吗?”
“阿杰,他们都骂我……”韩文殊手上的肘子掉到桌上,盘子应声而碎,然而此刻却没有人在意它从碎裂的盘子上滚落到地。
嬴珩面色黑沉,片刻前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他微眯着双眼,静静地听着她轻唤的名字,整个宣室殿都像是坠入了冰河,寒冷,凛冽。
她缓缓伸出手,够向一旁敛容正色的嬴珩。手指胡乱地抓了抓,她以为触手可及,却怎么也摸不到。
嬴珩看着伸向自己的那只白皙纤长的手,有些彷徨,又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梦寐以求多年的心愿,然而他却害怕这是一个梦,触到就会碎的梦。
身前的桌席终于禁不住伏在上面的韩文殊的重量,直直倒在地上,一桌酒菜全部埑翻在地,纤瘦的人儿也随之摔倒。
嬴珩腾地站起身,蹲下将她扶起,却没想到她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紧紧依偎在他怀中。她的指甲掐着他的衣衫,手臂用力地抱紧,嬴珩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不敢呼吸,生怕惊到怀中人,直到门外传来陈顺担忧的问询声。
“朕无事,谁都不要进来!”
他慌乱地应答,像是在害怕什么,是怕这片刻的温柔被人打扰吗?还是奢求着再长久一些的温存?
嬴珩的手颤抖地抚上她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唤道:“子卿?”
子卿——
陌生却又是最熟悉的名字,那些记忆如走马灯般浮现。三岁时她才刚刚识字,便追在他身后要他取个字,他不胜其烦,随口说了“子卿”二字;十四岁时,匈奴屡屡来犯,皇爷爷病重,她要奔赴沙场披挂上阵,他送她出城,城外的小亭里,他曾说:“子卿子卿,这个卿字极好。”她却笑答:“酸腐味儿太重,一点儿不豪迈。”虽如此说,她却始终未换;三年前,她二十一岁,却是痛彻心扉后,指天发誓,终有一日要将他千刀万剐。
思绪翻涌着,甜蜜而又痛苦的回忆交织出现,历历在目,像是一把把尖刀将他扎得千疮百孔,直到耳边传来轻声细语的哀怨声。
“他们都骂我、他们都骂我,所以我不能……”
怀中的人断断续续地哭号,嬴珩被拉回到现实,他静静听着她嘴里含混不清的泣语声,神色骤冷,他沉着声音问道:“谁骂你?他们是谁?”
只见韩文殊倔强地摇了摇头,满脸泪痕,却又突然变得豪迈,大笑着将他推开,嬴珩猝不及防,一个没抓住,竟让她挣开。
“贝多芬曾经说,卓越的人,在不利与艰难的遭遇里百折不挠!”她挣扎着从他怀中站了起来,却又跌跌撞撞,高挑的身材似是重心不稳,摇晃着又坠了下去,倒在了一侧碎了一地的瓷片上。
她手臂上流出鲜血,左手手掌刺满了碎片,触目惊心,满目疮痍地倒在那里。嬴珩慌忙将她扶起,急喘着便要唤人,却听她在怀中小声的抽泣,嘴里似还在说着什么。
像是疼得狠了,她一直颤抖着,手指抓紧他的龙袍,痛苦而又无助地重复着想要告诉他的话。
“阿杰,我太苦了,是不是我错了?我认输了,还是卓越的人吗?”她明亮的双眼渴望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是,你当然是,不过你现在流血了,先包扎一下好不好?”嬴珩柔声哄劝着,本以为要再安慰的久一些,却见她听完后,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
☆、探病(修)
“动作都麻利点儿,这宣室殿的地上,若是留下一丝痕迹,小心你们的脑袋!”陈顺尖着嗓子使唤着几个跪在地上扫撒的小太监。说话间他目光时不时地扫向内殿。
片刻前,沈太医摇头叹气地从宣室殿离开,陈顺识相地没有去敲内殿的门,只是找了几个值得信任的小太监将宣室殿的这一地狼藉处理掉。
“你们今天看到的这一切,出了宣室殿的大门就给我忘了,不该说的话就烂在心里,否则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我亲自挑上来的,就记住一句话,师父绝对不会害你们。都听见了吗?”
陈顺如鹰隼一般阴冷的目光扫过眼前小太监,听到他们都喏喏地答了声“是”,才惶然地叹息一声,候在了内殿门口,等着里面传来命令。
宣室殿内,陈顺刚刚命人送走了醉的昏昏沉沉的韩大人,就在几个时辰前,他本以为嬴珩与韩文殊终于可以冰释前嫌,两个人坐下来相安无事地吃顿饭,然后多年的误会可以就此解开,嬴珩可以不用再折磨自己,韩文殊也不用再冷着一张脸日日在朝堂上与嬴珩针锋相对了。一切即使不会变成三年前的景象,但是起码正在向好的地方发展。陈顺当然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妄想,这么多年的误会与怨怼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化解。不,说是误会都太轻了,横在这两人之间的分明是恨,仇深似海的恨。但是他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当然这希望也并不是无根无据的,他站在御前总管这个位子上,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从一个人的言谈神态就能看穿这个人的心思。这么多天上朝,他再也没从韩文殊的眼里看到过那来自阿鼻地狱的怒火与不死不休的仇恨。
陈顺想,那件事都过去三年了,也是时候该平息了,这两个人就这样折磨着彼此,甚至牵连到沛国公与整个韩家,整个朝廷都讳莫如深、避之不及。
许是真的有宿命,不然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到最后又变成和三年前一个结局了呢?又是嬴珩抱着满身鲜血的韩文殊,又是满地的狼藉,只是一地的刑具变成了汤汁和油渍……
之后嬴珩传召了沈鑫,不让任何人帮忙,神色恍惚地将怀中人抱到内殿的龙榻上。
太医院的沈鑫自三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便被嬴珩亲提为太医令,沈鑫在太医院效力了十多年,不仅医术过人,但更让嬴珩倚重的则是他的沉稳。说白了,沈鑫是个能管的住嘴的人。在天子身边办事,最忌讳的就是口无遮拦多嘴饶舌,探知到越多,便越有祸将临头的风险。
再之后没过多久,沈太医面色凝重地走出内殿,嬴珩命人将韩文殊送回府,便不发一言,他将自己关在屋中,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泥塑。
陈顺又等了半个时辰,扫洒的小太监们已经收拾完退下去了,他叹息一声,无可奈何,推门而入。
“陛下——”
龙榻上的嬴珩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是手握着那身血衣,正红色的衣袍上染了大块大块的血迹,虽然同是赤色,但是那干涸的失去水分的血迹仍是狰狞的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邪,扒在上面变成一道道毫无规则、盘桓扭曲的赤褐色。
“陛下,已经三更天了,当心龙体啊——”陈顺低声劝慰。
他本来没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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