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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夜霜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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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头道:“好是好。”
  “您不喜欢?”
  “不是,”我接过陆明琛递上来的美酒,“我只是在想,你历经辛苦,却只是想留在噬神殿中,虽然也能长生不老,但仍是太过委屈。”
  陆明琛轻轻一笑,“您这是在心疼我么?之前的那首曲子太过凄凉,您不该多听这些,就算不伤身体,也会伤心。”
  青年与我对视着,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
  我早就发现,每当说到这些话的时候,他总是显得特别真诚而专注,仿佛所有的心思都只系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我曾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虚伪或者作假的痕迹,但从来没有成功过。
  “就算是真的有志向也没什么不好,”我已经有些累了,挥手让那歌姬退下,“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同我讲。”
  “真的可以这样么?”人类青年的眼神突然火热起来,“那我最想要的,就是您啊。”
  我被青年有些急切的推倒在桌案上,襟前的带子逐一散开,青年的手穿过层层衣物触摸到我的皮肤。他的手心柔软温暖,被碰触过的地方弥漫着奇异的舒适感,我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接下来的整个过程似乎都顺理成章,青年的力道强劲,但动作却很温柔,那种噩梦般的敷衍感觉并没有出现。我在微醺的醉意中随着□沉浮,记忆中最清晰的,只有人类青年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睛。
  ***
  平静无波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陆明琛已留在我身边半年有余,我开始习惯他的陪伴,晚上的时间也不在让侍从安排他人服侍。
  我并不喜欢每天早上醒来面对的都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凌乱的床上,总仿佛也将我心中的空虚也映了个彻底,寂寞的感觉再也无法隐藏。
  所以现在陆明琛带给我的,也许仅仅只是陪伴,却正是目前我最需要的。
  不知不觉中,冬至已经快要到来。
  每年委羽山的冬至日总要举办盛大的魔族庆典,这也是为数不多的魔族定期举行的狂欢聚会,许多魔族喜爱的活动会在这段日子一一举办。
  但在冬至日到来之前,我却开始了整夜的失眠。
  我又开始忆起那远久的九夜霜华。
  那时我住的穹冥无妄宫终年阴寒,却并没有雨雪,但独独在那九夜中霰雪飘飞。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记得囚禁星临的九天九夜中,我们彼此有过怎样的对话,却唯独记得他冷漠拒绝的神色,还有窗外纷繁的落雪。
  我记得那九夜当中,每当他睡着之后,我总会出门,一个人赤脚在雪地中行走一会儿。
  我不会老,我不会死,我甚至不会生病,但却还是会奇异般的感到寒冷和疼痛。
  赤足踩着雪,先是冷,然后是疼,最后则是麻木。
  冷风随着呼吸灌入体内,连心也似乎被冻住了。
  抬头看时,却发觉月亮很圆很大,映得满地霜雪也似乎流动起来,泠泠光华中,我仿佛陷在一望无垠的湖泊中央。
  一切都是那样寂寥。
  落雪、冰霜,还有月亮。
  我又冷又疼的站在一片寂寞当中,总会有一种已经死亡的错觉。
  这种冰冷疼痛的感觉,即使在我重生之后也无法消除。
  所以我让这常年气候适宜的噬神殿,在冬至的前九天冰雪压境。
  这夜,我披衣而起,来到露台上,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
  群山莽莽,在皎洁的月光下仿佛起伏的银色的海浪。
  然而远处的一处山谷却似乎与众不同,不但隐隐放出白色的光华,而且不时有闪着蓝色烛光的灯笼从山谷中飘飞而出。
  “星主,那是什么?”一双手轻轻扣在我腰上,嘴唇轻轻在我耳廓上厮磨,奇异的驱散了挥之不去的寒冷。
  “怎么起来了?是我吵醒你了?”我没有动也没有转身。
  “倒没有,只是这段日子您似乎有心事。”
  我顿了顿,才道:“冬至就快到了,我让人带你到其它地方住两日,等过了冬至再回来。”
  青年搂住我的手僵了僵,突然说:“不要。”
  一年一度的魔族冬至庆典中,有十分重要的一项就是共同进食人类的生魂。方才灯笼飘飞的山谷,正是赤峰谷的方向,大概是在进行清除人类记忆的仪式。
  尽管已经拥有了长久的生命,陆明琛仍旧是人类的一员,看到自己的同族死亡的场面,无论如何也不会感到快乐。
  作为陪伴我这些日子的回报,我不想看见青年悲伤的脸。
  我以为青年是并不明白冬至日的含义,于是耐心道:“明琛,你是否不知道冬至日在委羽山有些什么……”
  “不,我知道。”青年第一次打断了我的话语,平静却十分认真,“所以我才要更要留下来。”
  我皱眉,“既然知道,就不要任性。”
  “星主……”陆明琛的语气突然温柔起来,“其实您和传说中一点也不一样。”
  我有些奇怪,“你听过很多关于我的传言?”
  “沧溟之野中又有谁没有听过呢?在我很小的时候,大人们就会告诉孩子,大陆最西面的雪山中住着一个魔女,她美貌无双,却长着黑色的双翼,没有双腿却有蛇一样的尾巴。她会欺骗路过的旅人,诱惑他们交出身体或者心脏,并答应交换他们的一个愿望。后来我长大一些,又有人说委羽山中的噬神殿有一位魔星,他是沧溟之野的‘七星魁’之一,却很少有人见过他的面貌,无人知道他是男是女,但据说如果有人能到达噬神殿,魔星就会答应他一个愿望,但代价是可能会被吃掉身体或者灵魂。”
  “于是你就选择了被‘吃掉’身体?”我有些好笑的看着青年。
  谁知青年居然真的正经点点头,“那时候第一次来到这里,您让我上前,碰触我身体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要被活生生的吃掉。”
  “原来我真的看起来这样可怕。”我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无奈。
  想来也是。
  终年黑袍覆身,苍白的面容,深红的双眸,即使没有魔力,我也能吓得不少小孩子哭起来。
  “星主,不是的。”陆明琛亲吻着我的脖子,“我当初来到委羽山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但在初次看到您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留在您的身边。”
  我并没有将这些表白的话当真,“你这样盲目的做出决定,大概是已经被雪山魔女蒙蔽。要当心她在吃掉你的身体之后,又会诱惑你交出灵魂。”
  “不,您不会的。”青年在我的后颈上留下串串红印,让我感到一阵刺痛,“我知道您不会的。今天您让我避开冬至日的魔族聚会,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您其实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温柔体贴?
  这样的奉承听起来倒也新鲜。
  但听着这样的话,似乎自己也就真的温柔起来。
  我叹了口气,“既然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离开,就该听话,看到那些东西,对你不好。”
  陆明琛苦笑了一下,“我明白您的好意,但这些顾虑真的不必。看魔族吸取魂魄的确是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场面,但我见过许多更加残酷的死亡,也已经习惯同族就在自己眼前死去。”
  “你……”他苍凉的语气让我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这个孩子……”
  其实很久以来,人类在魔族眼里都是等同于食物的存在。我们认为,魔族吃掉人类的魂魄,与狼吃掉羊羔没有什么两样,但眼前青年的存在,却突然让我清晰的认识到,被我们当作食物的那些个体有思想也有感情,同我们一样知道悲伤和疼痛。
  于是我放轻了语气,“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明琛,想得太多,只会让你自己觉得辛苦。”
  “不是无法改变,而是现在无法改变。”青年的眼睛在黑暗中放出坚定的光芒,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更紧的抱住我,“星主,您愿意借给我力量么?”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您拥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如果这样不够呢?”
  “那么可以让你保护周围亲近的人。”
  青年垂下了头,“除了星主,我没有其他亲近的人。”
  他的脸半侧着,眼中有泄露出的期盼,“并不是要针对魔族,而是仙族和蛟龙族……”
  这一瞬间我明白了他话语中的含义,但没有认为他高估自己的嘲笑,心中涌上的只是怜惜。
  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对自己太有自信,大概就只会是无可奈何的冒险一试。
  但我依旧只能拒绝,“我不能答应,明琛。我不会为了你去支持人类的抗争,即使我再宠你也不可能。因为这样会损害魔族的利益,况且有些事情不是有了力量就能够做到。”
  青年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眸,我无法看清那其中的神情。
  过了一会,他重新抬眼看我,双眸中却已经是一片明朗。
  “是明琛僭越了。”他好笑般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语气也轻快起来,“我怎么会向您提出这样的要求?大概是因为这些天一直在下雪,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雪了,让我想起一些往事。谢谢您没有怪罪,也请您忘掉我刚刚的那些话,并且不要介意……”
  他深深的折腰向我表达歉意。
  我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回答。
  因为青年的笑容让我莫名的觉得有些疼惜。
  ***
  冬至的庆典很快到来,我再没有提过让陆明琛避开,但也因为忙碌不能时常与他见面。他处处配合我的行程,对这些天的冷落也从无抱怨,倒是让我对上次拒绝有些愧疚。
  冬至日魔族的欢庆的活动十分丰富,但以竞技项目为主,包括蹴鞠、打马球、投壶等等,很多项目都是从仙族中兴盛的游戏传播而来。其中狩猎的活动最受欢迎,每年参与的人数也最多。
  魔族的狩猎活动,猎物全部是赤峰谷中犯罪的人类奴仆,被猎中的奴隶将会成为捕猎者的所有物,怎样处置完全听从主人的安排。
  而狩猎活动的第一排名者,将会从我这里得到一个愿望。
  我还记得去年的获胜者提出的愿望是让一个人类获得永久的生命,而后,他一直同这个人类生活在一起,两人仿佛是极为相爱的模样。
  魔族的人员组织极为松散,并不像仙族与蛟龙族那样等级森严,我们并不直接统治人类,来到委羽山的人类,全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想要留下来。
  但一旦与魔族订下契约,便会成为奴仆,生死都由自己的主人决定。
  这些奴仆中,偶然有被抛弃的,就会被囚禁在赤峰谷,下场往往也很悲惨。
  但如果出现魔族和其它种族相恋的事件,却也不会有人反对,因为我们并不像仙族与蛟龙族那样重视血统的纯正。
  神族没有确切的性别,可以成为男性也可以变幻为女性,并且都能够通过特别的方法生育后代。但在成为魔族之后,虽然我们依然能自由的改变性别,但生育的能力已经被剥夺,也不会存在所谓的血统问题。
  除去狩猎,冬至日庆典最隆重的一项仪式,就是全体魔族一起享用人类的魂魄。
  魔族失去了本命花,只有依靠食用它族的魂魄才能生存。一般来说,一个魔族,每三个月需要吞噬一个生魂。这个生魂不一定是人类,但由于在结盟时期的约定,魔族只能享用除仙族和蛟龙族以外的它族魂魄。
  但对于我来说,事情并不是完全如此。
  由于重生的经历,我得到了某种特殊的力量,这让我即使没有按时食用生魂,仍然能够在一定的时间内性命无虞。
  但我之所以能够重生向来是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所以我一直小心没有让其它魔族看出我有任何特别之处。
  上次与陆明琛谈话之时,正是我三月之期已到,需要服用生魂的日子。
  但自从听他说完那些话,我就对食用人类魂魄的事情有些奇异的不适感,所以一直将原定进行的时间推迟。尽管这对我来说并不会对生命造成什么威胁,但我的力量的确有细微的减弱,晚上清醒,白天睡眠的时间反而有所延长。
    
                  
 第七章
   魔族的人数一直十分有限,至今也不足三百人,散布在委羽山与洹流沙漠中的各地。
  冬至庆典临近,魔族们相继到达委羽山。
  仙族与人类都是黑瞳黑发,蛟龙族蓝发蓝眼,妖族与肮弃族往往不会再拥有人的形态,而魔族继承了当年身为神族的外貌,发色与眼瞳的颜色各异。
  在冬至日庆典的初日盛会在噬神殿的正殿举行,四处觥筹交错,人声欢腾。
  身为魔族的绝大部分人依旧无法忘记身为神族时的尊荣,今夜晚宴的程序完全按照神族的吞月盛会举行。在祝酒共饮三杯之后,各式各样的美食一一呈上。
  期间不断有人上来向我敬酒。
  起初都是礼节性的问候和奉承,后来大家越喝越多,许多人渐渐有些放浪形骸。有的人解开了前襟,有人将酒杯碰倒在桌上,还有人将贴身的随侍拉过来拥他坐在腿上。
  歌姬唱的依旧是那首经常在吞月盛会上演奏的欢歌:年华短暂如春梦,名利鄙薄似秋云,来来去去苦劳心哦,万事原来注定。
  今日酒好,三杯难尽,难得窗外,一树花新。
  天上明月也阴晴难定,你我片刻欢笑,且相亲。
  我的视线逡巡过大厅,一面轻声询问身边的夙兰:“汀夏呢?怎么没有见到他?是没来么?”
  夙兰愣了愣:“星主,一个月前汀夏已经去世了。”
  “怎么回事?”我皱起眉,“难道有人敢犯我魔族?”
  夙兰紫罗兰色的眸子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不是的,星主。汀夏只是寿命已到,所以……”
  我忡怔了片刻,然后沉默的轻轻挥了挥手。
  夙兰默默退开。
  这已经在我统治魔族之后,听到的第三个魔族自然死亡的消息。
  人类与肮弃族的寿命不到百年,仙族、蛟龙族与妖族的寿命在三千年左右,神族与魔族的寿命都在万年以上,并且力量越强,寿命越是长久,上位者可以存活亿万年。
  但再长的寿命都有终结的一刻,神族和魔族也会面临生命已尽的死亡。
  人类期待我们可以赐予他们永恒的生命,其实哪里有又什么永恒,只不过几千年的额外寿命,对人类已经称得上“永久”了。
  神族已逝,魔族自身又不能生育,再不会有新的魔族产生,这个种族注定是要消亡的。
  也许百万年,也许千万年,终有一天,我也许会是唯一存在的魔族,将独自面临未来的一切。
  我看着眼前的灯火靡丽,却已经预见了将来的曲终人散。
  这样看透一切的感觉并不美妙。
  我又一次想起了星临,想起自己将他关在穹冥无妄宫中时,我曾经歇斯底里的质问他,“为什么不能爱我?为什么连试一试都不愿意?为什么连一丝希望都不愿意留给我?”
  他的回答那样平静又那样意味深长。
  他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能够让我远离寂寞。沉音,你不能够做到。”
  那时我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只觉得这只是一个搪塞的籍口。
  在经过了千万年的现在,我却已经能够领会。
  那种看清一切结局的通透,给人带来的只是无尽的寂寥。
  我由星临直接创造,有些地方与他太相似。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我的眼中无法再有他人,总觉得他是自己唯一的选择,也是应该的选择。害怕一个人生活,所以一定要同他在一起。
  而他却早已明白一切。
  所以怜悯着我,也毫不犹豫的拒绝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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