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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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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周围紫竹绵连若海,纪妖师白衣黑发,下方大蛇通体森青,阳光直射在他身上,微微晕彩,几若生光,生生好似天人下降一般,这一幕实在是有着震撼人心的邪逸之美,然而师映川却知道此人性情喜怒无常,不可亲近,当真对得起那‘妖师’之名。
  紫竹林内有微微的风在流动,但纪妖师无论是披垂如瀑的黑发,还是身上的华美白衣,都在清风中纹丝不动,却偏偏极为耀眼夺目,阳光下,男子的笑容里有着微微的冷意荡漾其中,他看向师映川身旁高挑的男子,嘴角微扬,说道:“……方才你我在那里还不曾见你出剑,不如现在继续?”
  连江楼还未说些什么,旁边师映川已经立刻将手里的和光同尘麻利无比地递了过去,殷勤道:“师尊,剑。”纪妖师哈哈大笑,悠闲坐在蛇首上,道:“这小鬼几年不见,倒还是油滑不改,你这样的人,居然却收了这么个徒弟,当真可笑。”
  连江楼似乎浑不在意,他双眉极长极黑,与白皙的皮肤形成截然相反的效果,矛盾却又鲜明,他的衣衫永远干净,哪怕方才与人交过手,也不曾有一丝尘土沾染,天光下,纪妖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男子眼里的波澜不惊,那种感觉令纪妖师俊美的面容上闪现过一丝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的狰狞颜色,连江楼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还没见他怎么反应,袖中已射出一道剑气,方才师映川所坐的那块大石表面已整个被削平,石面变得光滑而平整,连江楼一甩袍袖,席地而坐,对师映川吩咐道:“……去取茶和棋来。”
  师映川听了,赶紧飞快地蹿出竹林,未几,带着一大包东西又奔了回来,此时连江楼与纪妖师已面对面地坐在石前,那大蛇盘蜷起来,懒洋洋地不时吐着鲜红的信子,师映川取出一副棋,在被削得平整光滑的石头上面设好棋盘,一黑一白的两盒棋子都是用玉石磨制而成,一颗颗圆润清凉,剔透无比,师映川把东西摆好,这才又把自己带来的其他物事架起来,很快就打理妥当,开始在一旁烹茶。 
  从竹林上方渗下的阳光如同碎金也似,有风吹过,在林间环绕不散,片片紫竹随风摇曳,如诗如画,纪妖师执黑子,手指雪白修长,虽是男子,却也完全当得起‘指如削葱’这四个字了,与指间晶莹的黑色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师映川瞟了一眼正博弈的两人,手上的小扇不停,利索地扇着炉火,把水烧开。
  今日明明阳光蓬勃灿烂,但被竹林一挡,光线便失去了那种热烈,折射出微弱而清淡的光,师映川在煮茶的间隙里扭头觑了一眼纪妖师,从这个角度来看,再加上光线的因素,他并不能看得清整个人都沐浴在日光里的男子的表情,但师映川只凭想象就可以确定,在面对别人的时候,此人脸上永远都会带着那种笑意——那种挂在嘴角的,傲慢的,满是嘲讽的笑。
  两个人不徐不疾地下着棋,距离当真触手可及,纪妖师双目灿灿生光,宛如两口黑色的漩涡,吸得让人难以拔出视线,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连江楼,面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道:“这么多年,你的性情还是半点不变。”
  这语气竟是平和起来,完全没有什么锋锐与戾气了,一旁煮茶的师映川正觉得奇怪,连江楼却只是无漪无波地道:“……原本便是同一人,又有何可变之处。”
  男子的声音清阔而充满磁性,让人听了,只觉得整个心思都一点一点地沉静下来,师映川在一旁听着,觉得两人之间无论是交谈还是态度都好象怪怪的,朋友不像朋友,对头不像对头,却见纪妖师冷笑一声,将一枚黑子重重落在棋盘上:“你再修行又如何?就算你能罔顾天心,澄明道心,莫非还能逃得了人心不成?”




☆、二十三、我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此话一出,连江楼顿时抬眼看向对面的白衣男子,那两道极黑的长眉缓缓扬起,清明的眼中微漾着凉凉的水波,如同宝剑锋芒,气氛一下便凝涩住,就连旁边煮茶的师映川也感觉到了,原本他一边全神贯注地烹茶,一边又认真听着两人说话,此刻却心口隐隐憋闷,被这股强大的气息所慑,很不舒服,而纪妖师眼神幽昧,全不在意的样子,只同样回视着男子。
  好在此时茶恰恰煮好,气泡翻鼓,师映川趁机打圆场,倒了第一盏茶双手奉于连江楼面前,道:“师尊,先润润喉咙。”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再倒了一盏,放到纪妖师面前,纪妖师淡淡瞥了一眼,修长的手掌搭住茶盏,拿了起来,见里面茶汤如碧,香气浓郁隽永,幽淡的清香缭绕不绝,便喝了一口,略品了品茶香,就向连江楼道:“茶是好茶,只是这小子烹茶的手艺却与你不同,差得远了,还不及你亲手烹制的一半火候。”
  师映川听了这评价,脸上表情不动,心中却在腹诽:奶奶的,典型的要饭还嫌饭凉!那厢纪妖师眼中却罕见地闪过一丝极隐蔽的怅然,哂道:“昔年在摇光城,隆冬之际你用雪水烹茶,你我烹茶论武……”只是说了这么一句,面上便立刻又转回平常颜色。
  连江楼表情淡淡,雪白的薄胎杯子里面冒着热气,杯中茶水翠绿,他端起茶杯,在唇边略略抿了一口,一丝甜香微苦之气顿时流连在唇舌之间,沁人心脾,对面纪妖师重新整理棋盘,修长的手指一枚一枚地将棋子拣好,周围弥漫着草木清馨的气息,如此安谧,连江楼右手最末的第六根手指忽然轻叩了一下杯壁,道:“……纪妖师,你的道心已乱。”
  纪妖师蓬勃飞扬的眉眼忽然焕发出眩目的光彩,空气里有着淡淡的竹香气息,微苦的茶香,还有对面男子身上奇异沉静的味道,统统在他鼻端缭绕不止,他忽然哈哈大笑,神情放肆道:“道心已乱?你却不知,我早已心乱如麻。”
  连江楼却是面色自如,啜了一口茶,双目好似浸在清水当中的两块黑水晶,无动于衷:“纪妖师,世间并无不可放下之事,待你厌倦懈怠的那一日,自然会放下……”男子却冷冷看着连江楼,面上突然一瞬间流露出回忆的神情,道:“我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一旁师映川越听越觉得古怪,他有些疑惑不解地听着两人仿佛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百无聊赖地坐着,歪着头闲闲瞧着这两个人,平心而论,他这位师父并不是与‘莲座’这个称呼相合的清雅如淡莲般的男子,那两道浓黑如子夜,修长笔直几乎飞入发中的眉毛给人以莫名的凛然之感,然而就在此时,在这样日光竹林暖茶的场景里,却如此真实,如此毫不违和地出现在师映川的视线当中,黑发垂胸,衣袍纤尘不染,几乎不似人间可有,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的脑海里忽然就突兀却又无比自然地浮现出一句话:濯清涟而不妖。
  也就是在这同一时间,师映川突然就好象明白了什么一样,只因他看见了纪妖师的眼睛,黑黢黢如墨汁一般的眼睛,那眼神在哪里见过,一定是见过……是了,就像那宝相龙树一样,或许杂糅着很多不同的东西,然而某种本质却是相同的,那眼睛看着连江楼的时候,就仿佛宝相龙树在看着自己一样!
  突然想通了这一节的师映川几乎瞠目结舌,好容易才让自己心神平静下来,他表情古怪地看了看纪妖师,很难把此人与‘师娘’这个散发着温柔可亲味道的词语联系到一起,此时纪妖师却忽然眼角一挑,直面连江楼,那一双比女子还要漂亮但却妖邪凌厉的眼睛仿佛深潭一般,嘴角露出令人有些忐忑的微笑,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者说,我究竟有什么地方让你不够满意?”
  一旁师映川听了这话,顿时暗暗直翻白眼,连江楼的眼瞳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清辉流转,此时清风柔柔,男子宽袍鼓袖,却没有什么情绪泄露出来,只道:“……纪妖师,你若再于孩童面前作这等胡乱言语,我便亲自请你立刻离开此处。”
  纪妖师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凌厉之气,冷笑道:“那就让他滚得远些便是了!”说话间三人周围的青草突然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威压所逼,瑟瑟低伏下去,周遭顿时矮了一片,就好象在对男子俯首称臣,师映川只觉得胸口一闷,那威压明显是朝他而来,逼得他气血翻腾,分明是赤‘裸裸的欺凌,师映川立刻低喝一声,满面怒容,就好象要与古往今来那无数的热血少年一般,不畏强权地拍案而起,捍卫自己的尊严,然而他低喝一声之后,却并没有任何冲动的行为,而是突然令人跌破眼球地一下蹿到连江楼的身后,只从对方背后露出一个脑袋,看着对面的俊美男人,义正词严地指控道:“……师尊,他欺负我!”
  这一幕令现场忽然冷场,纪妖师似乎也没有想到师映川会如此行事,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既而向连江楼冷嗤道:“……这就是你座下的剑子?无耻的小子。”不等连江楼出声,师映川却抢先开口,悠哉悠哉地从师父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语气无比轻松:“前辈,你要是也有一个这样的好师父,那你也可以和我一样很无耻。”
  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对纪妖师从几年前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没有什么好感,他不太喜欢这个人,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不喜欢。
  “……我没有问你话,所以,轮不到你这小滑头插嘴!”纪妖师冷哼一声,面无表情,言语之间却是霸气十足,师映川却不以为意的样子,嘿嘿一笑,对连江楼小声道:“师尊,他又当着你的面欺负你可怜的小徒弟啦。”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告状嘴脸。
  连江楼眉宇间带着一丝平静,随着那对漆黑长眉微微上挑,便带出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威仪,他顿了顿,看似轻描淡写却难抑冷意地道:“……纪妖师,这里不是你的弑仙山!”
  男子说话之间,周围原本唧唧喳喳的鸟鸣声突然消止,林中鸟兽寂静,虫儿不鸣,无数生灵仿佛都在瑟瑟发抖,师映川顿时大拍马屁,一脸的玩世不恭,无数阿谀之词仿佛不要钱一样,潮水般统统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用一种近乎憧憬的语气肉麻道:“……师尊你果然最帅了!够魄力!好帅好有型!”
  对面纪妖师看了这无耻厚脸皮的小子一眼,突然就笑了起来,道:“你这个徒弟当年就很有意思,如今倒是更甚。”连江楼古镜无波的面容上那对隐现疏离的眼睛动了动,拿起茶又喝了一口,并不接话,师映川姿态不雅地抱住自家师父的一条胳膊,笑眯眯地道:“师尊,我们中午还要留纪前辈吃饭吗?听说最近米价涨了不少,肉和菜也贵了……”
  熟悉师映川的人都知道,此人如果愿意,那一张嘴能哄得人心花怒放,也足可以把人气得死去活来,果然,纪妖师的俊脸黑了一下,忍住一巴掌拍死这小子的冲动,只目视连江楼,道:“我见你一面往往都不容易,难得来一次却未必能得你首肯上山,连江楼,我纪妖师平生不服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你破例,这就是你我的因果,也是我的选择!”
  纪妖师的目光之中透着浓浓的复杂颜色,双眼露出几乎可以称为凌厉的疯狂笃定,一字一句地道:“……就算老天不帮我,我也终究要把你攥进手心!”
  男子言语之中,那积蓄已久的愤郁之情尽数宣泄而出,身后的长发无风自动,师映川一缩脖子,扒着连江楼的肩头小声道:“师尊,他是在向你求亲么?”顿一顿,紧紧忍着笑,说到:“我可不喜欢这位纪前辈做我师娘……”
  连江楼双目如海,再明亮的光线照入眼中,也搅不起那沉沉的波澜,闻言眉毛微扬,平平道:“休得胡言。”师映川嘿嘿一笑,刚想说点什么,却突然间想起那个百折不挠的宝相龙树,顿时泄了气——只怕自己的这个麻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来……想到此处,师映川不由得心中沮丧,觉得自己与连江楼二人果然不愧是师徒,就连麻烦都是一模一样的。
  纪妖师却并不曾理会师映川的话,只一双凤目半睁半眯地看了连江楼一眼,半晌,说道:“既然你明明是个人,也同样有着血肉之躯,那么内心就也一样有着人的七情六欲,可你偏偏又摆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连江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压抑着身为人的本能和天性,这种行为……很虚伪?”
  “……我究竟如何,不必他人来关心。”男子六根长指轻轻敲了一下棋盘,对师映川道:“你先回去。”师映川答应一声,把煮茶的一应器具都收拾起来,只留连江楼与纪妖师两人面前的杯子以及一壶茶,又扛了那柄和光同尘,这便摇摇摆摆地离开了。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却见师映川又回来了,怀里捧着什么东西,此时连江楼与纪妖师还是面对面,席地而坐,师映川屁颠颠地过来,把一只南瓜放下,揭开瓜上被挖开的盖子,就见南瓜里面原来是蒸好的八宝饭,饭上卧着一只嫩嫩的乳鸽,点缀着几颗渍好的青梅,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又有南瓜的清香糯甜味道散开在空气里,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师映川放下南瓜,又把一起带来的青花小盅摆在连江楼面前,原来里面是用口蘑松菌熬的清汤,汤中片片笋脯被切得如同纸张一样薄,还没进口,就仿佛已经能感觉到那种鲜腴清美的口感。




☆、二十四、人生在世

  师映川把东西都放好,这才搓手笑道:“师尊,这都晌午了,该吃饭了。”又从怀里摸出用丝帕包着的筷子和汤匙,浑然不管对面的纪妖师,只把连江楼服侍得妥妥帖帖。
  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间透下,连江楼拿起筷子,仪态优雅地开始食用饭菜,师映川垂手站在一旁,安安份份地等着,见纪妖师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便叹气道:“最近什么东西都开始涨价,偏偏我们这里一向开支很大,弄得银钱紧张,只看师尊吃的这顿饭,就要两吊钱还多……纪前辈,您能理解罢?”
  师映川说着,一脸无害的天真表情,甚至还有几分腼腆,纪妖师冷哼一声,不屑与这小子一般见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对师映川没有多少好感,不过倒也算不上厌烦。
  一时连江楼吃罢午饭,旁边师映川便利索地把东西收拾起来,道:“师尊,那我先回去了?”连江楼微微点头,又道:“……今日你不必再来。”师映川答应一声,带了东西便离开竹林。
  此时白虹宫所在的山上,有人身着大袖宽衫,仰头望着远处浩大的大光明峰,那里有着巨大的宫殿式建筑,华美而古朴巍峨,如此望去,只觉得有一种肃重压迫之气扑面而至,透着一种恢弘之感。
  左优昙面上肌肤如雪,好似一块绝品的美玉,迎着阳光几乎泛出淡淡的辉色来,清风吹过,带动了衣衫,飘逸柔软的料子被吹卷得好象流动的烟气,使得整个人都仿佛飘飘驭风一般,那衣裳绣金织丽,十分华美,但如今穿在他身上,却给人以洗去繁华之感,左优昙神色无悲无喜,他想起已经破亡的魏国,自己曾经的家园,他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么样,无尽的孤独茫然之感流转心头,左优昙很清楚,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了,回不去曾经那些记忆当中的日子。
  却说师映川乘白雕回到自己的山上之后,便前往他平日里时不时会去练功的地方,那里有一处面积颇大的湖泊,湖面雾气微微,原来却是一处温泉,师映川先是蹲在水边捧水洗了脸,这才舒展舒展筋骨,开始练功。
  一套拳法还没有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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