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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夜路请放声歌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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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头又看到河狸在流水中静静沉没。房间里空气恍惚,那人神情异样。

  那人接着说:河狸两个小时就能咬断一棵直径四十厘米的大树……

  后来我真的睡着了。我在梦中回答他说:河狸真厉害呀,大家都很佩服它,两个小时就能咬断一棵直径四十厘米的大树,但是有没有人想过呢——在耐心地啃咬树木的过程里,河狸多么寂寞。

  我醒过来后,对他说:当河狸在深处的、近处的那些地方,眼睛看着青草,河水在身体表层流过,它啃呀,啃呀,眼前的青草开花了。它啃呀啃呀,下雨了,一滴饱满的水珠精巧地悬挂在青草叶梢上。雨停了,可那滴水珠还没有落下。那是在河边青草丛的深处,附近的地方安静又清洁。绿在最最近处的地方呈现透明的质地。河狸浮在哗啦啦的河水里,一下接一下啃咬着树木。真安静。树木倒下的时候,那滴水珠终于也落了下来。在最最近的地方,那滴水珠落地的声音,比大树倒地的声音还要响亮些——我说的是白天。窗外夜的黑听到了,便更逼近了房屋一些。我说完接着睡去。但是一直没有人关灯。

  在更远更远的地方,河流进湖泊,瞬间宁静。芦苇荡漾,一枚小小的鸟蛋温和地深藏在我们永远找不到的一蓬草丛中。

  深夜来的人替我掖了掖被子,我闭着眼睛扭过脸去。长夜永不会过去吗?后来,深夜来的人躺倒在我旁边睡下。我暗自记下了他的模样,扭过脸去又轻易地睡去。

第5节:深夜来的人(2)

 仍然在阿克哈拉,仍然是一个深夜。有人在往这边赶来的漫长途中,几次想要放弃。他的故事是:一场暴风雪使他失去了他的羊群。不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我等了又等,后来走出门去,看到他在门前的夜色中静静站立。他终于开口,他说:“请带我离开……”他是一个盲人。我便带他回家,为他端出饭菜。从此照顾着他的生活,永远和他在一起。阿克哈拉打开了一个缺口,又叹息着合上了。

  至于另外一个深夜来的人,他带来的消息使我们失声痛哭!我们边哭边收拾行李上路,连夜兼程,一路无星无月。

  而他却仍留在我们空荡荡的家中,静静站在房间正中央,像是还在等待我们的回答。又像是决心从此替我们看守这个家。他站了很久,终于坐了下来。但是又起身,走到炉子边,把炉膛捅了捅,填进一块黑黑的煤,黑得像是从屋外的夜色里直接掰下来的一块。他眼泪流了下来。

  而我们还在远方,奔波在远未曾抵达的途中。此去再也不回来了吧?此去再也不回来了吧?椅子落满灰尘吧,窗台上的花枯萎吧。深夜来的人是世界上的最后一人,他将最后一个死去吧?他一件一件回忆着往事,坐在温暖的炉火边,等待我们从悲哀中沿来路返回——车颠簸在荒原上。在他带来的噩耗之中,旅途中的我们终于睡着了。

  深夜来的人,多年后娶我为妻。记得多年前他掀开厚重的棉门帘,第一次走进我的房间,笔直地向我走来。他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使我惊慌不已。我为他量体裁衣,伏在缝纫机上把一块块布合在一起。我烧起烙铁熨烫,水汽蒸腾。衣服的形状里有他的形体,我穿着这宽大的衣服走在白天的荒原上,迎面遇到他骑马过来,无处藏身。白昼怎能如此明亮!

  多年后他娶我为妻。我们衣衫破旧,容颜不变,仿佛一切天生如此。他这才说出当年的情景——那一夜他走过漫长漆黑的原野小道,向遥远的一盏灯火摸去。那荒野中的泥土房屋,是诞生于漫长的等待之中的事物——为了使这等待更为持久、更为坚强一些,等待的那个人便在身体四周建起墙壁,盖起了房子。他推开门,掀开沉重的棉门帘走进去,一眼看到灯光下的姑娘站在那里,已等候多时。他忍不住问她的名字,而她回答的那两个字早已为他熟知。
  我也曾在深夜去找过你,怀揣为你做好的新衣。可是你不在家,你刚离去不久,炉火未熄。桌上的纸条雪白,还不曾来得及写下些什么。我走到你的床边,掀开被子躺倒,准备进入更为漫长的等待。这时,有人敲门。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去开……后来却在敲门声中渐渐睡着了。这是在阿克哈拉,这仍然是在阿克哈拉。这是在荒野中。在后来渐渐被你想起来的一些夜里。

第6节:晚餐(1)
晚餐

  黄昏,我们早早地吃过晚饭就出门了,穿过村里的小路向南面高地走去,边走边打听郭大爷的住处。

  当我,仍然还身处当时那些黄昏的斜阳中时,竟从不曾更细心一些地留意当时的情景。我们只顾着走路,各自想着心事,一声不吭。事到如今,再回想,能够想起火烧云,想起暮归老牛辉煌的眼睛,想起白桦树明亮的粉红枝干,想起连绵远山通体静呈奇异而强烈的红色……却,再也想不起那个黄昏了。那个黄昏与那个黄昏中能够被我清晰记起的细节部分一一断然割裂。

  正是在这样一个恍惚而坚硬的黄昏中,我们曾在村子里四处寻找郭大爷的家。然而奇怪的是,这一带竟没有人知道“郭大爷”是谁。可是据我们所知,他已经在这个村子中生活了四十多年。

  后来我们有些着急,便比划起郭大爷的长相:“喏,是这样的……回回,白帽子。军便装,高个子……”

  突然间,对方恍然大悟,用手抓了一把下巴:“白胡子老汉?” 

  他伸手指向北面:“一直走。两棵树的地方。” 

  我们拐向北面,经过一排土墙房子的后院。在细窄的小路边,哪怕巴掌大的一块田地都围有栅栏,种着碧绿浓厚的苜蓿。这一带的住户屋前屋后都种着成排的小白杨,大多只有胳膊粗细。穿过这条小路,我们站在林带尽头左右看了看,西边的树似乎少一些,便试着往那边走去。过了一条窄窄的、干涸的引水渠后,前方高地上出现一座孤零零的泥土房屋,四面围垒了简易低矮的土夯院墙。院墙西侧有个豁口,豁口处一上一下横担着两根小腿粗的木头算作院门,但只能用来拦挡牲口而已。院墙一角长着两棵高大粗壮的柳树。

  我们移开挡在门洞上的木头,跨进空荡荡的院子。院子非常干净,没有放养任何家禽。院子一角放置着木匠冲木料的破旧车床,旁边码着一摞原木。

  没错,就是这里。郭大爷的儿子就是木匠。

  我们穿过院子,去敲门。

  我写一些事实上不是那样的文字。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抠取比事实更接近真实的东西。我要写郭大爷,写他雪白的胡子,写他整齐干净的军便装;写他含糊不清、急速激动的甘肃方言;写他为乡政府打扫院落和马路,每个月五十元的报酬;写他每年开斋节和古尔邦节时从清真寺的阿訇那里得到的一点羊杂碎;写他和他的独生儿子各自短暂的婚姻……然而,这一切说的都不是他。我只好写很多年后,自己在一个大城市的街头同他偶遇的情景:他四处流浪、沿街乞讨的时候认出我来,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抓着我的手,急切地说了很多很多话。

  而那时我仍然一句也听不懂,只能任由他干枯的双手握住自己的手指,潸然落泪。

  事实上,我离开那个黄昏已经很多年了,走过那么远的路,从来也不曾遇到过他。

  我总是站在各种各样的陌生街头四处张望。尤其在深夜的路灯下,看着路灯两两相对,向城市深处蔓延,形成奇异的通道。而自己伫立之处微微起伏,似乎随时都将塌陷,似乎在催促我动身离去,催促我快些消失,催促我说:“你还没有想起来吗?难道你还没有想起来吗?” 

  我一边努力回想一边向前走去。我想起了一切在现实生活中需要立刻着手进行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眼前这夜幕下的街景意味着什么。又记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同样这般走在这里,走啊走啊,然后就走到了此刻。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当时,自己曾暗自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呢?

  我如此依赖城市,依赖一切陌生的事物。我不停地去适应一场又一场变故,随波逐流,顺从一切,接受一切。但是我心里有秘密。

  我穿着重重的衣服来裹藏这秘密,小心翼翼拥着双肩走在街头人群中。你对我的要求,我全都答应。你对我的背弃,我全都原谅。我如此爱你。但是我心里还是有秘密。

  我在这个城市角落里寂静生活,低声与旁边的人交谈,做粗重鄙下的事情养活自己,整天把一些肮脏的东西弄得干干净净。我手指粗硬,手指里的血液却鲜活娇艳,它们激动而黑暗地流动着。有时这血会流到身体外面,伴随着疼痛和身边人的惊呼。那时我的秘密也开始急剧颤动。但最终流露出来的,只有眼泪。

  也许我是一个早已停止的人。但是命运还在继续,生活还是得绵绵不断地展开,每一天的夜晚还是要到来。走在每一次的回家路上,路灯下和橱窗边的街景仍然如勒索一般强烈向我暗示着什么,要我回答,要我一定要回答。逼我直面心中的秘密。

  而在距这城市夜景的无比遥远之处,喀吾图的村落仍在黄昏里低垂着双眼。在那里,牛羊永远走在尘土荡扬的暮归途中,雁阵永远在明净光滑的天空中悠扬地移动。而我们也永远心事重重走在同样的土路上,远远地看到郭大爷家屋顶上的烟囱静静地上升着青烟,更远处是天边的第一颗星辰。

  有人开门,我们跨进屋子,屋里很暗,没有点灯。穿过狭窄的门厅,隔壁的房间同样也没有点灯。四下昏昏然然,蒸汽弥漫,挟裹着浓重的羊油膻味。唯一的光亮来自房间角落的灶膛之火,炉灶上面架着一口黑糊糊的大铁锅,没盖锅盖,里面灰白色的汤水翻滚不已。

  引路的人就是郭大爷的儿子。房间太暗,我没看清他的模样。我一生也没看清他的模样。

  郭大爷面对我们的突然来访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慌忙放下手中的汤勺,含糊不清又急速地解释着什么,并殷切邀请我们一同坐下共进晚餐。

  我们客气地谢绝了,并说明来意:想请他的儿子为我们做一扇门。

  尺寸和价钱很快谈妥,我们起身告辞。郭大爷仍然还在急切地挽留,并且连声催他的儿子去准备碗筷。我们坚定地退到门口,转身推门离去。

第7节:晚餐(2)

要是我们从不曾在那个黄昏打扰过郭大爷父子的晚餐……想象一下吧,这顿平静孤独的晚餐——没有点灯,炉火晃荡,两个独身男人,终生相依的父子。晚餐内容简陋得令人心酸:仅仅只是煮了一块羊油的白水面条。然而它仍然浓重地翻腾着食物特有的气息,那是足以能安慰人心的、安慰这整整一生的气息。没有花里胡哨的佐料芳香,没有颜色与餐具的刻意搭配。那仅仅只是食物,仅仅只是进入身体后再缓慢释放力量。

  像郭大爷那样的年龄,他的生命已不用依靠食物来维持了。他是在依靠生命本身的惯性而缓缓前行。他也不再需要晚餐了,只是需要一种习惯,以使被驯服的生命继续平稳温柔地完结无数个同样的一天。

  有没有一次晚餐,我曾与你共度?

  我在这里,独自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吞下食物。一个又一个夜晚,晚餐简单而安静,睡眠艰难而嘈杂。

  那些从梦中醒来的时刻,夜正漫长。拉开窗帘一角,窗下的路灯已经亮了千百万年。它们沿路照亮的事物刚刚从远方疲惫地抵达近前。我又拉上窗帘,躺了回去。我曾对谁有所亏欠呢?这么多年来,是谁还一直记着我对他的什么承诺?在苍苍茫茫的时间中——那些远在记忆之前就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些已经被我伤害过的心……

  我在这里,说着一些话,写出一些字。但其实一切并不是这样的。我说什么就抹杀了什么,写什么就扭曲了什么。

  比如我每写下一个黄昏,就会消失一个黄昏。到头来,只剩那些写下的文字陪伴着我,只有那些文字中的黄昏永远涌动着晚霞,只有那里的西方永远低悬着红日。

  而你——如盲人摸象。我以文字摸索你,微弱地有所得知。我所得知的那些,无所谓对错,无所谓真假,无所谓矛盾,仅仅只是得知而已,仅仅只是将知道的那些一一平放在心中,罗列开去,并轻轻地记住。面对满世界纷至沓来的消失,我只能这样。亲爱的,这不是我的软弱,这是我的坚强。

  还有那样多的晚餐时刻,餐桌对面空空荡荡。你正在这世间的哪一个角落渐渐老去?

  亲爱的,我写下这些,我已分不清虚构与现实之间的区别。

  那么,仍然是同样的黄昏吧,我们仍然沿着同样的土路,穿过村子向西而去。仍然边走边打听郭大爷家的房子。在无数次找到之前,从不曾真正找到过一次。

  初秋的喀吾图,万物静止。连迎面走过来的路人都是静止地行走着的,仿佛永远都行走在与我们擦肩而过的瞬间里。天空东面的云彩在夕照下越来越红,越来越红……一直红到最最红的红之后,仍然还在继续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我们要做一扇门,就去找郭大爷。他儿子是木匠。后来的后来,不知那扇门做成后被装置进了我们生活中的哪一处角落。全忘记了!我们几乎是泪水滂沱地走在当时的情景中,一直走到现在都一无所知。

  我在村里见过许多郭大爷儿子亲手打制的整齐木器,却从没亲眼看见他一次。他在喀吾图的角落寂静地完成这些作品,耐心地使那些原本能抽出枝条、萌发出叶片的树木甘愿从生长的无边黑暗中现身而进入人间。他身体深处一定有神奇。他孤僻辛酸的隐秘人生之中,一定有最固执的决心。

  他年过半百,在很多年前失去了母亲,后来又失去妻子,从来没有过孩子。也从来没听他发出过声音,甚至从来没见他在村里的马路上经过。他的父亲郭大爷八十多岁,除了生命和怜悯,似乎什么也不能给自己的儿子。但是,纵然是这样的生活也总会有继续延缓下去的必要,他以大把大把的充裕时间,剖开一根根原木,再锯齐、刨平,制作成种种俗世生活的器具。他终日深陷世界正常运转的最深处的粉尘与轰鸣声之中。

  父亲的一生,仿佛就是自己的一生。又仿佛父亲正在度过的是自己的晚年。然而生命并不是唯有依靠希望才能维持。郭大爷的独生儿子静静地履行着这一生,日常最细碎的小事丝丝缕缕牵动着他的恍惚感官。他不能停止。像是一个世代修行的人,纯洁地朝着深夜里不明所以的烛光豆焰摸索而去。

第8节:晚餐(3)
 至于郭大爷,似乎更是无从说起。一直不知道他年轻时是做什么的。据说他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就来到新疆,来到喀吾图了。目前父子俩是这个哈萨克村庄里唯一的两个回回。他看起来又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尽管讲一口流利的哈语,与当地人一样贫穷,并且一样坦然。

  无论生活多么窘迫不堪,身体也要保持庄严与清洁。夏秋两季的喀吾图尘土漫天,郭大爷的衣物几乎每天都会洗换,因此随时看到他都是干干净净的一身军便装。但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洗衣服是艰难的事情,主要是用水的艰难。他们所居住的村北离河很远,挑一次水要穿过整个村子,再走过很大一片野地,足有两三公里。于是,这个老人每次只是把衣服泡在肥皂水里揉搓一番就捞出来拧拧、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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