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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第2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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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秋云看着爹爹踩着十字花,一步步地朝桥头走来了,一声声地应和着,脸上挂着笑,一对大眼睛里,却是晶莹的泪花,趁着拍手间隙,不时地用手去擦,怕别人看见……
老邵扭着十字花步,下了桥,但人们的歌声仍不停歇
一江的水哟两岸的山
娃娃女女赛歌儿欢
粗喉咙唱呀毛眼眼闪
唱情传爱谁不羡
噫呼呀呼哟
呀呼噫呀哟
唱情传爱呀谁不羡
……………………
这一刹里,陈叫山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感动……
听着两岸的歌声,一齐回荡在凌江之上,陈叫山感觉到,胳膊上,脖子上,胸膛上,有那种细小的疙瘩,瞬间冒了出来,身子仿佛忽而一冷,忽而一热,一股股的冷流热流,传荡在身体的每一寸地方……
有一种感动,是设身处地的共鸣!
有一种感动,是心驰神往的感应!
有一种感动,是你觉得心中一直存在的东西,但一直潜藏着,潜藏着,从来未被激发!偶遇一种契机,这种东西,被瞬间激发了出来,呈示了出来,释放了出来……这是完全陌生完全新鲜的感觉,又似乎是完全熟悉的感觉,早就在心底珍藏多年的感觉……
《秧歌曲》的曲调很简单,陈叫山很快便能应之和之,至于歌词,嘴巴里随便地哼哼着,囫囵着,顺着节点走便好……
陈叫山一唱和,船队兄弟们便也跟着唱和起来……
在歌声里,大家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人可以饿肚子,没有饭吃,人可以冻身子,没衣裳穿,人可以日晒雨淋,没房子住,但人不能没有歌,没有舞,没有欢乐,没有那歌舞欢乐所带给人们的精神头……
这一路跑船过来,在风浪里颠簸起伏,经受险滩漩涡的惊吓,迎接龙摆尾的挑战,与江匪在水上水下展开大战,多少兄弟,魂归西天……
即便那风平浪静之时,大小船只默默而流,两岸风景如画,也被疲累麻木的双眼,看成了一种木然和索然……
前路似乎遥不可及,永远不能抵达,故土也似乎遥不可及,不知何日归还?
此一时,多少担惊受怕,多少愤愤憋闷,多少疲累不堪,多少枯燥索然,多少畅想绵绵,多少思乡念念,在宏大的歌声中,在锣鼓唢呐的伴奏中,仿佛得到了荡涤,得到了宣泄,得到了慰抚,得到了平复,得到了归结,得到了寄托……
每一个人的胳膊上,脖子上,胸膛上,有那种细小的疙瘩,瞬间冒了出来,身子仿佛忽而一冷,忽而一热,一股股的冷流热流,传荡在身体的每一寸地方……
《秧歌曲》唱了好多遍,歌声终于弱下来后,陈叫山向老邵和通山老汉一商议,通山老汉便宣布,“陈帮主现在到对岸男儿坡祭祀,男儿坡的乡亲们,五人一组,由陈帮主他们陪着过桥!然后呢,由陈帮主破红庆桥,今儿的赛歌会,就正式开始喽……”
陈叫山率先上了桥,步伐稳健地朝对岸男儿坡走去,其后,侯今春、万青林、赵秋风,依次地从桥上走过……
男儿坡的乡亲们,觉着陈叫山他们都走过去了,还有何惧怕,再若战战兢兢,岂不是让人笑话?便五个人一组,由船队兄弟们陪着,一组一组地过了桥……
陈叫山前往儿郎殿祭祀时,对手下兄弟吩咐,要船队再朝吊桥靠近些,一为保护吊桥,二可使留在船上的兄弟们,更近地听见歌声……
为了彻底使两岸乡亲们放心,陈叫山号令船队的工匠们,在三旺的带领下,分守两侧桥头,将桥桩与套环铁锁之间,用铁条横横竖竖地加固了一番!同时,让四艘驳船竖起了桅杆,左右岸各两艘,并扯开大帆,四角扎定,平平托出一个底兜,形若做豆腐沥水时的滤布……如此一来,退一万步说,就算吊桥忽然断裂了,桥上的人坠落下去,也会被大帆稳稳兜接住,毫发无损……
陈叫山在人群间指挥来指挥去,对岸女儿梁上,邵秋云眼若秋水,视线不移,定定拴系在陈叫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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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新桥心桥
随通山老汉及几位跑事老者祭毕儿郎殿,陈叫山走在山道之上,夹道注目的乡亲们,声声欢呼着,似觉得这是他们所经历过的赛歌会中,最隆重之一次!
平日里相亲,承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惟这三月十二,承的是古老传说之美好祈愿,是埋在人心之深处,一直潜滋暗长,却又始终未曾生发绽放的憧憬之花。
明明在憧憬,却总要压抑住,人心皆有,人言却无,这兴许便是三月十二,这一天的独特与魅力吧!
设若说,过往之三月十二,相亲者之媒人,是敢子与秋云,是天缘,是这一条凌江,这一座联结两岸的吊桥,那么,今天,有陈叫山这样一位大人物,见证,经历,这一天的赛歌会,怎会不隆重?
既是隆重的,便生期待,所有期待中,乡亲们最关心的,是陈叫山身为今年赛歌会之破红庆桥司仪,会说出怎样的“祈语”。
所谓祈语,乃指破红庆桥司仪,在解开吊桥上的红线前,说出的一番祈愿之话。
祈语,可以是“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文绉绉之辞,也可以是“来年庄稼收得好,大家伙都吃饱,肚子吃饱了,亲亲爱爱才有劲”之类的大实话,可以是“看上就看上,爱就是爱,羞啥,怕啥?”的鼓励之语,也可以是“对眼归对眼,可不敢胡日鬼地乱来噢”之类的警示话……
方方面面,不一而足,语无定法,可随性而言,亦可筹谋筹措再道之。
因而,每一年的破红庆桥司仪不同,祈语风格便不重样,有人喜兴,有人简约,有人深刻,有人朴实,有人文华……
自吊桥建成九年来,有些司仪的祈语,已随时间,被人们忘却了去,但有的司仪之祈语,人们长长久久都记得,一说道起来,常说常新,犹在昨日。
比如有一年,通山老汉担任司仪,头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琢磨祈语该怎么说,公鸡都打鸣了,还没想好……
临到上桥了,通山老汉在山湾看见了老邵,平日里不修边幅的老邵,那天将腮帮子刮得青光溜溜,还在脑袋上套了个柳条编织的帽圈。
通山老汉才想起:风摆柳在去年冬月过世了,老邵心里正难过哩……
于是,一上了桥,通山老汉便说,“这一天,咱这儿的后生都是敢子,咱这儿的姑娘都叫秋云,庄稼一茬又一茬,后生姑娘也一茬又一茬……”
那一天,所有人都记住了“庄稼一茬又一茬,后生姑娘也一茬又一茬”这句话,小的爱听,是憧憬,少的爱听,是正当时,老的也爱听,是一种淡若,欣慰……
老邵的心情也因此好了许多,对闺女邵秋云说了好多话,要闺女将后生们好好看看,有觉着上眼的,就唱歌搭腔。
邵秋云一年年出落如花,歌也唱得跟她娘差不多,对上眼的后生,却总没有……
“通山老伯,我这人嘴巴不大会说,上了桥,就解红线,不说话成不?”陈叫山边走边笑着问通山老汉。
通山老汉停了步子,侧首笑答,“陈帮主,你今儿赶上我们赛歌会,这是大缘分!乡亲们知道是你陈帮主来了,心里热乎得很,你不管说啥,乡亲们都爱听哩……”
“嘟嘟嘟……”
男儿坡的锁呐声手,将长唢呐对准女儿梁,鼓着腮帮子,一声吹响……
女儿梁的唢呐手,听了引声,遂即和之“嘟嘟嘟……”
两岸唢呐手,对上了音,便宣布破红庆桥仪式正式开始了!
“噼啪噼啪噼啪……”
“噼啪噼啪……”
吊桥两头,燃起了鞭炮,热热闹闹炸响一片,红红炮屑,飞飞旋旋,打着摆儿朝桥下跌飞了去……
桥下的船队兄弟们,以大帆扯成了兜状,红红炮屑旋飞而下,兄弟们仰着头,看那数百只红蝴蝶、红蜻蜓,悠悠飘落来,有的落在了大帆上,有的落在了舱蓬上,有的落进了凌江里,随水漂卷了去……
桥上的青色炮烟,却是朝上冒了去,飘了去,像一缕淡蓝淡蓝的轻纱,随风去,在凌江之上,吊桥之上,扑展,卷卷舒舒,掩映着男儿坡、女儿梁的青峰翠岩……
在炮烟中,在微风中,在两岸翘首以观的乡亲们之欢呼中,陈叫山咬咬牙,一笑,朝人们拱着手,踏上了吊桥……
一条江,两座山,一桥跨两岸……
一人行桥上……
两岸寂静……
桥上,桥下,皆静……
男儿坡和女儿梁上,鸟声鸣啾声愈远,凌江水流声愈响……
惟独陈叫山的脚步,踩在吊桥上,桥身的铁锁伸伸展展,抖抖颤颤,插别在桥拦上的花儿似也点着头,斜吊在铁锁上的柳枝草茎,似在招着手……
向右看,船队于江上停泊,一连串,一连串,蓬蓬勃勃,浩浩荡荡……
向左看,凌江凝若白练,在云天极处流淌去,青山隐隐,碧空悠悠……
这一时,这一刻,陈叫山忽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同样是万众瞩目,当取湫队即将踏上取湫征程时,乐州城的流民、卢家大院里的男男女女、乐州百姓、商户掌柜们,那一道道目光,热切而滚烫!
而此际,两岸的乡亲们,默守静待,那是平静的水面之下,酝酿着滚滚波流……
他们之期待,之欢欣,不是那种类如祈盼老天爷下雨,祈盼庄稼有收成,不再饿死人,那般明面上的具体,那期待,或许没有具体所指,又是无所不指的……
此际的默守静待,意蕴太多,包容太大,似无所依凭,又无所不依凭!
陈叫山的释然,来自于他忽然就想到了最好的祈语……
是的,那丰富无极的意蕴,那无所不包的祈盼,终究会有一个归结,一个具象的落脚与所指……
这一个祈语,是陈叫山对自己过往所有的遭际,而进行的一次感怀和告别!
这一个祈语中的核心主题,能将陈叫山过往所有遭际中的悲与欣、感与怀、伤与殇、惑与祸,来一种平复……
有了平复,便是释然!
这祈语,生发于自我内心,又发散开去,挥洒在两岸每一个乡亲的心中,应迎他们默守静待的丰富意蕴,使他们无所不包的祈盼,具象化之……
今天的这样一个仪式,与其是说三月十二赛歌会,自己担当一次破红庆桥的司仪,毋宁说是,冥冥之中,命运给予自己的一种宣示,因这宣示,而设仪式……
从丢弃祖屋的铜钥匙,大步踏离故土开始,到如今站在这凌江之上,两岸之间的桥上,一江,一桥,一人,恍如一梦……
“乡亲们抬举我,要我破红庆桥,要我说祈语,那我就说两句……”陈叫山在两根长长交叉的红线前,立住脚步,略略一顿,终于开了口,“三月十二这一天,无疑是难得的,宝贵的,一年只有这么一天嘛!但是,现在我最想说的是难得的要不再难得,宝贵的,要更加宝贵,惟愿天天都是三月十二,天天都是赛歌会……”
天天都是三月十二?
天天都是赛歌会?
两岸的人们,乍一听这话,疑惑着,懵怔着,有些许不解,但很快,人们意识过来了,便哗啦啦地拍着巴掌,“啪啪啪啪”的掌声,回荡在江山之间……
“是的,天天都是三月十二,天天都是赛歌会!”陈叫山重复着话,回应着人们热烈的掌声,待掌声渐落,声音拔高了几分,又说,“所以我决定,在这江上,为乡亲们架一座新桥,一座结结实实、稳稳当当、实实在在的石拱桥,十年八年一百年,风风雨雨,扯闪电,震响雷,人心不变,大桥不断……”
好一个“人心不变,大桥不断”!
两岸的人们,顿如烈油泼水,呲啦啦一下炸锅了……
“好好好好好……”
“建新桥走新道……”
“人心不变,大桥不断……”
在人们欢呼雀跃的声浪中,陈叫山心怀虔诚,慢慢地捏住那红线的活结绳头,轻轻一拉拽,将其从铁锁上解下,一步步朝前走,一圈圈将红线缠绕在手掌上……
破红庆桥的红线,谓之喜线,呈“爻”字形,交叉于吊桥之上,共两根,一根归于男儿坡,一根归于女儿梁……
待破红庆桥的司仪,将喜线送到两岸桥头,会有专门的跑事者,以剪刀将喜线分绞成一小段一小段,人们便纷纷去抢那喜线,据说喜线揣在身上,可破诸邪,可震妖魔,心付其愿,其愿便成!
当陈叫山将喜线缠绕在手上,一步步朝女儿梁走去时,女儿梁的乡亲们,想欢迎凯旋的英雄,一双双手,挥舞得似风吹麦浪,一声声欢呼,像水过山涧,珠玉跳花……
老邵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禁与闺女邵秋云对视了一眼,“秋云,陈叫山要给咱修新桥哩,要给咱修石拱桥哩……”
老邵现在念叨着的,唯有桥,他早已经忘记了人们曾经的曲解,因那曲解而生的关于挑女婿的说法……
然而,邵秋云记得,邵秋云没有忘,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足令邵秋云面若飞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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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对歌对缘
“喜线线,喜线线,一缠好事连串串……”
跑事的老妇,手捏着陈叫山递过来的红线,高高举起,连声召唤着众人……
今年破红庆桥的司仪是陈叫山,这喜线的意义,便与往年别有不同!
纵是跑事老妇不召唤,乡亲们早已迫不及待,纷涌过来,围着,抢着,倒把跑事老妇弄急了,将一圈喜线朝怀里一揣,把剪刀举起来,一下下笑着晃,“不许抢,不许乱,都有,都有哩……”
跑事老妇将红线一头攥手里,一头咬嘴上,剪刀一伸,刚绞下一段,便有无数双手伸过来抢,老邵站在一旁,大声地喊,“推啥,挤啥?小心手指头被绞了……”
老邵这一声喊,倒提醒了跑事老妇,跑事老妇便想到了之前老邵“挑女婿”的事儿来,绞了一截喜线,挤了两步,一下将喜线塞到邵秋云手里,“秋云,拿好了,你心里念着的事儿,一准成……”
邵秋云将喜线在手指上缠了又缠,挤出人群外,朝对岸看去,视线扫寻着陈叫山……
陈叫山在对岸男儿坡,正与几个跑事老者谝传,陈叫山说,“我们船队的兄弟,也想唱哩,就是记的歌太少了,一唱,怕就要让人笑话吧?”
一位跑事老汉笑着连连摆手,“笑话?笑话啥?唱来唱去,曲就那么几个,光顺着曲儿编词就成……”
侯今春一听,便问,“哪有那么圆泛的词唱啊?总不能嘴里胡安吧?”
“咳,唱歌,就是说话嘛……”另一位跑事老汉说,“心里咋想的,嘴上就咋唱,一个曲儿,翻来覆去编词,唱个三天三夜都唱不完!”
万青林点了点头,“常话说,言为心声,到这儿,唱歌就是传心声哩!平常跟人搭话,不好意思的,心里的话,用歌唱出来,那就自自然然、大大方方了……”
“要是唱了两句,没人应,那不是就尴尬了?”赵秋风说。
“这有啥尴尬?”通山老汉走过来解释说,“唱了没人应,兴许是人家跟你对不上眼缘,兴许是人家在想词,也兴许是跟你对眼缘的人,还没下定决心哩……”
说着,通山老汉一拍陈叫山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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