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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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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山……你要跟岩井恒一郎比武?”骆帮主抬头,望向了陈叫山,与陈叫山的目光相接,从陈叫山的眸子中,已然读出了些许斗志……
骆帮主并未正面回答卢芸凤的问题,没有说打得过,也没有说打不过,先抛回一问,确定陈叫山是否真的要比武!
陈叫山点点头,“我要向岩井下战书”
“如果我们不打呢?”骆帮主似乎觉着脊背上不舒服,身子需略略朝上移动一点,陈叫山便俯下身,双臂伸进骆帮主腋下,合力朝内轻夹,顺势将骆帮主的身体朝上提起一截,使骆帮主半卧半坐,胸膛不受挤压,略略舒服些……
这是曾经挥桨击水三千里,挂帆傲迎万丈风的卢家船帮大帮主!
这是真正一呼百应,兄弟啸叫,振臂高呼,樯桅林立,笑绝凌江的一代英豪!
这是拳打四方恶人,脚踢八面劣徒,一身铮铮铁骨,在江水江风江月江天之间,淘涮多年的江湖老前辈……
然现在,躺在病床之上,若蛟龙困于泥沼,猛虎陷身枯井,雄鹰折了羽翅,猎豹伤了躯干,便是斜身上坐,拧腰翻转,已然这般不易……
江湖,所谓之江湖啊……
起势,发苗,绽放,妖娆,是江湖之花,绝极而艳丽,终有逐次凋零,近于枯萎的一日么?
搏击,奋争,立威,扬名,是江湖之道,绚烂于极致,大道终归平淡,所谓万殊同会,浑化而一么?
陈叫山不知该怎样去接骆帮主的话了……
在陈叫山俯身去扶骆帮主时,卢芸凤的眼睛湿润了过往的骆伯伯,那般的达观、雄武、宽博,此一刻,怎就说出了“如果我们不打呢?”这般的话来了?
卢芸凤只以一次吸鼻子,嘴角斜斜一送,便生生将本已盈盈在眼眶的泪,生生隐匿了去,泪去了,便有淡淡一笑,“如果不打,日本人就没完没了了……”
苗镇东深深吸了一口气,许是气吸得太满,呼出之时,却又急促了些,不禁咳嗽起来,陈叫山便转过身来,想去替苗镇东拉被角,或是抚胸口,但见苗镇东手臂与腿上的纱布,重重缠绕,竟不知究竟怎样做,方能令苗镇东舒服一些……
陈叫山的手在空中略一顿,便将被头朝上轻轻一拉,手掌又朝下轻轻抚过……
“叫山,你兴许打不过那个岩井恒一郎的……”苗镇东直视着陈叫山的眼睛,没有轻视,没有嘲讽,没有淡看,泪水稍稍干去的眸池里,充盈着的,更多是一位江湖老前辈,对晚辈的关切,平和的劝慰导,“岩井的武功,不是一般的武功……”
依苗镇东所阐释,中华之武术中,所谓“手眼一条线,佯实各有变,极静换至动,内蓄外发延”之身形法则,在岩井恒一郎身上,似乎完全没有,又似乎有其印迹和影子;南拳北腿,相映相衬,门派类别,通融汇一,其拳法,掌法,腿法,脚法,腾身定势,定身腾势,在岩井恒一郎那里,是全然被碎片化肢解过了的;而所谓的“内气外力,玄脉幽筋,化实骨肉”,于岩井恒一郎而言,绝非亦步亦趋之招,而是无所不起,无处不落,内功绵柔,拆挡化融,皆非常规……
苗镇东愈是这般说,陈叫山愈是好奇了,好奇之下,斗志愈旺,从床沿上站起,两手背于身后,吁叹一气,“照此说来,那我更要一战了……”
卢芸凤看着陈叫山的侧脸,那目光斜斜向上,似在看屋顶,似在看窗户上沿,似在看吊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去看,仅仅是虚空而投出视线,为一种心绪的施放和表达,犹若高士凭栏,敛袖望远之时,眼中江山万里,长河落日,沟壑,雁阵云桥,江水东流,全然存于眼眶,却又并非入心入意那就是淡若,就是通透,就是静极……
而陈叫山此际的话语,犹现而出的,是决然,是不甘,是自若……
“倘是你再输了……”骆帮主将手抬起,朝着陈叫山弯了弯手腕,示意陈叫山坐下来说话……
骆帮主说,他在习武之道上,一度并不认可所谓的“万法拳招”之说。
在骆帮主以为,有门有派也好,无门无派也罢,有者,将其承传延续,发扬光大,是为一道。无者,又生发为有,傲立于江湖,门宗立派,门徒信奉,习练不绝,而成一新类别。
天津大侠霍元甲,积汇祖上拳法,糅合岳飞创立的“五禽戏”,变通天津武林集大成者之精髓,遂即而成“迷踪拳”。而待迷踪拳甫一创立,已然成派成法,依循其中,门徒广众,犹然可度测其规律也!
佛山大侠黄飞鸿,于动静相宜之武林绝学间,糅合岐黄之术,将人体进行研究,拆分其肩、肘、膝、腰,之攻守多处平衡之妙,探究血肉之躯之动能极限,最大限度,将其淋漓尽致发挥,发展……
而所谓的“万法拳招”,意即看似不动,而随动而动,看似欲静,而循静亦静,对视间,眼神犹若一剑一拳,吃饭间,筷子可为拳脚替代,撷花折草之际,花瓣草茎,浑然无异于刀枪剑戟,大化而化,非化不化,无所不化……
岩井恒一郎的拳法,着实让人不懂,弄不明白,因而,虽不能称其为“万法拳招”,但似乎无法为其准确定位、定义、定门派,定风格了……
陈叫山低首而思,倾耳相听,心中便不断翻转着诸多假设,腾挪着许多概念,并反复自问自己起来……
若从门派而论,陈家祖上所传的“十二秘辛拳”,毫无门派可言。其创立之缘由,其拳法之精髓,皆是陈家祖上的陈大脑兮之生死挚交章大脑兮,以大内高手之博采众长,化繁为简,就简续繁,由此衍生、分化、兼容,独立而成的!
陈叫山一度认为所谓借助十二地支,依循十二生肖属性,并非是十二秘辛拳之本宗要义,恰恰相反,十二秘辛拳是通融与包容在先,其后,方为其自然拳理,赋予了表象化的外化概念。
这便是十二秘辛拳与“道”之间,千丝万缕之勾连相谐和。
道,似于虚无,却无所不在,阴阳通化极致,方而为道,其无生时,亦无灭时,甚于天地创始之早,甚于沧海桑田之晚,末世消解,万物不存,道犹然长生!
若是按照骆帮主的疑惑,顺展开理解,岩井恒一郎的武功,是近乎于“万法拳招”一路,那自己的“十二秘辛拳”,便愈是如是了!
那么,同为浑化一路,谁的修为更为深绝,谁便占先!
岩井恒一郎,既为日本第一高手,登陆中国,所向披靡,未遇对手,照此势头发展下去岩井恒一郎,乃至整个日本,讥讽的,蔑视的,轻看的,便不是中华武林,而是中华民族,是华夏九州一切之一切……
如此况局之下,岩井恒一郎手中那本《认输帖》上,其密密麻麻的名字当中,虽不乏借势跳势,转而扬名的功利之辈,但更多的,那是一个又一个的英雄,大英雄,或生或死,或胜或败,虽死犹生,虽败犹荣,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直面天地一切胜败得失的真正的大英雄……
躺在病床上的骆帮主和苗馆主,他们虽战败,内心决然不甘,拒绝在《认输帖》上签字、摁手印,这是一种超越了生死成败,存留于期望之间,横贯于审视与希冀之中的一种傲气,傲骨,傲神……
生当何患?死亦何悲?纵然是粉身碎骨,绝于尘埃,犹有血性,流血,流泪,未为可耻,而不可耻的,是希望!
陈叫山兀自觉悟出了骆帮主所说的“如果我们不打呢?”,苗馆主所说的“你兴许打不过那个岩井恒一郎”,一非阻拦,二非泄气,正正是相反,那是关怀之下的绸缪,那是平和之内的韬晦,那是历经江湖风风雨雨,日升月落,几番轮回通透的前辈,对于江湖新生力量,对于晚辈的期许、寄托,另一形式的鼓舞与振作!
我陈叫山若不出战,让更多的人,去奋身相迎,让日本人一次又一次地嘲讽我华夏九州绝无英雄,不过一群庸庸碌碌之辈吗?
我陈叫山若不出战,让岩井恒一郎手中的《认输帖》,一笔又一笔地添上更多的笔画,一个又一个中国的姓名,一个又一个中国人的手印,让小小日本,暗暗窃喜,觊觎中华,更得嚣张,无法无天下去么?
“陈叫山,不管怎么样,这一回,你必须打!”卢芸凤仰着头,似陈叫山初见的那个晚上,手里拎了柴刀,要砍松为圣诞树时的神情,仿佛是一个狭仄之空间里,起先环环绕绕了所有的空间,而今,决然再无抉择,唯此一路,别无他法了,“你如果害怕,如果不打,其他的人,将会更加害怕,而不害怕的人,会一个又一个地败在岩井恒一郎手下,所以……”
“打”不待卢芸凤最后阐述,陈叫山转过身来,看着卢芸凤,再次加重语气,狠狠咬着牙根,迸发出二字“必打!”
第323章 乱势
听见陈叫山这般决绝,骆帮主只抬眼看了一眼陈叫山,微微点了下头,并未说出一句话。苗镇东深深吸气,咳嗽着,笑了……
中国与日本,战端不可轻起,但中国人与日本人,中国功夫与日本柔道,以江湖之方式,未可不试?
陈叫山这般想着时,两位西洋医生与吴先生、唐嘉中,皆进了病房……
一位大鼻子的医生,分叉开五指,轻按在骆帮主胸膛上,用蹩脚的中国话问,“这里……有什么感觉?”骆帮主说有些闷疼,“闷疼”这个词汇,显然令大鼻子医生感到茫然,唐嘉中便向他翻译了一番,大鼻子医生皱着眉,点了点头……
另一位卷头发的医生,两章合拢,在苗镇东胳膊肘处,合力一夹,上下略略转翻,顿时疼得苗镇东倒吸凉气,牙根紧紧咬……
两位医生各自掏出身上的钢笔,在本子上“唰唰唰”地写着洋文……末了,大鼻子医生说,“你们……可能要在这里很长时间的,我们……会尽力治疗的……”
陈叫山听着医生这般的语气,晓得两位前辈伤得极其严重,但究竟是怎样的程度,却实在不知道……
卢芸凤会说洋文,便用洋文同两位医生聊了几句……待医生出去之后,陈叫山便将卢芸凤和唐嘉中,叫出了病房,问,“骆帮主和苗馆主,他们的伤情究竟怎样?”
卢芸凤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刚抽泣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离病房不远,若让骆帮主他们听见哭声,终究不好,便兀自朝前走去,陈叫山和唐嘉中随后跟上去……
“骆伯伯这一回,怕是难熬过去了……”卢芸凤吸了下鼻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朝下跌落,而后,不管不顾地伏在了陈叫山肩膀上,眼睛在陈叫山肩上蹭来磨去,拳头一下下地砸着陈叫山脊背,“我说早些走,早些走,你不听,你就是不听……”
随着卢芸凤的拳头,在陈叫山脊背上,一下下的击打,陈叫山身子微微晃动着,尽管如此,陈叫山咬着嘴唇,眸中光芒,犹然未变,更多一种强烈的愤懑与不甘……
在走廊处等候的薛静怡,听见了卢芸凤的声音,连忙走了过来,一把拉开卢芸凤,掏出自己的手绢,为卢芸凤抹着眼泪,“芸凤,这事儿莫怪陈大哥……”
薛静怡将卢芸凤半搂在怀,看着陈叫山和唐嘉中,如薛静怡这般聪慧的姑娘,在卢芸凤的眼泪中,已然晓得骆帮主和苗馆主两位老前辈的情况不妙,秀眉微聚,然更多劝慰之语,亦不知道如何来说了……
唐嘉中便给薛静怡递眼神,薛静怡会意,扶着卢芸凤去走廊那头了……
陈叫山和唐嘉中留在走廊中部,上方有一部分的明瓦,明灭的光点,扑罩在陈叫山身上,显得陈叫山神情凄楚而苍茫……
唐嘉中说,骆帮主原本体内便有顽疾,呼吸道与消化系统,受风寒、饮食等因素影响,表现出来的便是易于着凉咳嗽,此种顽疾,若擅于保养调理,虽不能彻底痊愈,但亦可控制之。但是,现在受了外部强力击打,内中器官,严重受损,胸内局部出血,相互勾连叠合错乱,筋脉失调,容易生出难以预料的病象来……
陈叫山此时方才想起了,在来西京之前,在乐州出发之前,以及在秦岭中部遭遇大雪之时,骆帮主的风寒症状,一直都有,时轻时重……
出发之前那天晚上,骆帮主披了一件羊皮大衣,一进门便咳嗽着,将大衣裹了裹,又吸溜着鼻涕,一看便是受了风寒着凉了。
“骆帮主,你受了风寒了吧?”陈叫山关切地问,“找柳郎中开几副药,好好将息一下,实在不行,省城你就别去了……”
骆帮主坐到火盆边,抬头看着陈叫山,“叫山,我这身子骨,还不至于那么娇贵吧?今儿晚上喝一大碗姜汤,蒙住被子一发汗,明儿一早,准就好了……”
在刚刚离开乐州之时,骆帮主骑着他的火焰驹,一路疾驰,陈叫山便曾经劝他骑慢些
“骆帮主,慢些跑,风大哩……”陈叫山紧随其后,大声呼喊着,“等太阳出大了,再跑快……”
骆帮主却轻揪住缰绳,拧身回看过来,“顺风船,逆风马,马镫踩死,屁股要抬虚,跑一阵还出汗哩!”
途径秦岭时,半道上,雪居然越下越大了,起初的雪花,尚未落到人身上,便自己消化了去,而越朝山上头走,雪花竟渐渐变大,也变瓷实了似的,落了人和马一身,不大会儿工夫,山道上就有了六个雪人,六匹雪马。
“叫山,不行啊,咱得找个地方避一避……”骆帮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照这样走一阵,咱衣服都湿完了哩!”
众人找了一山洞,进入洞中,陈叫山见骆帮主脸色通红,身子却微微地发颤,便将山洞里的枯叶朽柴聚拢了,掏出打火机来,点了一堆火。
“骆帮主,衣服脱了烤烤,别冻着……”陈叫山说,“我去外面再拾些大柴来……”
陈叫山想着诸般过往情形,诸多闪回在脑海中的画面、言语,不禁悲怆苍然若是早知骆帮主身体原本有顽疾,为何非要让骆帮主跟来西京一趟?换作侯今春不行么?若是早知骆帮主身体本就有顽疾,自己为何不多多细心一些,多多照顾一些呢?若是早知骆帮主身体本就有顽疾,自己若在,怎会要他与岩井恒一郎交战,病上多病,伤中添伤?
一切都没有假设……
“苗馆主情况怎样呢?”为了掩饰内心近于浪涛涌天的追悔、纠结、自责,陈叫山转过头来,将投放至远的视线收回,看向了唐嘉中……
“苗馆主倒是硬伤,但情况也很糟……”唐嘉中摇头叹息,“尤其是苗馆主受伤的左臂,从此怕要废了,莫说是练功,吃饭端碗都难了……”
吴先生从病房里出来了,走了过来,两手分别搭在陈叫山和唐嘉中肩膀上,“两位老叔都睡了……我不懂医术,实在爱莫能助,只能适时多劝慰他们,开导他们了……”
这时,医院大门外,忽然一阵人声熙攘……
起先鹏天去杏园春报信的时候,在杏园春那样一个信息交汇迸发的地方,岩井恒一郎将骆帮主和苗镇东,打成重伤,入了医院的事儿,由杏园春生发开去,迅速在西京城大街小巷传播开去……
不多时,一些武林江湖中人,想知道西京城鼎鼎大名的城东拳馆的苗馆主,究竟伤情如何,便朝医院赶来了……
一些热血爱国人士,听闻岩井恒一郎刚一到西京,便公然出手打伤两位武林高人,觉着一口气难咽下去,亦想探望骆帮主和苗馆主伤情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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